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月夜乘船

第30章 月夜乘船

時驚塵帶着棉花娃娃從窗戶一躍而下。

在落地的那一刻,時驚塵見到立在石板街上的黎未寒。

他穿着單薄的外衫,就那麼站在暗處,垂眸看着從房間內翻出來的人。

懷裏的娃娃在一瞬間變得癱軟,時驚塵愣了愣,直起身子問他道:「師尊找我?」

頭一次,黎未寒在夜裏叫他起來時,心下是帶着期待的。

黎未寒沒有多解釋,只說了句「跟我來」便隻身往前去。

黎未寒一路走,時驚塵便一路跟着,兩個人像是沒有目的,卻又毫不猶豫地往前去。

今夜的月色很好,月光投在人間,在石板街上拉出兩個人修長的身影。兩人的身子並未接觸,兩道影子卻屢次觸碰,交疊。

整條街上都靜悄悄的,只有步履匆匆的黎未寒與時驚塵。

直到來到兀江分支的一個河道,黎未寒才停下來,他看那着河道中的一艘破船,對時驚塵道:「徒弟,你看,有沒有看出什麼不同。」

時驚塵低頭去看那河道里的船,發現這小船除了格外破舊些也沒什麼不同。

黎未寒就給他看這個嗎,他算是白期待了。

黎未寒見時驚塵不明白,一把拉過了時驚塵的胳膊:「跟我來。」

在時驚塵還沒有反應過來時,黎未寒便已將人拉到了船上。

兩人落地時劇烈搖晃的船讓時驚塵踉蹌了一下,人還沒站穩,便被黎未寒攬着腰帶入了船艙中。

這船艙很小,兩處通着風,連頂也是破的。

白日裏下了點兒小雨這會兒還沒怎麼干,這麼一坐衣裳都被沾濕了好些。

時驚塵的嘴角正要往下垂,黎未寒忽然推了推他的肩膀指着艙頂道:「你看。」

「看什麼?」時驚塵嘆了口氣,正要說話,一抬頭便看見了那月光透過頂上的點點孔隙漏進船艙中。

船隨水盪,那月光便粼粼而動,明滅不止。

極暗的艙與星星點點的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時驚塵看得入迷,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月色,也從未體驗過這樣的浪漫。

黎未寒驀地躺下,把手枕在腦袋下,沉聲道:「我從前聽過一句話,叫什麼「滿船清夢壓星河」,原是想着夜裏來看看,卻不曾想今夜月朗星稀,並沒有用星星,如今這景色,倒也勉強。」

此刻無有星河,但粼粼月光漏進來,卻同蒼穹上的璀璨星辰無異。

黎未寒這句話,也算是勉強符合意境。

時驚塵低頭看了一眼躺在船內的人,有月光斑駁在黎未寒的臉上,他微微勾起的唇,帶着十足的愜意。

旁人說黎未寒言行粗鄙莽撞,卻不知這人風雅起來,無人能及。

那「滿船清夢壓清河」,未必出自黎未寒之手,但黎未寒卻從沒停止去追尋這樣的景色。

黎未寒看了時驚塵一眼,頗為得意地問他道:「好看吧。」

「好看。」

時驚塵的目光捨不得從黎未寒的臉上挪開,他抱着懷裏的棉花娃娃,心中在想這世上多少靈力滋養,才能幻化出黎未寒這般的人物。

他分明厭惡黎未寒的頤指氣使,又不滿他的任意妄為,目光卻又忍不住地為他屢次停留。

這世上人人都在成為旁人眼中的好人善人,只有黎未寒,他在做真正的自己,磊落,洒脫,無人能及。

「我幼時露宿荒野,以天為被,以地為席。那會兒滿天都是低垂的星子,只可惜身上冷的厲害,肚子又餓得很,只覺得自己的命運坎坷,世道不公。如今偶然窺見美景,細想起卻是從前都見過的景色,只是當時無心去看,便就此錯過。」

