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仙尊贈葯
時驚塵一個人面壁許久,人還未睡着,忽然聽見帳中黎未寒起身的動靜。
時驚塵緊緊閉着雙眼,一隻手往腰間的匕首摸去。
折梅這是,要在他熟睡時欺負他嗎?
黎未寒睡前就覺得自己忘記了件事,等到半夢半醒間才忽然想起來,他看着在坐榻上蜷縮成一團的小東西,伸手把一個瓷瓶放在時驚塵枕邊,便又回去繼續睡自己的覺。
時驚塵等沒了動靜,才轉過身看了枕畔的東西一眼,那是內苑醫修特質的紅花凝露,能夠止痛祛瘀。
外苑的戒鞭也是一種法器,打在人身上,若不用藥是好不了的。
黎未寒是在關心他嗎,時驚塵看着枕畔的凝露,拉緊了蓋在身上的被子。
黎未寒夜裏耗了些靈力,這會兒睏倦的很,沾枕頭便睡著了。
倒是時驚塵,被鼻息間若有似無的梅香弄得心煩意亂,直到天明才將將闔了眼睛。
也是奇怪,那簇簇紅梅分明是開在一牆之隔的院落中,可眼下卻像是開在帳中一般,清冽,好聞。
擾得他在夢裏也是滿目如火的紅梅,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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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夢一夜到天明。
黎未寒不是個喜歡賴床的人,一大早醒了便打算繼續去畫昨天沒畫完的傀儡娃娃。
他披了件衣裳,掀開帷幔發現時驚塵還睡着,便抬腳踹醒了時驚塵。
旁人修行都是聞雞起舞,囊螢映雪,他這小徒弟怎麼仗着自己是龍傲天睡到這會兒還不起。
這可不行。
笨鳥先飛,聰明鳥更應該先飛。
時驚塵陡然間被弄醒,還有些心神不定:「師尊……」
時驚塵揉着眼睛從榻上坐起來,這一聲糯糯的,叫得黎未寒很是受用。他忽然覺得當人師尊還挺好的,起碼能逗小孩兒。
聽好玩兒。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這個時辰你怎麼睡得着的。」黎未寒丟下話,拂袖便往層層珠簾帷幔外走去。
時驚塵醒了醒神,好半天沒反應過來。這會兒也就五更天吧,黎未寒抽什麼瘋。
裏屋,楚然已經帶人端着茶水點心,準備侍奉黎未寒用早膳。
黎未寒系好了中衣,用帕子擦了把臉,很自然地坐在銅鏡前。
沐雪順手拿了銀梳,來給黎未寒束髮。
侍奉師尊更衣洗漱是天韻山莊的規矩,黎未寒原本還不太適應。後來一想,小徒弟們有盡孝心的意思,他若是拒絕反而顯得生分,索性就坦然接受了。
「師尊,聽人說那谷管事今日一早去掌門那裏告狀了。」沐雪俯身,在黎未寒耳畔道了一句。她將黎未寒被壓在衣襟里的頭髮慢慢扯出來,一縷縷梳通,修長的指穿過自己墨色的發,這樣的動作在銅鏡中看來很是溫柔。
待梳完了頭髮,沐雪才抬頭往銅鏡中去看,鏡中的黎未寒闔了眸子道:「讓他去,這事兒他不佔理。」
原就是谷風流冤枉時驚塵,如今惡人先告狀,楚天舒是個明事理的人,自然不會怪罪他。
沐雪將冠子穩穩落在黎未寒的發上,用白玉梅花簪固定上,一臉擔憂道:「只怕掌門那裏好說話,白師叔那裏……谷管事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總不好不理睬的,鬧到幾位長老面前就不好了。」
「那就等着你白師叔過來,他是個明事理的人,不會不分青紅皂白的。」
「是。」
兩人俯首說著話,時驚塵從簾內走了出來。
正端着外袍的楚然見到時驚塵,「咦」了一聲:「師弟昨晚在師尊房裏睡的嗎?」
