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迴路轉
儘管郭振平、魏振海這兩個重大嫌疑犯相繼落網,但劉平心裏一點也不輕鬆。至少還有一個罪犯逍遙法外,他是誰?他在哪兒?!
郭振平、魏振海這兩個傢伙看來都已經打定了主意,至死也不會開口了。轉眼間,抓捕魏振海也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審訊工作仍然收效不大。雖說掌握了一些證據,但基本事實還沒有弄清,做案過程還一無所知,要想判他們的刑還差得很遠。
這一天,同往常一樣,辦公室工作人員送來了當天的報紙和信件。劉平拿起信件看着,在眾多牛皮紙公文信封中,夾着一隻皺皺巴巴的普通白色信封。沒有落款地址,用手捏捏,信也很薄,他疑惑地打開。一看開頭,他的眼睛不由地亮了起來。
這是一封署名為”一個走錯路的青年”的檢舉信,信中提到魏振海所用槍支就是出自他的手,他願意將所知道的一切告訴公安人員。並說,他不能一錯再錯,眼看着魏振海等一步步對社會造成更大的危害。
劉平立即通知專案組全體人員,指示他們不惜一切,一定要循着這封信的蛛絲馬跡找到這位迷途知返的青年。
峰迴路轉,幹警們的情緒被這突然出現的曙光所鼓舞,立即投身於查找行動。他們首先按照郵戳來到發信郵局,向工作人員詢問。但誰提供不出有價值的情況,無奈,只得比照信的筆跡,在郵局附近象蓖頭髮一樣,一個單位一個單位,一家一家地查訪。
功夫不負有心人,幹警們終於找到了寫這封信的的人。他叫鍾遠,是某工廠的一名車工。最初,他還有些猶豫,但在幹警們的耐心開導下,他終於打消顧慮,來到市公安局。
馬繼志給他倒上一杯熱茶,遞上一支煙。他拘謹地接過,馬繼志又替他點燃,這更叫他惶惑不安,坐在椅子上很不自在。馬繼志說:”不必拘束,走錯了路改正就好,檢舉犯罪還可以立功嘛,你慢慢講。”
鍾遠喝了一口茶,慢慢回憶說:”那是1985年夏天,一天晚上,我正在家裏看電視哩,小濤來了。他還帶來一個人,我不認識,小濤說是他表哥,叫啥-老癱-的。我讓他們進屋,小濤說有點小事要找我幫忙哩……”
鍾遠深深吸了一口煙,讓嗆人的煙霧儘可能在肺里停留的時間長些。半晌,他呼出來,接道:”……我問是啥事?老癱就拿出一張圖紙讓我看,還說你鉗工技術不錯,想請你給干件私活。我一看,這是一支手槍的圖紙,不禁吃了一驚,連忙說不行不行,這個我幹不了……”
鍾遠大概是被煙嗆了,劇烈地咳了起來。馬繼志端起茶杯遞給他:”別急,來,喝點水。”
鍾遠將煙掐滅,喝了口水,接著說:”……當時,老癱怪怪地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說,哎,老弟,我不會虧待你的,我讓你加工的是摩托車零件,又不是別的啥東西。我說這個太複雜,我真的幹不了。他就說,老弟,你不幹咋整?這份圖紙你都看見了,這件事也只有你知我知我表弟知,我肯定不會讓你把這事傳出去的……我知道他在威脅我,心裏很害怕。小濤也在一邊說,我表哥買了一輛舊摩托車,想把剎車改成油汽混合剎,你只是用你的技術加工幾個零件,至於這些零件是幹啥用的,跟你沒有關係……我知道他們這些人啥事都幹得出來,推也推不掉,就答應了……”
”你給他做了?”
”我一共給他加工了三套同樣的零件,他們拿走去組裝的。後來我聽說小寨東路殺人案用的就是自製武器,就猜到是他們乾的,我想來自首,可是又害怕,就沒來。前幾天老癱又來找我,讓我給他再造一支,還說要去商縣搶劫銀行當經費,劫持外國人作人質來交換他的一個姓魏的”堅鋼”,我怕這事越鬧越大,就寫了信……”
馬繼志從抽屜里取出一個膠袋,裏面裝着從魏振海身上搜出的那把槍:”你仔細看看,這把是不是你造的?”
