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惡魔的低囈
這個世界的人如此多,人山人海。
徐亦卻找不到一個可以交心的人。
他是如此孤獨,彷彿落單的鬃狗,蟄伏於深夜,形單影隻的注視着濃墨的黑暗。
“如果有時間,你會來看一看我吧...”
黑燈瞎火的廉價出租屋內,徐亦半閉着眼,窩在搖椅一遍又一遍的播放‘漠河舞廳’。
嘶啞的男聲從手機里傳出,昏暗的環境下,音符彷彿繚繞在劣質煙草散出的霧中,低沉而壓抑。
一口灌了半瓶啤酒,苦澀在舌苔散開,蔓延至整個口腔,直入咽喉。
“嘔!”對於一個不會喝酒的人來說,七瓶還是太多了,於是他吐了一地,散落的煙盒和酒瓶被撒上了沾染着胃液的糜,刺鼻的味道頓時充斥屋內。
足足一分多鐘,翻滾的胃才逐漸停息,口腔里的怪味令徐亦不得不起床漱口。
...
簡單收拾了一下,徐亦又躺上了搖椅,看了眼時間:十點一十三。
想了想,他下樓用二位數的餘額買了包‘荷花’,特意選的是右邊那家小店,順帶買了本信紙。
回來后他點了根煙,坐在椅子上,最後一遍梳理自己這一生:
徐,2022.10.26隨筆:
小y,我還是忘不掉你,失去你之後的生活太難熬了,這是最後一次記錄我們的過去了,希望你不會忘記我吧...
我們的故事開始於21年2月28日晚,結束於22年4月21日晚,歷經417天,所有回憶都歷歷在目,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感謝你的陪伴。
在一起時我只是個第一次談戀愛的愣頭青,總是不能好好的照顧你的情緒,讓你受到不少委屈了,真是對不起。
如果能重來,我多麼希望好好和你在一起,長長久久的陪伴一生,以證明我對你的情感之真摯。
還有啊,你說我們不合適,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大概這是你選擇離開的原因?
其實在一起的時候,很多次我都意識到了,我們可能不合適,但我顧不得那麼多,只想和你在一起。
最終的事實證明,努力不一定有用。
記得嗎?
過年那天,下着冰雹,我清晨騎着摩托跑了二十多公里送你去車站;我在校時多次爬牆乘火車跨越千里見你;多少個夜晚和你依依不捨的道晚安;我拿到工資后和你一起吃喝玩樂...
你不記得,你說了你不會去記那些,過去了的事你從來不記。
剛分手時我一度無法理解,你是怎麼做到那麼冷靜的,冷靜的告訴我你放下了我們的所有,那才五天啊!
你侃侃而談,告訴我只要讓自己不去想就行了,找點事做就能忘了這些...
可我知道,那不可能的。
你能忘,你能隨意對待這份感情,因為你在我之前經歷了六段。
後來我才意識到這一點的,可能只是我對這份感情視之如命,每晚做夢都是和你在一起,每日茶飯不思。
分手一個月我瘦了八斤,那天晚上給你打電話哭了四十多分鐘,不知道你聽了沒有,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掛的,只知道我再打過去的時候已經被拉黑了。
我果然還是不能平靜對待這份過往,對於自己付出所有,掏心掏肺后被隨意拋棄,抱有幾分怨氣,還會在心裏想要質問你為什麼。
可永遠得不到答案了,因為你說你忘了為什麼要分手,而且你說分手之後你很開心,
沒人管沒人束縛了,自由自在的,你喜歡這感覺。
對於此,我內心很複雜。
當初我不管你,你說喜歡被管的,你說你自己很飄,要我管...
現在看來的確如此,酒吧酒館成了你的所愛,好幾個男的圍着你轉,他們眼裏的貪婪令我作嘔,內心的怒火更是翻湧不斷,幾欲吞噬一切...
唉。
隨便吧,全都過去了。
愛時的承諾只有在愛時作效。
...
回顧這一生,我是個矛盾集合體。
偏執的性格中帶着溫和,脾氣衝動卻又冷靜,狂躁凶暴,平靜冷漠...
