第1章 來鏢頭不懼匪患 顏先生智解迷局(6)
天漸漸晚了,原本就是陰沉的天空逐漸變暗,暮色開始籠罩古城。
長時間的等待使宋縣長越來越暴躁,他像一隻被關進半透明盒子裏的蒼蠅,不停地飛着、撞着、嗡嗡着。當然,宋縣長不會飛,只能在祠堂里來迴轉圈。他也捨不得拿頭去撞,怕疼。於是,就把蒼蠅的嗡嗡聲轉化為人類語言的種種咒罵……除了來松林以外,把能看見的人都罵了幾遍,包括今天臨時來看守現場的另外幾個無辜的警察。
院裏兩條大狗傻傻地站着,支楞起耳朵認真地傾聽着縣長的教誨。
宋局長一天都在挨縣長的責罵,既不敢爭辯,又不能躲開,憋了一肚子氣。他終究還是一局之長,也需要發泄心中的鬱氣。於是,面子掛不住的局長大人,逮住門外看熱鬧的閑漢小聲罵了幾句,用力關上了祠堂大門。
宋局長關門的力度頗大,發出不小的聲音。宋縣長立即認為宋局長是在借關門發泄對自己的不滿,於是火氣愈加旺盛,又是一次劈頭蓋臉的痛罵,把宋局長罵了個體無完膚,無地自容。
宋局長的一時衝動便再次招來痛罵,所以祠堂里的其他人大氣也不敢喘了,生怕無端痛罵會隨時降臨到自己頭上。
罵了一天的宋縣長終於不罵了,坐在馬燈下,握着文明棍兒半閉上了眼。
靜默,充滿緊張不安的靜默。
宋局長心裏暗暗祈禱:眼前的安靜但願不是風暴前的醞釀......
祠堂大院的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人是顏慈心。眾人呼啦圍了上去,大門外的周邊四鄰和街上閑漢實在抑制不住好奇心,壯着膽子跟了進來。
顏慈心一臉輕鬆,對眾人說道:“我回來還不算晚吧。諸位該餓壞了,喏,拿去做了吃。”說話間順手遞過來一大塊豬肉,老宋頭趕緊上前去接,顏慈心手一松,他差點沒接住。老宋頭心想,這塊肉不輕,三十斤只多不少。
眾人簇擁顏慈心進了祠堂,馬燈照亮了他微笑的臉。宋局長從顏慈心的表情看到了希望,試探道:“顏先生是不是找到盜賊了?”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握着拳頭輕敲自己的胸口,既期待心裏的希望變成現實,又深怕希望落了空。
顏慈心笑而不語。
宋縣長見顏慈心不語,以為他在賣關子,急忙說道:“我的顏大先生,您就別捂着啦,是不是盜賊找到了?畫像有線索了?”
“宋縣長,宋局長,二位請借一步說話。”顏慈心在眾人疑惑的目光里領着兩人來到後院。避開眾人後,宋縣長着急地問:“是不是有線索了?您就別賣關子啦!”顏慈心點了點頭,說道:“嗯,可以放心了。”
二人聽后大喜。宋縣長立刻追問:“盜賊是誰?偷走的畫像藏在哪裏了?”宋局長更是精神抖擻,摩拳擦掌,緊跟着說道:“顏先生,您說那賊在哪裏,我帶人即刻捉拿!”
“二位請冷靜,稍安勿躁。畫像下落已明,不會耽誤明天用的。”顏慈心說道,“不過,請你們答應我一個條件,我才能說出畫像的下落所在。”
“哎呀,我的顏先生。別說一個條件,十個都行,都答應。”宋縣長馬上做出答覆,怕顏慈心不放心,又加重語氣補了一句:“只要畫像能尋回來,絕對答應,說話絕對算數!”
顏慈心仍是不揭謎底,慢悠悠轉向宋局長問道:“您呢?宋局長。”
“答應,絕對答應。縣長絕對代表我。”宋局長急得快要作揖了,也跟着縣長“絕對”起來。
“既然二位答應,我就說條件了:畫像今晚找回來后,這事就算過去了,以後不要再往下追究了。”顏慈心提出了條件。
“唉!”宋縣長嘆了口氣,說道,“顏先生您就是心善。好,以後不再追究天倫等幾人的失職責任。”說罷,對着宋局長斥道:“還不快謝謝顏先生,要不是顏先生講情,對你們幾個酒囊飯袋是決不會輕饒的。”
聽了這話,即使縣長不交待,宋局長對顏慈心也是感激不盡,口中忙稱謝道:“多謝顏先生。”
不料顏慈心又說道:“這是一層意思,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宋縣長迷惑不解:“不是已經答應不追究他們幾個的責任了嘛,其他人誰還有責任?”