鍾遠接過去,看了一眼道:”不會錯,這些零件就是我加工的,但是我沒有組裝……”
馬繼志又問清他和小濤認識的經過,確定他所說非虛,安慰一番后就讓他回去了。他剛走,馬繼志就向幹警們佈置,一方面要保證鍾遠的人身安全,一方面立即拘傳小濤。
正在車間幹活的小濤,接到通知說讓他到工會去一趟。他問啥事,通知的人也不知道,他只好一邊棉紗擦着手上的油污,一邊哼着小曲向工會辦公室走去。來到門外,他抬手敲了兩下,裏面傳出”請進!”的聲音。他推開門,剛探進半個身子,整個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了進去。
等候他的正是王愛軍,未及他喊叫,雙手已被戴上手銬。盧振田向他亮亮證件:”我們是公安局的,你要不想讓全廠的人都知道,就放老實點!”
王愛軍從小濤身上搜出一串鑰匙,與朱瑞華一道拉開門出去了。
盧振田問道:”你知道為啥抓你?”
”你們一定是抓錯人了……”小濤驚魂未定地回答。
”你不是叫小濤?!”
”對哩……”
”那就沒有錯!”
”我啥也沒有干!”
”你幹啥沒幹啥會搞清楚的。我問你,老癱是你啥人?”
小濤似乎有點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答道:”是……是我表哥……”
”他現在在啥地方?”
”他家住在土門……”
”我問你,去年的10月20日下午,你去小寨東路省軍區家屬院幹啥呢?”盧振田出其不意地問。
小濤一聽,急忙辨解:”我沒去!不是我乾的,真的不是我乾的!”
盧振田微微一笑:”啥事不是你乾的?我問你啥了?!”
小濤低下頭,小聲地:”你……你說的是不是那件殺人案……?”
”咋了?你知道?!”
小濤抬起頭:”那事不是我乾的,你們真的抓錯人了!”
”誰可以證明不是你乾的?嗯?!”
正說著,王愛軍和朱瑞華進來,他們將手中所提的一個布包往桌上一抖,只見裏面包著一堆造槍的零件和配製火藥的原料。小濤一看,”撲通”跪倒在地:”我說!我都說了,這是前不久我表哥和張啟祥拿來讓我進行熱處理的,我還沒來得及干……”
盧振田與王力軍等不由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張啟祥?!”
”他是我表哥的一個-鐵鍋-(好友),經常在一起的……”
”這個張啟祥住在啥地方?”
”住南郊涇渭三路174號……”小濤的聲音里有了哭腔。
今年有雨水好象格外多,剛交8月,一連幾天大雨滂沱,這給一直處於高溫中的西安城帶來了一些涼爽,卻也給幹警們的抓捕工作帶來了困難。
鍾遠的揭發和小濤的交待,使陷入僵局的偵破工作出現了新的轉機。槍是老癱讓鍾遠造的,那麼,老癱很有可能就是”10.20案”的同夥;還有,新冒出的這個張啟祥,也有一支這種槍,說明他與魏振海、老癱等也屬於同一個團伙。
但經調查,自從魏振海落網后,張啟祥就已不知去向,老癱也在半個月前悄然失蹤。劉平指示各分局,日夜監視這兩個特大嫌疑犯的住所,不能有絲毫懈怠。
1987年8月3日深夜,天空還在下着大雨,路燈好象罩在雨網之中,街道上行人稀少。西安市土門村附近的街道上,從下午起就一動不動地停着一輛吉普車,誰也不會懷疑這車上還會有人。更不會想到,在這風雨之夜,幹警們仍在全神貫注地監視着老癱的住所。
今天領班蹲坑的是新城分局局長秦立民,坐在他身旁的,是負責辨認罪犯的鐘遠。他們躲在吉普車裏已經好幾個鐘頭了,餓了就啃點兒麵包,渴了就喝點兒涼水。大小便只好盡量忍着,直到天黑才瞅空子出去。這樣的生活對於幹警們來說,已是司空見慣,可對鍾遠就不那麼輕鬆了。他由衷地說:”過去,我一直躲着你們公安,現在才知道你們比啥人都苦……”
正說著,前面小巷裏冒出個黑影,只見他全身裹在軍用雨衣里,騎着自行車從巷口出來。左右張望了片刻,才貼着行人路向前騎去。
秦立民捅捅鍾遠:”快看!是不是他?”
鍾遠瞪大眼睛,半晌猶豫道:”個頭差不多,但我不敢肯定……”
秦立民轉對司機道:”慢慢靠近,把他撞倒。但要記住,不能撞傷!”對坐在後排的幹警張廣福說:”作好抓捕準備!”
