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善與惡

第8章 善與惡

徐洪打小就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在貧瘠年代的童年尤其艱苦。

他的父親本來是個有地的土財主,家中本來頗為富裕,奈何時代洪流碾壓。

在那動蕩的時代之下,底層階級拿到了另一形式賦予的權力:只要找個理由,甚至不用找理由都能把對方抄了,這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

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

最終,底層的農民戰勝了階級,這本是直接慶幸的事,但人的慾望顯然不止於達到某個目的,人的思維是有局限的,造福全人類這種話,就連目不識丁的徐洪聽了都會樂呵半天。

政策無疑是正確的,只是過於理想化和超前了。

上面希望快速發展,然而體量如此大的群體,註定尾大不掉,難以上下一心。

這場全民運動過後,大多財主的下場都很凄慘,能留條命已經是不易。

徐洪的父親就撿了條命,或許是其性格怪癖,不愛和人打交道,因此在作為地主期間沒得罪什麼人,故最後還留藏了不少大洋。

特殊時期結束后,徐洪的父親閑的沒事,就染上了喝酒賭博的習慣,反正那些金銀大洋夠瀟洒個幾十年。

因其醉酒酗酒且酒品極差,徐洪的母親還是過不下去離婚了。

說是離婚,但當時結婚的流程過於簡單,連結婚證都沒有,全憑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因此離婚後徐洪的母親只是帶走了五個孩子,至於撫養費則是一分都沒有。

這種條件下,徐洪打小就形成了一種護食的習慣,就像家犬進食不讓人靠近般,徐洪有吃的就偷偷躲着吃,生怕被人搶。

護食是自私的體現,徐洪常常因為兄長們護食甚至搶他食感到憤怒與怨恨,但又無可奈何。

在七十年代餓死鬼可不稀罕,徐洪不想餓死,他經常挨餓,知道幾天沒進食胃裏的絞痛有多難受,因此他有吃的很少和兄弟分享,因為他的兄弟也是如此。

作為最小的孩子,他的四個哥哥都欺負排擠他,只有三哥心好,有時候還會分半個囊給眼巴巴看着的他。

或許好人就是沒好報吧,他最尊敬的三哥最後餓死了。

三哥在一個冬天去山上打野雞,大雪飄揚,南方的風是帶着濕氣的,打在身上針扎般疼,最後三哥野味沒打着,反而是被半路竄出的野狗咬了,之後發了高燒,連好吃的白面饅頭都咽不下。

母親紅着眼給三哥過了張草席,母子幾人挖了個坑把老三埋了。

這就是那時候的世界,殘忍,殘酷。

所以年幼的徐洪在那時發誓,自己要再也不要餓肚子了。

十二歲他就下了礦井,一個月拿兩塊錢,每天包一餐白面大饃饃。

幹了幾年之後,徐洪吃不下那個苦,轉去學石匠了,在那裏遇到了師妹,就是師父的女兒。

他做事很賣力,師父很欣賞他,也看得出他對自己女兒的意思,但卻不多說一句話。

師妹是活潑的,過於活潑了,經常和各種男的玩,甚至當著他的面和男的牽手調笑。

徐洪想不明白,且心中生了記恨,嘴裏說著會嫁給自己么,做的什麼事?

最終不出所料的,師妹和不認識的男人結婚了,他也就辭了石匠的活,開始了裁縫生涯。

誰知道,這裁縫一做就是一輩子。

徐洪和萬音就是那時候認識的,都是一塊學技術的年輕人,很快就熟絡了。

當然主要是徐洪這人嘴巴碎話多,

又想的少,基本說話不過腦子,凈挑對方喜歡聽的說。

那個年代的人還比較單純,都不是什麼上層社會,沒那麼多心眼,踏踏實實的女性基本遇見可以交付的人就認定了,也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他很快就展開了追求,只是這次他沒有再熟絡的喊萬音作師妹,只是大妹子大妹子的叫。