黎未寒的聲音在夜風中,與這滿河道的涼涼的水融為一體。他抬眸看着艙頂漏下的月光,忽然想起了原著里的折梅仙尊。

那原著里的折梅仙尊做過不少錯事,但也非心甘情願走上那條路。

這世上人人都是可憐人,但如果永遠覺得天道不公,便容易一輩子沉淪與墮落。

他希望時驚塵記得身上背負的仇恨,卻也不希望這小孩兒心中只有仇恨。

「師尊。」時驚塵看着黎未寒,問他道,「師尊也有流落在外的時候嗎?」

「有的,我並非名門,自然無人庇佑。」

「那師尊與我,是一樣的。」時驚塵從前只覺得黎未寒天縱奇才,所以才如此狂傲不羈,如今看來,背後也是吃了不少苦的。

黎未寒聽他這麼說,撐起身子來,道:「你不一樣。」

「如何不同?」

黎未寒仔細想了想,一本正經道:「你……有本尊庇佑。」

這句話,讓原本尚有幾分清明的人徹底無法思考了。

時驚塵看着黎未寒,一時很難形容自己現下的感受。那是滿目荒涼中忽然看到一片生機蓬勃的花海,是滿滿長夜乍現的天光。

時驚塵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在這世上居然有一個人,想要庇護他。

「師尊。」

「嗯?」

「美景易逝,萬一天亮了,怎麼辦?」時驚塵很是矯情地問了一句。

黎未寒繼續躺下去,淡淡道:「天亮了,就暖和了。」

「暖和?」

「嗯……」

黎未寒喜歡天亮的時候,起碼不至於被凍死。

時驚塵靜靜思考着這幾個字,很現實,很樸素的幾個字,不驚艷,但聽起來莫名心安。

他很喜歡。

「師尊今夜怎麼想着出來?」時驚塵問了一句,他記得黎未寒睡起來一向很沉,白日勞累怎麼夜裏又有精力起來了。

黎未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靜靜地看着船艙。

為什麼起來呢,這得問楚然那個小兔崽子。

時驚塵見黎未寒不語,也躺下去,與他一起看艙頂漏下的月光。

夏夜的風徐徐吹來,帶着河道潮濕的氣息,時驚塵躺在黎未寒身側,忽然覺得此情此景,美好到有些不真實。

他從未想過自己能遇到黎未寒呢這樣的人,那樣透徹的人,彷彿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他很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夢,卻又覺得這樣的夢與真正的夢是不一樣的。

倘若真在夢中,或許不必如此熬煎與小心翼翼。

喉嚨中似是堵着一團東西,時驚塵深吸了一口氣,剛喚了一聲師尊,忽然發現身側的人已經沉沉睡去。

「師尊,我……」

時驚塵到底是沒能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他胸腔有一團瑩瑩火焰,他想那團火焰遲早有一天會衝出胸膛的。

那便等想好了,再說吧。

.

時隔多年黎未寒又一次睡在了外頭,夏夜裏的風涼爽宜人,並不似冬日裏難挨。

黎未寒醒來后見時驚塵還睡着,先一步起身出了船艙。

眼下時辰還早,天上是一輪溫度還沒有升起來的紅日。

黎未寒用頭髮測了測風向,拿起一旁的竹竿撐船往下游去。

河道兩側的早點鋪子開了張,或甜或鹹的各色味道鑽進鼻腔里,很快勾起人的食慾。

時驚塵醒來時,一眼看見船艙立在船頭手握竹竿的人,他坐在原處愣了許久的身,才起身走出船艙。

「醒了?」

「嗯。」時驚塵揉了揉眼睛,腦袋仍迷糊着,他放眼去看,發現小船已經離開了原來的岸。

黎未寒這麼把船開走,給錢了嗎。

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麼,時驚塵忽然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現實。