汽車啟動了,閉着燈向黑影慢慢靠近。巨大的風雨聲淹沒了汽車的聲音,黑影全然不知,只顧低頭騎車。就在汽車接近黑影的一剎那,車燈突然大開,猛然加速,將對方連人帶車撞翻在地。
秦立民和張廣福立即分別從兩側跳下汽車,一把將黑影按住:”哎呀,對不起,剎車失靈了……!”秦立民說著將那人的頭扳起來,扯去雨帽,在車燈的照耀下現出了一張蒼白的臉。
鍾遠大喊:”就是他,老癱!”
秦立民和張廣福聞聽,立即將其銬上,從他懷中搜出一把同樣的槍。老癱仇視地望著鐘遠,一言不發。
回到分局,秦局長一方面向市局作彙報,同時立即開始對老癱進行突審。
雖說外面風雨交加,但窄小的審訊室內還是一片悶熱。”嘩嘩”的雨聲,和不時夾雜的雷電,給審訊室增添了威嚴的氣氛。老癱擺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不斷地唉聲嘆氣,兩隻眼睛卻”骨碌碌”亂轉,心裏打着鬼主意。
秦立民問道:”老癱,你想不想知道我們是咋發現你的?”
老癱抬起頭來,眼中閃出異樣的光,顯然他很想知道。
”你們團伙中連你一下子有三個人進來了,你知不知道?……你還要造槍,還要劫持外國人作人質,交換魏振海,你以為你們是-堅鋼-呢!我問你,你敢講你們的-堅鋼-都不想保命?!”
老癱猜測着這番話的意思,目光游移不定,內心充滿矛盾。
”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你的罪行是最嚴重的,你不講也足可以殺你好幾次了,但是我們還想聽聽你的說法。如果你不想為自己辨白,我們也沒有辦法,只能根據現有的證詞給你定罪了……”
老癱咬牙切齒,發狠道:”一定是-小黑-這松亂咬,他的話不能當真的!這松心太黑!”
秦立民一笑道:”他心黑?我看你心才是最黑的,至少他比你聰明……”
見對方沒有反駁,秦立民出示從他身上搜出的????:”殺死魏文華用的就是這種槍,這種槍你一共造了三把,一把你給了郭振平,經過調查案發時那把槍不在郭振平身上;第二把你給了魏振海,還有一把你自己用,魏振海講不是他乾的,那就只能是你乾的了……”
老癱連忙否認:”不是我乾的!-小黑-是主犯,我只是從……”說到此,他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停下了,懷疑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
秦立民抓住戰機:”究竟誰是主犯誰是從犯,不是你講了算的,我們會從你們的口供中對照分析出來。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可對呀?”
老癱低下頭,半晌,他要了一支煙,默默吸了一氣。最後,好象下定了決心,抬起頭問道:”我現在講出來算不算主動,能不能寬大?”
”只要你講的是實話,不但解脫了你自己,還幫助我們澄清了事實,就算立了功,當然可以減輕罪行。”
老癱想了想,說:”你說我不信,我要見你們領導。”
秦立民笑着,掏出自己的證件遞過去說:”我就是分局局長秦立民,我的話算數。”
老癱接過證件看了好一會兒,又說:”我要見我弟弟。”
秦立民說:”那好辦,你告訴我們地址,馬上給你叫來。”
老癱說了地址,秦立民立即吩咐張廣福去叫,張廣福得令出去。
老癱又問:”秦……局長,我說了你能不能保證我不死?”
秦立民回答道:”殺人償命,自古如此。那要看你犯的罪有多大……”
老癱慌忙說:”我沒殺人,我真的沒殺人……!”
”既然你沒殺人,那你坦白啥事?”
老癱低下頭:”我參與了這件事,但我沒動手……”
”如果真象你說的,只是參與,沒有動手,我可以答應你不死。”
”真的?!口說無憑,一會兒我弟弟來,你們得寫在紙上……”
秦立民笑着說:”我們是國家專政機關,啥時候都不來虛的。你不要跟我講條件,講來講去只能對你自己不利!”
老癱討好地笑道:”秦局長,不是我信不過,只是……”
”你只管老老實實坦白,說清楚自己的事情,我們決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決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那……你再給我一支煙……”
秦立民上前幫他點上一支,然後將整盒煙連同打火機一起放到他面前。
老癱深深吸了一口,再慢慢地吐出來:”好吧,我講,我全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