所謂水滴石穿,兩三年下來,就結了婚生了孩子。

徐洪並不懂帶孩子,他生性本就懶散,而且自私,首先考慮的事永遠是自己,這點他自己都知道。

有孩子首先反應是開心,自己有根了,值得高興。

人活在世總是免不了與人交流,交流便免不了信息的交互,思維的互換。

因此徐亦高興並不只是因為對兒子的愛那麼純粹,從某種自私的層面講,這也是一種虛榮。

虛榮是紮根在人性骨子裏的,越是沒有思想深度的人,對虛榮的追求越強烈。

兒子在農村是漲臉的,徐洪是兄弟里最小的,但卻是第一個有兒子的,這讓他第一次感覺到別人艷羨的目光,也喜歡上了這種視線。

可新鮮感總是會過去,人的關注點永遠是那些自己沒有的,這就是慾望,每個人都有七情六慾,徐洪也不例外,他很快就失去了對孩子的熱情,並逐漸開始煩躁。

起初帶孩子還好,可沒多久就讓人厭煩,小孩子吵吵鬧鬧的煩的人死。

幾年過後,徐洪對身為人父這一事實,感覺越發平淡。

但有時候不見得久了,他又會莫名想起來,心中竟感懷念。

事情在09年發生了轉變,徐洪的母親去世了,一場悲傷的葬禮過後,徐亦的安置成了問題。

最後暫定在暑假把徐亦及徐炆帶到廣州,之後再由徐洪回家帶。

對於此,徐洪內心是竊喜的,他不喜歡上班,從來不喜歡,但不得不為了家庭沒日沒夜的工作。

而這次可以‘名正言順’回家帶孩子,主要原因是他上班經常偷懶,大部分工作都是萬音做的,要說這個家最少不了的人,那必定是萬音,她才是維繫這個家庭的紐帶。

可變故就此開始。

雖說有兩個兒子,但徐洪從來沒有教育孩子的經驗,他沒有幸福的童年,也不知道怎麼給予兒子幸福的童年。

徐洪一向是暴躁的,而且文化程度幾乎沒有,就是粗人一個。鄉下的文化向來如此,孩子不聽話就打,打到聽話為止。

棍棒底下出孝子。

這是村裡廣為流傳的俗語,也是徐洪聽的小說里經常出現的台詞,更是他對教育下一代的信條,他將此奉為圭臬。

然而正是各種無知,讓徐洪與自己的妻與子越發遙遠,縱使後來他知道了錯誤,不再那麼衝動的使用暴力,也沒人願意搭理他了。

施暴者總是被排擠的,沒有足夠強大價值的施暴者更是被討伐的對象。

而且徐洪毛病不少,沒有教育經歷造成的無知,無知衍生的傲慢與渴望被認可的需求相衝突,各種情緒與壓力,理想與現實的碰撞,令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偶爾會在深夜裏不知所措。

可徐洪最主要的毛病是,過於強硬的自我意識,在乎自己的感受。

他死要面子,無論對錯都是嘴硬,尤其是對自己在乎的人,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會去維護面子問題,哪怕是服個軟就能緩和關係,他也不會放下面子。

就是這些問題,讓矛盾絲毫沒有緩和,而是越發激化。長此以往下來,徐洪也越發迷茫,找不到自己生活的支點了。

養兒防老的傳統觀念,讓他以前一度將來自工作的壓力化為對未來的憧憬,他想着,自己這麼累,以後小崽子也能好好報答自己吧。

後來,在他和徐亦鬧翻,並逐漸被妻與子孤立時,他逐漸明白了,養兒並非只是為了防老,孩子是父母的延續,而非財產。

可道理總歸是道理,明白了道理不會改變一個人長年形成的行為習慣與思維方式,頂多有所緩和與糾正其錯誤行為。

變故還是發生了,他是個嘴碎屁話多的人,尤其沒有眼力勁,屬於哪壺不開提哪壺,更多時候還是喜歡逞嘴能,壓人一等的感覺起碼令自己舒暢,尤其是他作為老子,有權利管教兒子不是么?

所以九月份時,徐洪和徐亦大吵一架,他不理解徐亦為何那麼大反應喝罵自己,也不想理解,終於,他心裏緊繃了多年的弦在徐亦咆哮的那一聲‘有種你再來打我’崩斷了。

那場架過後,徐洪感覺自己心裏被抽走了什麼,他對徐亦徹底失望了,他感覺自己做的夠多了,為彌補徐亦受到的傷害,他已經付出了很多很多,但始終不見效果。

再後來徐亦躺了一個半月,徐洪充耳不聞,只是偶爾沖萬音叫吼,叫喊的內容無非是指桑罵槐。

這是無法互相理解的兩代人之間的戰爭。

最後徐亦敗了。

警察找上門給出徐亦自殺身亡報告書時,徐洪腦袋嗡的一聲,懵了。

說不清的複雜情緒充斥徐洪胸膛,平息后的深夜,聽着萬音的哽咽嚎啕,他也在廁所摸了幾滴淚。

但難受歸難受,日子還得過啊,他比三哥弱小那麼多,不還是活到現在了?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人總得往前走。

可偏偏萬音還是每天以淚洗面,煩躁的他只能叫喊着,企圖以這種方式讓萬音停下來。

可事情總是不如人意,向來如此。

萬音好像發了瘋一樣要跟他拚命,徐洪失手推開她的時候沒控制力,更糟糕的是他剛拖完的地上水還沒幹,萬音滑倒后重重摔在地上,頭部撞在了牆上...

...

好好一個家,就這樣沒了。

徐洪失魂落魄,渾渾噩噩的,之後的幾天力,他在上班之餘都會抽出時間去買菜,拿到出租屋裏做好,然後送去醫院給萬音。

每次回到出租屋,他眼裏的總是會恍惚的浮現之前的景象,那是家庭還沒破碎的時候,一家人吵吵囔囔,火藥味十足,但如今想起來卻異常溫馨。

每次在煲湯時,他都會坐在搖椅上回憶着那些時間,一邊抹眼淚一邊喝酒。

然而,31號下午,徐洪回屋后卻見到停屍間的兒子坐在了屋裏...

恐懼,痛苦,悔恨...各種情緒交織,最終他爆發了,徐亦沒死為什麼不早點回來!

要是他早點,萬音也不會過激,這個家還能存在...

......

頭破血流的徐亦拿刀那一刻,徐洪已經無所謂了。

活着真的是最重要的嗎?

他心裏第一次動搖了。

因為他明白了什麼是生不如死...

人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麼?這是他心裏最後的想法,但有生之年卻找不到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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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病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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