放在上一世,他才懶得去想這種小事。

黎未寒不待時驚塵多想,便將人拉到了岸上。

他把時驚塵帶到一處早點鋪子,要了幾個炸糕和小籠包。

黎未寒喜歡吃味兒重的東西,即便吃包子也喜歡就上一碟子醋。

時驚塵看着冷清的街道,又看了看只有老闆在忙碌的早點鋪子,忽然覺得兩人一同遊船又一桌吃飯,有種與往日不同的感覺。

「師尊,我……」

「記得我叮囑你的話嗎?」黎未寒又提醒了一句,他將面前的炸糕推到時驚塵的面前,自己夾了一隻小巧玲瓏的包子放進了醋碟里。

時驚塵原本要出口的話被堵回去,只點頭道:「記住了,保護好師姐,不要與外人過多糾纏。」

「記得不錯,但也得真這麼做才行。」黎未寒說罷將一個炸糕夾進了時驚塵的碗裏。

金燦燦的脆皮炸糕,帶着誘人的香氣。

時驚塵咬了一口,裏頭的紅糖着順筷子流了下來,軟糯的芯兒和脆皮混在一起是一種微妙的口感。

黎未寒見時驚塵眼睛一亮,問他道:「以前沒吃過這個嗎?」

時驚塵搖了搖頭,道:「沒吃過。」

他看着碗裏酥脆的小東西,想着說不定吃過也忘記了。從前心裏都是仇恨,皆是苦澀,吃什麼都沒味道,吃過什麼沒吃過什麼,早已經記不清楚。

還是遇到今世的黎未寒之後,他才發現了好多美味的食物。

黎未寒總喜歡給他帶甜點,什麼梅花乳酪,桃花酥,桂花糕一類的東西。

他分明是個只會照顧自己的人,卻總會在夜裏為他留上一碟子點心。

真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師尊。

黎未寒看時驚塵那一副可憐樣子,便又讓店家上了幾份炸糕。

時驚塵很愉快地解決了所有炸糕,兩人走的時候,店家笑着對他們道:「二位是不是忘了點兒什麼?」

「什麼?」黎未寒並不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東西。

那店家的嘴又咧了咧,伸手捻了捻手指頭道:「飯錢。」

黎未寒恍然大悟,方才光顧着看倉鼠吃東西了,倒是忘記結賬了。他伸手摸了摸腰側,發現腰上空空如也,便又摸了摸胸前的暗袋。

確認依舊是空空如也后,黎未寒抬眸看了時驚塵一眼。

時驚塵反應過來黎未寒沒帶錢袋,無奈地摸了摸自己腰帶。

「怎麼樣?」

「也沒有……」

夜裏走得匆忙,連劍都沒帶。

黎未寒看着時驚塵,思考了片刻把他懷裏的棉花娃娃拿了過來。

「店家,你看這個可以抵飯錢嗎?」

店家看着兩個穿得人模狗樣的人,為難道:「仙君,咱們也不是三歲的孩子,不缺這些個小玩意兒。」

時驚塵見黎未寒要抵掉自己的娃娃,忙一把搶了回來:「這個不能抵。」

黎未寒見時驚塵那寶貝樣子,不由得笑了笑:「不抵,我另想辦法。」

黎未寒沒想到什麼合適的辦法,頭上的冠子太貴重,給了那店家也不收。

兩個人沒法子,只能想辦法把楚然叫了過來。

楚然來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小攤上的倆人。

「你們……吃獨食?」楚然挑了挑眉,一副「被我抓到了吧」的表情。

黎未寒沒說什麼,時驚塵垂了垂眸,又要了兩個炸糕塞進楚然嘴裏。

楚然路上吃完了炸糕,才跟上時驚塵問他道:「師弟,你這算是收賣我嗎?」

