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仙尊上藥
摘星台上的人很多,但若是有心,找尋熟悉的目光便很容易。
黎未寒只是下意識地抬眸,便正巧碰上了時驚塵的目光。他二人遙遙相望,都不曾開口,卻已然都明白對方此刻的心境。
下一刻穿着玄色錦衣的少年從人群中走來,停在黎未寒的眼前,拱手道:「徒兒沒有辜負師尊的期望。」
帶回靈劍,保全自身與師門弟子。
時驚塵記得黎未寒說過的每一句話,他垂下眼眸,眼眸中微微泛着些不易被人察覺的波瀾。
儘管時驚塵的表現還算正常,但黎未寒還是能感覺出來這人身上受的傷不輕。
眾人的目光被那六歲的沈琉兒吸引,很快觀海閣的顧瀾風也來到了摘星台。
未待顧瀾風取出自己的混元寶珠,沈琉兒奪魁的消息便傳入耳中。他看着被尊主夫人柳青裁抱起來的六歲小童,臉色一時難看到了極點。
黎未寒在一片議論聲中慢悠悠地起了身,下一刻,在時驚塵將要倒下之時,伸手托住了他的腰。
「師尊……」
「辛苦了。」黎未寒道了一句,將一道靈力通過腰側打入了時驚塵的體內。
時驚塵穩了穩身形,微微側目看向身側的黎未寒。
這一幕被站在角落的符聆看得很清楚。
這兩人之間確實不簡單,若說是道侶,卻實在是顯得過分生疏,若說是師徒,又分明帶着些曖.昧。
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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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未寒不曾在摘星台過多停留,與白念桃和忘憂谷的尊主夫人道別後,便離開了摘星台。
他把時驚塵帶去了進靈山道給他安排的小院裏,安置好小徒弟后,才去找楚然和沐雪。
黎未寒的神識從鹿林撤離后,時驚塵才制服了雙首蛟,沒能親眼看到龍傲天的高光時刻,讓他心下覺得有幾分可惜。
原著那寫手的文筆雖然稀碎,但寫到這種高光場合卻是豪不吝嗇筆墨的,東一句經典,西一句比喻的,可見這場面有多絢麗。
黎未寒去問楚然時驚塵是如何制服凶獸時,楚然支支吾吾一句連貫的話都沒說出來。
黎未寒心下正納悶,一抬眼看見立在門口的百花休。
百花休見黎未寒注意到了自己,頭也不回的就往屋裏跑,無奈何黎未寒的速度太快,已經用千機引將她拽了回來。
「仙尊好……」
百花休常聽師姐白念桃提起這人,對於這種每每高調出場,一眼看不穿修為的人,她心下還是很怵的。
「你看見了么?」黎未寒問她。
百花休搖了搖頭,只說自己與楚然在洞裏躲着,一出來便瞧見有一條玄色的龍吞下了洞頂的混元寶珠,其餘的一概沒看見。
黎未寒覺得這倆人奇奇怪怪的,但也不沒打算再繼續追問。
人是種很其妙的生物,有時候越是逼問,人家越不想告訴你,等哪天憋不住了,說不定自個兒就說出來了。
「那,你覺得我徒弟怎麼樣?」黎未寒很直白地問了一句。
這兩個問題跨越太大,百花休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道:「人挺好的。」
挺好的?
這是行,還不行呢。
黎未寒不太明白,百花休這句話,更像是給時驚塵發了一張好人卡。
百花休聽黎未寒提起時驚塵,想起在鹿林時楚然說過的心法之事,忍不住問他道:「仙尊,您三個徒弟的心法,都不一樣嗎?」
「對,這叫因地制宜,不,是因材施教。」
「因材施教……那,他們之中可有人的心法跟您是一樣的嗎?」白百花休還是頭一次見到黎未寒的這樣的師父,以往各門各派大多有自己主修的心法,師父徒弟都要承襲的,如此才能讓各門各派的精華永續綿延下去。
黎未寒聞言,垂眸道:「沒有。」
「沒有?那多浪費呀,萬一失傳了可怎麼辦。」
百花休聽掌門說過,黎未寒的心法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若不宣揚開來,來日若是黎未寒身死亦或飛升,這心法可就跟着一併沒了。
這不就算是天韻山莊的一大損失嗎。
黎未寒看着面前一臉惋惜的小姑娘,忍不住抬了抬唇角,沉聲道:「失傳就失傳了,又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說得漫不經心,眸中卻有一閃而過的黯色,很快這抹黯然便被濃郁的笑意所掩蓋,落入小姑娘眼裏,便是對這特殊心法的輕蔑與不屑。