分手后我的性格與思維大變,開始注視身邊的一切,這些是我以前從未關注過的事物。
我看到了太多苦難,見到可憐人受苦,內心會產生憐憫,見到施暴着狂妄的嘴臉,會想要以暴制暴。
我總幻想着一些畫面:拯救可憐人,在他們敬畏的眼光中報以淡然微笑,以此滿足我內心的虛榮和同情心;制裁施暴者,在他們或怨恨或恐懼的目光中結束其罪惡,以此獲得那虛無的正義和道德快感。
當我以這種視角看待世界時,我感到了空虛,幻想而不得的空虛;以及畏懼,難以名狀的畏懼。
終於,我決定在今天,十月二十六日,結束這一生。
......
左手的煙捲燃到了盡頭,徐亦深吸了一口濾嘴,辛辣直衝咽喉,臉上浮現病態的微笑。
精神恍惚間,徐亦彷彿見到煙霧交織變換成了某種形狀,那形體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令他呆住了,思維逐漸模糊,耳邊斷斷續續的響起若有若無的囈語。
“叮叮叮!”正當他意識逐漸沉淪時,手機鬧鐘響了,將他從虛無與渙散中拉回現實。
“十點二十六了啊,該走了。”徐亦扯下那張回憶錄,揉成一團塞進了口袋,在嶄新的信紙上寫下了兩行大字。
點了根煙叼在嘴裏,把空酒瓶和煙盒都帶下樓丟了,又在小店裏買了三瓶酒,然後把手機格式化放到了樓上,壓在那信紙上。
他離開后,飄散在屋內的煙氣聚集交匯,落到了信紙上,覆蓋了他寫下的遺言。
...
出門用硬幣買了地鐵票,徐亦晃悠着向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去了。
那裏的樓高。
安防並不嚴,保安並沒在意他手裏的酒,只讓他出示健康碼就放行了。
徐亦很輕易的就坐在了市中心第二高樓的頂層,他一口煙一口酒,就這樣暈乎乎的俯瞰着下方溪溪不斷的車流,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經和感知,所以他並沒注意到,吐出的煙霧並沒飄散,而是匯聚繚繞形成了無可言說的形狀。
一個恍惚,他眼中的景象變了。
城市五光十色的霓虹燈蒙上了一層紅色的紗,那些燈光變成了洶湧的血色,伴隨着紅紗的飄動,血潮輕微的翻滾。
一條條街道變成了紫色的不斷蠕動的血管,車流變成了各中樣貌醜陋獵奇的細胞,高樓變成血肉組成的汗毛。
頭頂突然傳來一聲炸響,他抬頭看去,頓時冒出一身冷汗。
前一刻還是平流層的飛機,下一秒幻化成了沒毛的怪鳥,這怪鳥穿行在猩紅的洪流中,其身上中正不斷有人渾身飆血的嘶吼着鑽出皮肉,但這些人最終卻被詭異的扯了回去,最終這怪鳥撞進了一處翻騰的黑色海洋。
那黑海在天上翻滾着,浪濤怒卷時,有些黑液灑落下來。
整個城市下起了黑色的暴雨。
轟隆!
洪亮的雷聲將徐亦震醒,待他回神過來,發現幻覺都消失了,燈光,車道,高樓,天空,全都恢復了原樣,之前的一切都彷彿幻覺。
現實與幻覺唯一有交集的就是下雨了。
但雨水不是黑色的。
“什麼情況?”徐亦皺眉,剛想灌口酒,發現三個瓶子已經空了。
“唉...再見,不,永別了,這個世界。”他把衣服拉起來擋着頭,點了根煙,深深的吸了一大口。
然後起身,也不知道這次發獃了多久,酒都醒了,意識沒有半點恍惚,腳步輕快的走到了樓層邊沿。
站定。后倒。
墜落感是虛無的最直觀體現,徐亦此時就體會到了極致的虛無,一切喧囂都靜止了,只有耳邊的風呼呼的灌入耳道,五感逐漸鈍化,彷彿在像水底沉溺。
下墜時間其實很短,就六七秒,或許是死亡的刺激,他清醒時還在半空吐了個煙圈...
嘭!
繁華的街道上,一道重物從高空掉下,砸塌了一輛保時捷。
徐亦已經沒有了感官,意識也很恍惚,他似乎看見了一些模糊的人影向他走來,各種嘈雜聲斷斷續續。
“靠!怎麼回事?”
“快打120...”
意識消失前,徐亦最後聽到的是沙啞的狂笑。
“終於...歡迎回來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