「收買什麼?」時驚塵問了一句。

楚然賊嘻嘻道:「撞破了你和師尊的幽會呀。」

時驚塵瞥了他一眼,只道:「多吃東西,少說話。」

哪裏就是幽會了。

楚然不以為意,這人偷着跑出去吃好吃的,還生氣了,哪有這樣的。

「你這娃娃挺好看的,在街上買的嗎。」楚然看見時驚塵懷裏的東西,注意力便被吸引了過去。

他伸了手,正要去拿那棉花娃娃,時驚塵驀地摟緊了懷裏的東西,乾脆快走幾步,與他拉開了距離。

「你怎麼這麼小氣!」楚然過去追他,兩人在無人的街道追趕大打鬧着,看得黎未寒直呼「幼稚」兩個字。

.

黎未寒出發的時間並不算晚,來到靈山道的時間卻已經算不上早了。

原本是打算頭一天晚上到的,結果一路遊山玩水,到達靈山道時,已經是仙門大會當天了。

好在時辰還早,仙門大會並未開始,各個家族也只是剛到場。

馬車停在鹿林入口處的山莊外,那看守的修士掃了從馬車上下來的幾人一眼,伸手攔道:「這位仙君,您的拜貼。」

沐雪聞言,上前一步遞上了那銀片篆刻的帖子。

那修士看了一眼,忙喚了人來,領着黎未寒往人少的通道去。

一進山莊,耳邊便熱鬧起來。

各門各派打招呼的聲音不絕於耳,黎未寒見到這樣的場面,心下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便加快腳步匆匆過去,只盼着別突然跳出個半生不熟的仰慕者。

正還未走完這短短的通道,只聽耳畔傳來很歡快的一聲:「操,折梅仙尊!」

「……」

有禮貌,但也不是完全有禮貌。

黎未寒停下腳步,一眼看見了正蹦跳着朝自己走來的青年男子。

男子唇紅齒白,又是一雙顛倒眾生的桃花眼,一出現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此人正是合歡宗的宗主蘇錦飛。

蘇錦飛的目光落在黎未寒身上,又落在黎未寒身後的徒弟身上,好半天才頗有深意道:「黎兄好大的陣仗。」

這一個人帶着三個爐鼎參與仙門大會,實在是少見。黎未寒口口聲聲說修行不靠爐鼎,眼下可怎麼服眾呢。

這梅花印可瞞過旁人的眼睛,卻實在瞞不過那合歡宗宗主的眼睛。黎未寒自然明白,蘇錦飛一眼看出了時驚塵的體質。

兩人正站着,不待黎未寒解釋,蘇錦飛腿間驀地鑽出個小腦袋來。

一雙金色的瞳子落在人眼底,小包子睜着大眼睛看向蘇錦飛,問他道:「錦哥哥,「操」是什麼意思。」

蘇錦飛一把將人提溜起來抱進懷裏,哄惑道:「就是「你好」的意思。」

黎未寒聽到這個解釋一時哽咽,看着誤人子弟的蘇錦飛,又想到這個字的源泉是自己,竟不知此時該不該說實話。

蘇錦飛看着懷裏的小包子,看着看着又轉而看向黎未寒,半晌才調侃道:「黎兄,我看着孩子倒是與你很像呢,就是眼睛不像。」

「像嗎……」黎未寒瞥了一眼這小東西,沒發現有哪裏像。

蘇錦飛這句話引起了時驚塵的注意,他抬眸去看蘇錦飛懷裏被玄色錦衣裹着的小包子,忽然覺得這人簡直跟黎未寒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蘇錦飛說這孩子眼睛不像,是因為這小孩兒是一雙金色的眼眸,可他不知道黎未寒也是金瞳。