宋縣長沒聽明白,但宋局長這會兒腦子轉過來了,替顏慈心說道:“顏先生大概說的是那個盜賊吧?”畢竟是警察局長,尚能聯想到自己的職守。
顏慈心認真地點了點頭說:“宋局長說的不錯。”
居然還要原諒那盜賊,顏慈心到底是怎麼想的?縣長和局長二人雖不明就裏,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和明天重要的大典比起來,個把小毛賊算得上什麼。況且除了畫像外,貴重物品一樣也沒丟,不追究就不追究吧。
得到二人的明確承諾后,顏慈心才宣佈答案,對宋縣長說:“幸不辱使命,畫像已經被我帶回來了。”
“帶回來了?在哪裏?”
“在這裏。”
顏慈心像變戲法似的,從風衣袖裏掏出一個畫軸交給了宋縣長。宋縣長展開一看,正是丟失的祖先畫像!
“真不知該如何感謝顏先生是好。”宋縣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平復情緒后,縣長的尊嚴又回來了,言語間恢復了往日的官腔,說道:“顏先生出力了,理當酬謝才是。”
顏慈心擺了擺手,微笑道:“宋縣長不必客氣,您還是抓緊把畫像掛好,不要誤了明天的大典。我要回去兌現許諾,一會兒請來鏢頭吃飯呢。”隨後又和二人開了個玩笑:“二位不會以為畫像是我昨夜悄悄拿走的吧?”
“不會不會,顏先生說笑了。”二人當然清楚顏慈心不會做偷畫像的惡作劇。不過,如果換上不了解顏慈心本領和為人的其他人等,看着眼前變戲法似的拿出畫像,說不定還真有可能產生懷疑。
三個人從院裏走到屋裏,焦慮了一天的宋縣長終於心下釋然,指揮着眾人把畫像仔細掛好。
親眼目睹一切的來松林大感驚奇,他太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在眾人中,又不便向顏慈心開口請教,被撩起來的好奇心就像身上的某個痒痒處,急需去撓撓,偏又沒法去撓。
顏慈心好像知道來松林此時的心情,走到來松林旁邊,輕捏了一下他的胳膊,對他笑了笑,表示理解。
按說,一場風波該收場了,到了告一段落的時候了,不料宋縣長的官威卻毫無預兆地冒了出來。他先是命人把太師椅搬到院裏,又讓一眾下屬到院子集合。
顏慈心和來松林也被看熱鬧的眾人裹挾到了院子裏。
氣燈高掛在樹上,照着太師椅上威嚴端坐的宋縣長。
“列隊!”宋縣長對警察們喝道,“我要講幾句。”
宋局長忙整了整帽子,迅速把上衣兩個平時幾乎不扣的扣子扣好,帶領警察們成橫隊昂首挺胸立正站好。
顏慈心一時搞不明白,縣長大人又要出什麼妖蛾子呢?眾人面前他不便直接告辭,只得站在院裏和其他閑人一起靜聽縣長訓話。
昏暗的院裏靜了下來,只有燃燒着的氣燈在噝噝作響。
“今天的事算是過去了,你們失職的責任不再追究了。”宋縣長嚴肅地對眾警察說道,“但是,今後你們要深刻自省,引以為戒,決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我決定,昨夜失職人員今晚繼續值守,戴罪立功。”
“另外,另外......”坐在椅子上的宋縣長講着話身子扭來扭去,動作顯得有些奇怪,端坐的身體變斜了,屁股左抬抬,右晃晃。
“另外”後面的話宋縣長講不下去了,用別人不易覺察,或許是他認為別人看不見的動作,悄悄地左右搖晃。
儘管做了很大努力,縣長大人還是沒能憋住,一個憋了許久的屁終究還是溜了出來。寂靜的夜裏,眾人清楚地聽到了一個屁聲,且曲里拐彎,深細綿長,最後帶着一聲哨音戛然而止。
眾人強忍着笑,忍到肩膀聳動也不敢笑出聲來。
圍觀看熱鬧的人群中,有個被稱作“劉鐵嘴”的算命先生,眼睛不大好使,平日在祠堂門外的大街上算命為生,天天在街溝子裏混,常與人說笑慣了。今天算命攤子被祠堂門外看熱鬧的閑人從早堵到晚,害得他一天沒生意,後來乾脆收了攤子,也摸索着隨眾人“看”起了熱鬧。“劉鐵嘴”雖然眼睛不大好使,不知是縣長大人放的屁,可是他耳朵管用,放屁聲倒是聽得清清楚楚的。於是,愛賣弄的詼諧天分和縣長的官威一樣,不知不覺間冒了出來,在這異樣寂靜的氣氛里,捏着嗓子幽幽說道:“聽這口音兒,咋不像本地人兒啊。”
此語一出,眾人是再也綳不住了,全然顧不上縣長的尷尬,笑成了一團。
宋局長和下屬們的隊列笑散了。
看熱鬧的人們捧着肚子笑得亂顫。
來松林笑得抓住顏慈心的一隻胳膊,勉強不致彎腰。
顏慈心也笑得快彎腰了,說不出話來。他努力剋制自己不發出笑聲,索性不和縣長、局長告辭,拖着來松林快步出了祠堂大院,一邊走一邊擦去笑出來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