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僵局
寒風撕打着寂靜的冬夜,發出”嗚嗚”的吼聲。新城公安分局審訊室里,燈火通明,屋子正中放着一隻用大鐵筒改裝的煤爐,兩隻碩大的搪瓷缸在爐子上冒着熱汽。桌上攤着一大包茶葉和成條的香煙,大概是為了取煙方便,煙盒被撕開了,成堆的煙捲攤在桌面上。
郭振平戴着手銬腳鐐,勾頭彎腰坐在椅子上。他臉色灰白,卻帶着輕蔑的笑意,一望就知他屬於那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老油子,抱定了”只要不開口,神仙也氣走”的對策,打算頑抗到底。大概是為了保持清醒,他不時變換着坐姿,使勁地搖頭,眨巴着眼睛,留神聽着每一句問話,試圖從問話中猜出於已有利的內容。
盧振田用手捂着嘴偷偷打了個哈欠,隨手抓起一大把茶葉投到搪瓷缸里。用筷子攪了攪,然後從爐火中抽出燒紅的爐條,點燃一支煙,在屋裏來回走動。
新城分局副局長吳金彪也親自參加了審訊,他不會吸煙,只好靠濃濃的茶汁提神。此刻他心平氣和地說:”郭振平,如果我們沒有證據,你-鋼口硬-還有點兒道理,但是人證物證都擺到你面前了,還死不認賬就沒啥意思了。”
郭振平眨巴着眼睛說:”我講過那根撬杠早就丟了,信不信由你。”
”我當然不信!那麼人證呢,你以為幹得很利落,把當事人全都殺死了,但是老天爺是有眼的,你是跑不掉的!”
郭振平猶豫片刻反駁道:”那是她認錯人了。”
”郭振平,還要我給你講多少次?你認了,有立功表現還可以爭取從輕發落;不認,你就只有死路一條!”
”我講的都是實在話,你不相信我,我有啥辦法呢?那就死好了……”郭振平說著,突然渾身發抖,顯出很難受的樣子:”我有點兒冷……”
盧振田沒好氣地搶白道:”冷啥呢!都是你松鬧的,大家都不得安生!”
郭振平抱着雙肩:”冷得很呢……我從小就有病,現在又犯了……”他指指火爐:”我能不能靠近一些?”
吳金彪上前幫助他把椅子往前搬了一點,郭犯感激地笑着。突然,他乘人不備雙手猛地抓起爐子上的鐵條向自己眼睛戳去。吳金彪手疾眼快,照準郭犯下巴狠狠一擊,將他仰天打翻在地,爐條掉在地上,發出”噹啷啷”的響聲,在靜靜的夜裏聽上去格外清脆。
盧振田上前一把將郭犯提起來扔到床邊,反手銬在床腿上,指着他鼻子大罵:”你狗日找死呢!早晚有那一天,你急啥呢!到時我親自送你上路,叫你死個明白!”
郭振平蜷縮在地上,歪着頭閉着眼,一言不發。
吳金彪也氣憤地說:”你想自殘,我偏讓你好好的,直到送你上刑埸!”說著,他坐回爐邊,端起茶缸喝了一口,皺着眉對盧振田嘟噥着:”老盧,你放了多少茶葉,太苦了,簡直沒法喝!”
與此同時,對神秘的”小黑”的調查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這一天,王愛軍和朱瑞華又來到了道北,他們看見路邊坐着一位釘鞋的老人,便走了過去。老人以為生意上門,不無熱情地招呼着他們。
王愛軍彎下腰問:”老伯,我們是外地做生意的,到西安來找一個叫-小黑-的夥計,您老知不知道他住在哪裏?”
老人仔細審視着他倆,表情有些不自然,片刻才操着山東話問道:”-小黑-?你們跟他做生意?!是不是被他騙了?!”
王愛軍一聽有門兒,連忙順着說道:”是的是的,我們就是想找他商量一下……”
老人將頭一擺:”咳!你們咋就找他做生意呢?在這道北誰不知道他是個啥人!”
王愛軍蹲下,掏出煙遞上去:”老人家,這麼說你老認識他了?他叫什麼名字?住在啥地方?”
老人毫不客氣地接過煙:”你們是問對人了,-小黑-是我看着長大的,這小子……咳!不學個好……他的大名叫魏振海,跟我家住一個巷子,他爹也是俺們山東老鄉,都是早年間逃荒過來的……”說著,他指點着不遠處的巷子:”從這裏過去,往西拐,再往北,第三個院子就是他家……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許多日子可沒見過他了……”
一聽”魏振海”三字,朱瑞華心頭跳了一下,他覺得這名字十分熟悉,好象在什麼地方聽說過或見到過。
王愛軍掩住內心的興奮,將整盒煙一併送給老人:”謝謝老人家……”
老人顯出受寵若驚的樣子:”謝啥呢么!要不要我帶你們去?不過,就算你們去了也找不到他,他根本就不在家住,也不知道都幹些什麼……”
老人還想不停地嘮叨下去,王愛軍連忙起身:”謝謝你老人家了,我們自己去找吧,他不在我們可以等他……”說罷,起身離去。
老人拿起煙盒看着,想抽一支卻又捨不得,想了想裝進了口袋。抬頭望着王愛軍和朱瑞華離去的背影,自言自語地嘟噥道:”等?那怕是要等到死……”
回到市公安局,王愛軍和朱瑞華又查閱了大量檔案,終於找到了有關魏振海的記錄。他們來到馬繼志辦公室,彙報着了解到的情況:”這個-小黑-大名叫魏振海,在道北一帶叫得響得很。根據檔案記載,他16歲那年也就是1980年,因為翻牆看電影,受到門衛的阻攔,他和同夥把人家砍了17刀,造成重傷害,被判刑5年,去年剛剛放出來……”
馬繼志打斷他的話:”等一下,你剛才說他大名叫個啥?”