「你說這孩子,該不會是你和哪個老情人生下的吧。」蘇錦飛臉上的笑意愈發濃郁,那懷裏的孩子卻已經耷拉了嘴角。

「錦哥哥,錦哥哥……」小孩兒不斷喊着他的名字。

蘇錦飛看了他一眼,道:「你插什麼嘴,要是認了這位仙尊當爹爹,往後的福氣可多着呢。」

那孩子像是把蘇錦飛的話當真了,嘴角一癟就開始喊:「我要娘親。」

不論蘇錦飛怎麼哄,那孩子始終哭着喊着要娘親,一邊嚷一直往黎未寒這邊看,生怕蘇錦飛把自己丟給他一般。

大人在場時,就愛跟小孩兒開這種玩笑。黎未寒含笑地看着這小包子,覺得實在好玩兒。

等到哭聲驚動了更大範圍的人,遠處才有一個穿着白衣裳的仙君往這邊走來。

來人一身仙風道骨,眉宇間是說不清的冷漠疏離。那人走到近處,對幾人點了點頭,將這小孩兒抱進懷裏,拍了好一會兒才平息了小朋友的哭喊。

蘇錦飛跟那仙君道着歉,那人冷眼看着,也沒多說話,只抱着孩子就此離開。

等蘇錦飛也走遠了,楚然才低聲問道:「剛才這白衣仙君,我怎麼沒見過?」

沐雪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曉。這仙門百家人才輩出,認不全也是常有的事。

黎未寒看着遠處道:「方才那位是忘憂谷的尊主夫人柳青裁。」

「夫人,男夫人?」楚然有些意外,聽說忘憂谷的尊主和夫人是年少時的情誼,輾轉分別才復又相見,兩人很是恩愛,還孕育了一子,這年少情深的夫人怎麼會是男人呢。

「男人,也能生孩子嗎?」楚然忍不住問了一句。

符聆聽他問這個,開口道:「魔族中人血統特殊,若與異族結合,無論男女二人皆可孕育胎靈。」

他早年在樂坊時便見過有男人孕子的。

這魔族的孩子天賦異稟,通常會比父母的靈力更盛,故而忘憂谷對新生兒向來珍重。若是普通人能懷上忘憂谷的血脈,便可以母憑子貴,去忘憂谷享福去。

這可比為人爐鼎要好多了。

符聆這麼想着,眼下忽然閃過一道精光。

「還有這種事?」楚然頭一次聽這種奇聞,他拍了拍時驚塵的肩膀,問他道,「你這些年在外遊歷,可有接觸過忘憂谷的魔尊嗎?」

「不曾。」

時驚塵說得是實話,這忘憂谷的新任魔尊不是愛漏臉的人。他師尊在仙門百家中的存在感有多高,那魔尊的存在感便有多低。他從前還不明白是為什麼,如今看來,這一家三口的溫馨,遠比卷進各家紛爭中要好的多。