百花休遊歷四方,期間也與無數修士打過交道,這些人眼中不是寫着對無窮靈力地貪圖,便是寫着至高無上地位的渴望。即便是遇到幾個心懷大義的,所做之事,也並非全然為了蒼生。
黎未寒不同,他出身寒門,一個寒門子弟能有今時今日的修為和地位,按理下一步該是打着造福黎民的旗號廣收弟子,壯大自己的勢力才對。
可他卻偏偏選擇了在天韻山莊做客卿,幾年來也不過收了三兩個徒弟。雖也鎮壓鬼帝,卻又從來沒說過什麼濟世救人的話。
這個人,實在是世間少有。
「這個給我用用。」
百花休還沒反應過來,黎未寒便拿走她手中裝有紅花露的瓷瓶,轉身離去了。
他走得很快,墨色發尾隨着腳步微微擺動,衣袍迎着風飄揚,帶着十足的利落與洒脫。
百花休靜靜看着黎未寒的背影,也不知怎麼,忽然在這謫仙人的身上看到一絲莫名的孤獨。
仙門百家流傳着黎未寒從街頭乞兒到折梅仙尊的故事,卻從來只有開頭和結尾,並沒有一字一句提到過黎未寒是如何修行的。
他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今日的折梅仙尊呢。
百花休心中好奇,卻也無從去探究,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回過神來,往白念桃的房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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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驚塵自黎未寒走後,便結了結界開始調息。強行使用千機引的後果,是險些再次走火入魔。
要不是靈劍及時歸來,只怕難逃再次殞身的命運。
屋內的靈力四溢,折仙的劍氣一點點驅散開時驚塵被魔障困鎖的神識與靈力。
上一世的時驚塵因走火入魔而死,連帶着心神與靈力都受到了影響。黎未寒從前說他心神不定,故而易被幻象所迷惑,居然是真的。
怪不得從前屢次試探,都看不出黎未寒的心法,還只當是被那十四歲的身子束縛了,原來是因為將上一世的魔障帶到了今世。
時驚塵看着自己的雙手,細細感知着體內重新調動起來的靈力。
他見屋內無人,抬手在空中橫向一抹,一把靈劍便出現在眼前。
心口處隱隱放着微弱的光芒,不待時驚塵召喚,另一把劍便自己躥了出來化成靈形,躺在了榻上。
兩把劍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一把劍上刻下了「折仙」二字,且只有劍魂,沒有實體。
雙首蛟守護的靈劍只有一把,時驚塵很快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是你嗎?」時驚塵問了一句,折仙劍抖了抖,算作是回應。
上一世折仙劍跟隨時驚塵出生入死,在每個危急關頭都能將他要墮魔的心智力拉回來。
最後一次,折仙被人盜取,他才被自己的怨念與魔障反噬。
如今他重生,折仙劍居然也跟着過來了。
那舊劍的魂魄尚在,新劍的劍魂便無法進入。
這一點提醒了時驚塵,他從前只顧着慶幸自己的重生,卻從未想過,那重生而來,自己十四歲時的魂魄又去了何處。是兩者合為一體,還是已經被二十一歲的魂魄擠走了。
時驚塵的腦袋有些疼,折仙見狀便化作一道靈力縈繞在主人的周身。
有折仙的潤養,時驚塵混亂的思緒與靈力很快平息下來。
他仔細回憶着上一世發生的事,又忍不住去想今世與黎未寒的點點滴滴。
所有的事情在腦海中穿成攪成一團,似要爆炸一般。
門外忽然在此時傳來敲門聲,時驚塵警惕地睜開了眼眸,折仙劍先一步化靈回到了主人的體內。
「什麼人。」
什麼人?
這小兔崽子,別是睡傻了,連自己師父也分辨不出來了。
黎未寒原是想着自己沒幫上什麼忙,這會兒來體貼體貼自己的小徒弟,沒想到這人連人都認不清。
「你若是還睡着,本尊便稍後再來。」黎未寒說著,故意往後退了退。
眼見着門上投下的影子越來越遠,時驚塵即刻起了身去開門。
「師尊。」時驚塵喚了一聲,渾身的戾氣與靈力,在開門的一霎驟然褪去,唯剩下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怔懵。
黎未寒見時驚塵頭髮也沒梳,便也猜到這人肯定是睡迷糊了。
他這小徒弟從小就挺喜歡睡覺的。
「師尊來做什麼?」時驚塵見他未曾真正離去,心下鬆了口氣。
黎未寒搖了搖手上裝着紅花露的小瓶子,道:「療傷。」
療傷?