「嗯……」時驚塵低聲回了一句,目光落在黎未寒如墨色錦緞的頭髮上,又落在沐雪唇紅齒白的臉上。
看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搭話,彷彿屋內再無旁人一般,時驚塵一時覺得心裏不大對勁,有種說不出的躁鬱。
上一世這些瑣事都是他來做的,他記得黎未寒很會養自己的頭髮,喜歡用百花水梳頭,行動間皆是各色駁雜膩人的花香。
這一世這屋中少了膩人的香味,梅香縷縷倒是比之前好聞許多。
「讓你去春曉堂上早課,愣着做什麼?」黎未寒見到這小東西,冷聲提醒了一句。
時驚塵點了點頭,早飯也沒吃,攏緊了衣袍往凝雪堂外去。
人走到雪地上,背後依舊是火辣辣的,時驚塵看着輕飄飄落在地上的雪,想起那三人在暖和的屋中說話,一時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師弟!」身後有人喚了一聲。
時驚塵回頭,發現白茫茫雪地上出現一個披着杏色斗篷的人。
「師姐。」
「把這個拿上。」沐雪手中是一包梅花乳酪。
時驚塵看着精緻的點心,忽覺得心下一暖:「多謝師姐。」
「你別怪師尊,他如此疾言厲色,也是想讓你上進。」沐雪這句話,讓時驚塵在心下冷笑一聲。
上進,這天底下,折梅仙尊是最不希望他上進的人,若是他上進了,又如何乖乖做他的爐鼎呢。
「師姐回去吧,天冷路滑,小心些。」時驚塵清澈的眸子微彎,小心翼翼地將梅花乳酪收進懷中。
凝雪堂。
楚然看着帶了一身雪花片子回來的沐雪,問她道:「東西給了嗎?」
「給了。」沐雪將斗篷收好,掛在一側的架子上。
「他說什麼了?」楚然又問。
「他……」
沐雪不是個會撒謊的人,楚然一看沐雪這樣子,就知道時驚塵嘴裏肯定沒好話,憤憤不平道:「我說他是個白眼狼你不信,師尊專門給他的點心,他連個謝字也沒有,那梅花乳酪是我爹特意請了南方的點心師傅做的,給我就好。」
沐雪聞言,不由地笑了笑:「你要想是要,問師尊討呀,又不是不給你。」
楚然聽見這話,眸中閃過一瞬的心動:「我不去,我都多大了,那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兒。」
「師兄不就是小孩兒,最多三歲。」沐雪有用手比劃了一下,忍不住笑了笑。
豆蔻年華的少女,最是可愛,人比花嬌便是沐雪這般。
「誒,你膽子大了,敢開我的玩笑。」
西邊的屋子一通吵鬧,黎未寒被隔絕在熱鬧之外,靜靜畫著自己的傀儡。
沐雪猜的不錯,黎未寒在凝雪堂待了沒半日,傀儡的妝還沒畫好,白翎仙尊便大駕光臨了。
這白翎仙尊乃是靈山道一隻孔雀修成的人身,人長得漂亮,性子也好,就是太軟,什麼人都能拿捏了他。黎未寒曾經與他一道在靈山道求過學,因而喚他一聲師兄。
「折梅。」
堂上一聲喚,黎未寒抬頭,一眼看到那白衣勝雪的謫仙人物。
黎未寒放下手中的傀儡,讓愣在一旁的時驚塵去端了一杯熱茶來。
這天韻山莊各色人有各色人的心思,皆是深藏不露,唯獨這個好拿捏的白翎渾身冒着我是菩薩的傻氣兒。那谷風流這幾年來打着白翎的名號,在外苑欺負寒門子弟,實在是敗壞了白翎這個老好人的名聲。
白翎抬袖坐在椅子上,啟唇道:「我此來是為何事,師弟也該知道。」
「我知道,只是那谷風流冤枉我的徒弟,我不為我的徒弟撐腰,難道還要助紂為虐嗎?」黎未寒面不改色,端坐於雕有四爪神蟒的木椅之上。
像谷風流這樣德不配位的人,要不是念着他是白翎的人,他絕對不止是凍他一凍那樣簡單。
白翎聞言,蹙眉道:「我亦知曉他的為人,只是他到底救過我一次。」
「師兄,若是救你得人為非作歹,你也要放任不管嗎?」白翎是這世道上少有的好人,但有時候這人越好,反而活得越是窩囊憋氣。