黎未寒見幾人的天兒也聊的差不多了,便提醒了一句,繼續往山莊內去。

這些年來的大場合黎未寒每每出現,皆是震撼人心的畫面。

隨着一行人往看台處去,空中忽而飄落了紅梅花瓣,那紅梅隨緩緩而至,如雨隨風,

眾人的目光被吸引在這場花雨中。

摘星台上,有新人弟子問了一句是怎麼回事。

一紫袍仙君展扇,和聲道:「折梅仙尊來了。」

人未到,花先至。

這樣誇張到極致的排面,仙門百家中只有黎未寒一人。

猶記得前些年眾門派議事,商議處決葉汝之事,黎未寒人未到,濯月山莊滿山的紅梅先開了個遍。那會兒還是夏日,這樣的奇景,當真是賞心悅目

時驚塵跟隨在黎未寒身後,看着滿天紛紛揚揚的紅梅花瓣,問他道:「師尊的靈力,便用來做這些事嗎?」

三伏天正是黎未寒靈力不穩的時候,如此浪費靈力,實在是沒有必要。

黎未寒瞥了他一眼,勾唇道:「越是這樣的人多的時候,越得讓他們覺得高深莫測,旁人越是看不明白,才越不敢打你的注意。」

時驚塵聽見黎未寒這一番說辭,忽然覺得這麼做也沒什麼錯,畢竟露怯是此刻最忌憚的。

幾人的視野中很快出現了摘星台。

那摘星台足足百尺之高,卻無一級石階,如此高的檯子,因靈力薄弱不懂得乘風之術的弟子是上不去的。

這看似恢宏而氣派的高台,便是靈山道用來就將修士分為三六九等的第一個門檻。

「師尊,這檯子……」楚然與沐雪學過御風之術,但沐雪靈力弱,還不曾全然掌握。

黎未寒看着眼前的高台,緩緩抬手,有萬縷銀絲驟然間拔地而起,相互交織在一起,搭成了一條通往摘星台的大道。

這千機引每每都能在黎未寒手中,都能發掘出除魔衛道之外的新用途來。

幾人踏着千機引而來,讓許多修士都嘖嘖稱齊。

黎未寒是最後一個到的,來到摘星台時,各個門派的代表已經到了個齊全。

黎未寒不曾與眾人打招呼,穿越熱鬧的人群,徑直往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整個仙門大會最不招人待見的,一個是忘憂谷的魔尊,一個便是天韻山莊的黎未寒。

黎未寒做事高調張揚,每每出場都能引起不少白眼。忘憂谷那位乾脆連來都不來,直接把尊主夫人和兒子指使來了。

耳畔傳來不少修士討論的聲音,無外乎是說黎未寒居功自傲,目中無人。

這些個陳詞黎未寒都快聽爛了,還是沒聽見幾句新鮮的,靈力沒什麼長進就算了,這伙看着斯文的修士連罵人都不會,真是可笑。

正嘈雜着,只聽周圍傳來三聲鼓響,頃刻間摘星台便寂靜無聲。

眾修士抬眼去看,天際邊有四隻雪色飛虎拉着墜滿靈石的香車而來。

那香車上一身靛藍色錦袍,滿目笑意的和善男子,正是靈山道的掌門姚如海。

那雪色飛虎,名為雪犼。這世上可以飛天的靈獸不少,但四腳飛天的猛獸卻少的可憐。靈山道乃是靈力充沛的好地方,各色靈獸多不盛數,能同時駕四隻雪犼在靈山道是極為稀鬆平常的一件事,但在各門各派中便是極為裝逼的做法。

黎未寒和姚如海在這種事上有種不約而同的默契,都是一個塞一個的高調。

這姚如海每年躲在靈山道裝死,除了這會兒出來顯擺顯擺自己的靈獸和靈石,其餘時候都是找不見人的。

用黎未寒的話來說,這種場合再不裝一下,也就沒事什麼場合能發揮了。

姚如海在車上宣讀了今次仙門大會的流程,往常的仙門大會開始前,都會有弟子們互相比試以做開場的傳統。

這種比試明面上說的是點到為止,實則有不少人公報私仇,幾場比試下來,輕則受傷,重則廢靈根,什麼樣的慘狀都有。

眼下不少門派都在休養生息的階段,今次的仙門大會便取消了比武,直接進入鹿林奪寶的環節。

鹿林秘境乃是獨立於人世的一處寶地,入口散落在各個山頭,有不下十個左右。

舉辦鹿林奪寶的門派,頭幾個月要提前進入設置關卡。這靈山道舉辦的鹿林奪寶共有三個關卡,每過一個關卡,便會有一顆混元寶珠出現,三顆寶珠現世,鹿林的大門會打開。屆時誰手上的寶珠多,便算是頭籌。