”魏振海……”
馬繼志好象想起了什麼,對一旁的曹楠華說:”楠華,你去把沒有消案的通緝令都找來!”
曹楠華答應一聲出去,馬繼志的話顯然提醒了大家,朱瑞華一拍腦門說:”你一講通緝令我就想起來了,好象是去年許昌發來的通緝令!”
王愛軍也記了起來:”沒錯,就是他!”
這時曹楠華推門進來,手裏搖着一份通緝令,顯得很興奮:”在這兒!是許昌局發的!”說著將通緝令放到桌上,大家急忙湊了過去。
許昌公安局所發的通緝令上,同時通緝的共有三名罪犯,除魏振海外,另一個名叫張金玉,還有一個姓名不詳。通緝令說,三犯在許昌某小飯館因為占板凳與當地青年劉xx發生爭執,劉xx的朋友李xx上前勸說,魏犯二話不說拔出匕首將李xx剌成重傷,李xx在跑向醫院時,又被魏犯追上從身後連捅數刀致死;與此同時,另一名姓名不詳的罪犯也用刀將劉xx剌成重傷,三犯作案后逃匿。在通緝令下端還登着魏振海和張金玉的照片。
曹楠華一掌拍在桌上,氣憤地說:”啥-小黑-,我看是大黑!特黑!簡直黑透了!!”
王愛軍興奮地搓着手:”狗日的!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來了!”
對郭振平的審訊持續了幾天幾夜,盧振田和馮勤傑已經多日沒有回家,一直吃住在新城分局。
這天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天色開始漸漸發亮。因為有了上次的經驗,為防止郭犯自殘的行為再度發生,審訊時一直將其反手銬在床腳。在微曦的晨光中他的臉色越發顯得蒼白,神情疲倦不堪。他的眼皮勉強睜開一道縫,似乎只要一分鐘不問話,他立刻就能睡去,頭在脖子上搖來晃去,嘴巴微張但卻一言不發。
盧振田狠狠抽了口煙,決定使出”殺手鐧”。他突然大聲喝問:”郭振平,讓我來給你提個醒,-魏振海-這名字你熟悉吧?!”他有意加重語氣,將”魏振海”三字咬得清清楚楚。
郭振平周身一震,眼睛睜大,狐疑地看着盧振田,猜測着這話的意思。
盧振田走到近前,加重語氣說:”如果魏振海這個名字你還想不起的話,那麼-小黑-你總是記得的!!”
郭振平眼中掠過一絲絕望的光,腮幫子上的肌肉抖動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恢復了自製,顯出一幅無賴嘴臉,眯起眼睛,任你再怎麼說,他就是一言不發。
”講呀!你們不是最好的哥兒們嗎?!”
”……”
”你不要以為你們內部全都是-堅鋼-,你不講有人講,誰講誰主動,誰先講誰先主動……”
”……”
”你不要耍死狗,那算啥本事呢……?”
郭振平突然睜開眼睛說:”我要去廁所。”
盧振田斜了他一眼:”就你屎尿多……”說著上前將他的銬子從身後移到前面,用力把他從地上提起來,抓着銬子帶他走了出去。
馮勤傑也站起伸了個懶腰,痛痛快快打了個呵欠,揉着又紅又澀充滿淚水的眼睛。驀地,他的動作放慢了,雙手慢慢從眼前移開,視線緊緊盯着剛才郭振平坐過的床腳。
空蕩蕩的床下,放着一張夏天用的舊竹簾,馮勤傑左看右看,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他蹲到床前,將竹帘子扯出來,仔細察看着。只見竹簾上有兩根竹籤被掰斷了,茬口還是新的,但如果不注意是很難發現的。
馮勤傑狠狠罵了一句:”好你個狗日的!”迅速起身向室外衝去,邊跑邊喊:”老盧,小心!”
郭振平此時正乘提褲子的工夫,用竹籤捅銬子,盧振田站在他身後。馮勤傑一進門就高聲喊:”老盧,搜狗日的!”
盧振田一時不明就裏,顯出疑惑不解的表情。”狗日的藏了竹籤子,要捅銬子呢!”馮勤傑不由分說,上前在郭犯身上仔細搜着。
”在這兒!”盧振田掰開郭犯的右手,果然發現兩根竹籤。他把竹籤狠狠扔進尿池:”好哇郭振平,你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硬是要對抗到底呢!”
郭振平顯得非常沮喪,他什麼也沒說,老老實實地讓盧振田把雙手重新銬到身後,走出廁所。
連日來的辛苦,使老盧和馮勤傑疲憊不堪。由於是在分局辦案,他們只能在亮后等分局幹警上班后,在人家的單身宿舍里睡上一會兒。
來到單身宿舍,兩位分局幹警剛剛起床,正坐在床沿上穿衣服,看見他倆進來,忙說:”馬上就穿好!”
盧振田也連忙客氣道:”不急,忙啥呢!”
說這話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摘下帽子往桌上一扔,掏出煙遞給馮勤傑,老馮擺擺手捏着喉嚨說:”不抽了,嘴太苦了。”
穿好衣服的幹警指着床鋪說:”快睡吧,被窩還熱着呢。”說著拿起上衣,從床下端出臉盆就往外走。走到門邊,發現自己還穿着拖鞋,就回來。盧振田和馮勤傑沖他們既感激又抱歉地笑着。
不一會兒,兩位幹警洗漱回來,還未進門,就聽到了室內震天的鼾聲。他們輕手輕腳地進屋,只見盧振田合衣躺在床上,手指間的煙頭還在冒着裊裊青煙。幹警會意一笑,將香煙輕輕拿去,然後取過一件大衣給他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