這世上不是沒有良善人,實在是仗勢欺人,恃強凌弱的人太多。他若是退一步,谷風流日後會更猖狂。
這人不過是在白翎閉關時,替他趕跑過一隻想要奪靈的大鵬鳥,眼下靠着這個在天韻山莊過了多少舒坦日子,還不算報恩嗎。
「師弟,我……」
「你的恩情早就還完了,本尊的徒弟他都敢碰,往後你再縱着他,外苑多好些個無依無靠弟子要遭殃呢。你念着恩情不罰他,便是一種縱容。」
黎未寒向來懂得取捨,絕不會容許自己陷入兩難的地步。
白翎這個爛攤子,他看了好幾年了,原本打算置身事外不予干涉的。但這人敢把爪子伸到時驚塵身上,難保今後不會做出更過分的事。
人心可畏,有了貪慾的人,遠比懵懂無知的鬼更可怕。
「師叔,茶。」白翎正在出神,忽聽到時驚塵這一句,才回過神來。
他看到時驚塵略微腫脹泛着紅的臉,一時心下也有些愧疚。
「好孩子,疼不疼。」白翎問了一句,伸手摸了摸時驚塵的臉。
時驚塵記得這位師叔,上一世的折梅雖不懷好意,但這位白翎仙尊卻是真正的菩薩心腸。
「疼……」時驚塵望着白翎溫柔的眉眼,忽然有些後悔,若是這一世能做白翎的徒弟,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呢。
可他到底是不甘心,不殺折梅,難泄他心頭之恨。
「與其在這兒問,不如以絕後患,師兄覺得呢?」黎未寒打斷了這溫馨的場景。
白翎望了黎未寒一眼,也知再不能縱容谷風流繼續肆意妄為。便是黎未寒的徒弟都被打成了這樣,外苑那些沒有倚仗的弟子又該如何呢。
「多謝師弟提醒,我再想想,這便告辭了。」白翎說罷,起了身,怔怔往屋外去。
黎未寒看了正在愣神的時驚塵一眼,沖他招了招手。
時驚塵剛走過去,黎未寒伸手捏住了他的臉:「昨晚怎麼沒聽你說疼?」
這小東西,倒是會往別人面前喊疼。分明救他的是自己,難道註定了,這小東西不會念他的好嗎。
別到時候養個吃裏扒外的白眼狼出來。
黎未寒平日裏不說話時,眉眼間總有一股寒意,眼下這麼冷冷地問一句,讓時驚塵心下一顫:「我,我,昨日,昨日被嚇到了,顧不上疼。」
時驚塵眼中噙着淚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任誰看了都不忍再責問。
黎未寒看了許久,手從時驚塵的臉上向下滑,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
精緻的鳳眸微挑,一道暗光隱於眼底。他像是在俯視獵物的虎狼,永遠是居高臨下的姿態。
時驚塵被這樣的目光看得莫名發慌,他總覺得黎未寒這一眼,要往他肉里盯似的。
這一世的折梅,身上帶着一股隨時可以失控的暴戾之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疼,就找醫修,白翎又不會治病。」黎未寒雙眉微蹙,這才鬆開了時驚塵,轉而去端桌上的茶。
原本溫熱的茶在談話間涼了個透徹,黎未寒抿了一口,蹙了蹙眉將茶放回去。
時驚塵看見這一幕,試探着問他道:「師尊可要換新茶?」
黎未寒見這人尚算有眼色,沖那茶盞抬了抬下巴算做回應。
時驚塵會意,端起桌上的茶盞出了大堂。他看着院內的薄雪,在心底一再提醒自己要忍一時之苦,等日後拿捏住了黎未寒,再好好讓他端茶遞水。
黎未寒看着少年單薄的背影,目光微動,方才只片刻的接觸,他便已經能感知到時驚塵體內如泉眼一般源源不絕的靈力。
這樣的身子,難怪那折梅會喜歡。這還是被封着,要是解了封印,不知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