第一個關卡便是靈山道獨有的控夢術,在規定時間內先衝破控夢術的人,才能繼續參與奪寶。

黎未寒聽到控夢術,目光不由地落在身側站着的時驚塵身上。

時驚塵一垂眸,見黎未寒看着自己,忙道:「師尊放心,我可以的。」

「是嗎?」黎未寒對時驚塵的可以,已經不太相信了。

姚如海講解完控夢術,有靈山道的女修前來,在高台前方立了一面墜滿靈石的金色寶鏡。

姚如海看着寶鏡道:「此物名為窺夢境,若是遇到異動,可用其窺夢,除了窺夢更可窺探鹿林諸景。」

言下之意是靈山道清清白白,絕不做濯月山莊那種暗中使絆子的腌臢事,更不怕各方的檢驗。

那姚如海的規則絮叨了小半個時辰,最後又是一聲鼓響,高台頂上的屋檐升上了四十五盞燈籠。

此等名為鑄魂,一盞燈籠代表一個人的靈力盛衰,可用以提醒各位師父徒弟們的狀況。

黎未寒看着天韻山莊的三盞明燈,久久不曾言語。

「師尊,我便去了。」時驚塵正要跟隨人離開,忽然被黎未寒拉過了袖子。

他垂眸,發現時黎未寒用手握住自己的掌心,傳給了他一道靈力。

「這是……」

「望月傘,若遇到危機時刻可召它前來。」黎未寒低聲說了一句,仍面不改色的看着屋檐下的燈籠。

時驚塵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心,問他道:「這樣算不算作弊呢。」

「防人之心呢不可無,你記着此去的任務是那譚中的法器,而不是混元寶珠。」

時驚塵說到底是爐鼎體質,若是在此時大放異彩必然會被別有用心的人覬覦。那梅花印蘇錦飛看得穿,必然有靈力高深的仙君也看得穿。

時驚塵沉思良久,待楚然叫他,才帶着壓不住的笑意,跟上一行人下了高台往鹿林去。

這徒弟們在內奪寶,當師父的自然不能閑着,觀海閣的人建議姚如海組織一個賭局。

姚如海架不住幾人的盛情邀請,便用身後的這輛雪犼車做了賭注。

幾個仙君討論着可能拔得頭籌的人選,黎未寒在幾個弟子的名字裏看看了看,發現有不少女修,都把靈石金釵壓給了時驚塵。

他這小徒弟,人氣還挺高。

黎未寒仔細看着,發現忘憂谷「沈琉兒」這三個字下竟空無一物,無一人壓注。

靈秀宮的大師姐白念桃見狀,提醒道:「這沈琉兒乃是個六歲的小兒,自然無人壓他,仙尊若是不想賠上家底兒,便壓自己的徒弟吧。」

「六歲?」黎未寒想起方才那金瞳粉面的小包子,片刻后將一紙票據放在了沈琉兒的名下。

「仙尊這是?」

黎未寒淺淺笑了笑道:「忘憂谷與我有交情,就當是給我這個小侄兒的見面禮吧。」

「仙尊真是大方。」

黎未寒這一出手就是五百萬金,這樣的見面禮實在是不小。

兩人正站着,只見一個同樣身着靛藍色衣裳的小公子上前,一把推開不遠處站着的修士,把自己的身上的靈石戒指取下,壓到了姚孟延名下。

「這位是……」黎未寒看這人和姚如海穿的一個色系,猜到這人必然是姚家的公子。可姚家的公子不少,具體是哪個他便不知道了。

白念桃看了一眼,道:「正是九公子,姚孟雲。姚掌門老來得子,寵得厲害。」

「難怪。」

「什麼難怪?」

黎未寒搖了搖頭,表示沒什麼。

交談間,只聽那窺夢鏡附近傳來一陣笑聲。

黎未寒抬眼去看,發現那窺夢鏡中展現的是觀海閣一個弟子夢,一眼望去,滿眼橫陳玉體,柳綠花紅,全是些不堪入目的聲色場景。

觀海閣的閣主氣得臉都黑了,險些動手砸了那鏡子。幾個仙君看得津津有味,面上都是憋不住的笑意。

「小徒弟們春心萌動,閣主莫要當真,氣壞了身子可怎麼是好,啊?」

這一句話,又引發了一陣哄堂大笑。

白念桃紅着臉,對黎未寒道:「現下的孩子竟如此不務正業了。」

黎未寒聞言,「欸」了一聲,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就是人之天性使然。這男女之道,合陰陽大道,如何不是正業?」