時驚塵還未做出回應,黎未寒便已經走進了屋內。
一進去便看見了那榻上閃着幽幽光芒的靈劍,那劍是玄色的一把,形似古時的漢劍,劍柄上是複雜又精緻的紋路。
帳中昏暗,有亮眼的金光沿着劍身上符文一般的紋路,忽明忽現。
男主的東西果然與旁人的不一樣,低調中有帶着點兒奢華,這黑金的搭配,也算是經典搭配了。
黎未寒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待目光落在劍柄下的一塊空白處時,忽然察覺出了異樣。
「徒弟,你這把劍怎麼沒起名字?」黎未寒問了一句,他記得上一世這劍剛被時驚塵得到,便有了「折仙」這樣的名字。
這兩個字,天生然帶着幾分傲骨,還挺符合龍傲天毀天滅地的設定與氣魄。
時驚塵垂眸瞥了榻上的靈劍一眼,道:「還未想好叫什麼。」
黎未寒被人稱為仙尊,「折仙」二字,帶有殺戮之意,他不想走上一世的老路
「沒想好?」不應該呀,怎麼會沒想好呢。
黎未寒的目光流轉在靈劍上,時驚塵的目光卻落在黎未寒的身上。
他靜靜看着燈下氣宇不凡的人,片刻后對黎未寒道:「不如叫「踏雪」。」
「踏雪?」這麼烏漆麻黑的一把劍,居然要叫踏雪。
黎未寒正想讓他再考慮考慮,只見那靈劍似是聽懂了時驚塵的話一般,即刻自己給自己篆下了「踏雪」二字。
金燦燦的古文落在眼底,很快又隱入劍身,從今以後這把劍就叫踏雪了。
「你真想好了,這可不能後悔的?」黎未寒問了一句。
時驚塵注視着黎未寒的眸子,啟唇道:「想好了。」
踏雪折梅,他很喜歡。
時驚塵看向黎未寒,眸中映着的燭火跳了一跳。
黎未寒渾然不知時驚塵的小心思,還在疑惑這「踏雪」二字有哪裏好。
正思量着,耳畔忽然傳來時驚塵的聲音:「師尊不是說要為我上藥嗎?」
再不上藥,傷口都要結痂了。
時驚塵這句話像是貼着耳朵說的,連氣息都能感知得到,黎未寒猛地一回頭,便看見時驚塵那張近在咫尺的臉。
距離有些不妥,但不得不說龍傲天就是龍傲天,這張臉便是放大無數倍,也是找不見一絲缺陷。
這樣一張臉,這樣一個人,怎麼會有人不動心呢。
黎未寒不明白。
「你離這麼近幹嘛,本尊又不耳背。」黎未寒道了一句,用藥瓶抵了抵時驚塵的肩膀,轉身往榻邊去。
他走得很快,不帶一絲猶豫,渾然不似時驚塵,對這樣的距離的相處還有些意猶未盡。
時驚塵覺得自己現在的心境很奇怪,分明小時候夜裏被黎未寒叫醒,每每都滿肚子氣,可如今卻又希望他能多在夜裏叫他幾回。
什麼事都能細細思量,但一牽扯到黎未寒,行事便格外的莽撞。
他怎麼變成這樣了。
「過來。」黎未寒見時驚塵站着發愣,便吩咐了一聲,時驚塵的眸子垂了垂,即刻往帳中去。
坐在榻上的人正自己看着手裏的傷葯,玄色的衣擺流水似的泄在地上,露出織金的雲靴,如此莊重的顏色,天然給這人帶了幾分威嚴。
黎未寒見時驚塵還站着,便道了一聲「坐下」。
時驚塵像個一令一動的傀儡,就這麼吩咐一聲做一個動作。
「兔崽子丟了魂了,怎麼說一句動一下的,脫衣裳呀,等着本尊給你解么。」黎未寒沒好聲的道了一句,他沒照顧過什麼人,即便是體貼徒弟,也不會貼心到把音聲放軟,親自給他寬衣解帶的地步。
時驚塵聞言,這才慢吞吞地把衣裳解了。
黎未寒在此時掐了一團火焰出來,那火焰將帳中照得透亮,也將時驚塵的身子每一處,都清晰的呈現在眼底。
瓷白緊緻的胸膛上有一道很深的口子,血液已經乾涸,即便已經被簡單處理過,還是瘮人的很。
時驚塵被黎未寒直白的目光盯得臉上發燙,只覺得兩人這姿勢彆扭非常。
偏偏黎未寒沒什麼感知,直接把紅花露倒在了自己的手上。
晶瑩剔透的傷葯似露又似膏,從指尖一直淌到了腕子上。黎未寒的手很好看,指骨修長,關節勻稱,掌心處帶了一層薄薄的繭。
他將紅花露用雙手搓開,等手搓熱了才往時驚塵的傷口處抹去。
時驚塵的身子滯了一滯,傷口處的痛感和一種莫名其妙的戰.栗感交雜在一起,讓他想起在鹿林時,這人在身上那一按。
「師尊……」
「我洗過手的,很乾凈。」黎未寒很認真地回復他,塗藥的力度也放輕了許多。
那雙首蛟是有千百年修為的靈獸,這一擊不知要耗費多好靈力才能修好。
黎未寒想到此處,上藥的手法也格外細緻了些。
時驚塵的手攥住自己放在一邊的衣袍,腦中的弦綳得緊緊的。
黎未寒體內霸道又強勁的靈力透過傷葯到達心口,惹的人心頭髮顫。
時驚塵能清晰的感知到他掌心的薄繭,甚至在想若這隻手不這麼規矩,摩挲在旁的地方便好了。
有一瞬間,少年時看到過的畫冊與眼下的場景重合。
那畫上的人只有寥寥幾筆,熱火赤誠。眼前的黎未寒卻眉宇清冷若蹙,好似從沒有過人的悲傷與愉悅。
黎未寒若是像那畫上一樣,與人歡好繾綣,會是什麼樣的神情呢。
時驚塵的目光散了散,到最後乾脆閉上了眼睛。
倘若黎未寒會窺心,此刻一定會罵他個狗血淋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