白念桃見黎未寒振振有詞,問他道:「若男女之道是正道,仙尊又何必執着於無情道呢。」

「本尊不一樣。」黎未寒眸中帶着隱隱的笑意,往那屋檐掛着鑄魂燈的方向看去。

只見時驚塵那盞等明滅不定,時時都有熄滅的跡象。

時驚塵這是怎麼怎麼了。

黎未寒想到時驚塵從前被控夢術所困擾的場面,心下忽然有些不安。

他離開人群,悄聲召來了傀儡。

棉花娃娃神情獃滯地走到他的腳邊,黎未寒往位子上靠了靠,將自己的三分神識注入了棉花娃娃中。

棉花娃娃頃刻間活過來一般,一雙黑色的眼睛也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趁着眾人取笑吵鬧之際,娃娃將原身的梅花簪取下,踏梅往高台下去。

鹿林秘境一旦關閉,便有凶獸鎮守。

黎未寒來到鹿林入口時,凶獸三頭巨蟒正盤踞在入口前。

鑽入棉花娃娃體內的神識只有三分,黎未寒的反應能力和思考能力也下降了不少。

他躲在一塊大石頭后,用手支着下巴,靜靜看着不遠處的巨蟒,想着自己該如何進去。

片刻后,黎未寒用千機引寧成巨大的一股,在不遠處投下一片類似蛇的影子。

那三頭巨蟒看見異樣,扭着身子往千機引所在的放向去。

黎未寒抓緊機會,邁着小短腿從巨蟒身側溜了進去。

那靈山道有多山清水秀,這鹿林之後的景色便有多荒涼。

黎未寒從前也從濯月山莊的入口進過鹿林,那裏頭景色宜人倒比這裏好多了。眼下這麼個荒涼的地方,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無間地獄呢,怎麼換了入口,差別這麼大了。

黎未寒撅了撅嘴,憑空一躍,腳下便現出了梅枝。他踏着短短的一段梅枝,一路感應着時驚塵的靈力向前。

四下時不時竄出些走地的凶獸,黎未寒幾次險些被叼了去,便再次調動了些靈力,讓梅枝飛高了些。

平時靈力多的用不完,這會兒被拘束在傀儡里沒多少靈力,倒是有些不適應了。

黎未寒一路去找,終於在一處林子發現了時驚塵的身影。

時驚塵似是已經從夢中醒來,正抬頭找尋着楚然和沐雪。

黎未寒順着時驚塵的目光去看,只見空中有數十個紅尾靈蝶包圍的糰子,蝶繭一般,將人束縛在其中。

這每個蝶繭都一模一樣,找起人來實在不容易。

黎未寒躲在灌木叢中,靜靜看着時驚塵。

正看着,忽然被一個軟乎乎的東西頂了起來,卻是一個孩子用腦袋將他頂到了頭頂上。

「娃娃……」那孩子將黎未寒抱進懷裏,左看右看,喜歡的不得了。

黎未寒定睛一眼,這小孩兒正是方才蘇錦飛懷裏的沈琉兒。

他本來打算裝死,沒想到那沈琉兒張嘴就要咬他的腦袋。

看着沈琉兒被口水浸潤的小嘴,黎未寒心下一顫,伸手擋住了他要湊過來的臉。

「別咬!」

沈琉兒愣了一愣,看着手裏的娃娃,十分欣喜:「娃娃會說話。」

「……」

黎未寒見沈琉兒還要說話,急忙伸出圓滾滾的手堵住了沈琉兒的嘴:「噓,會被人發現的。」

沈琉兒聽這句話,忙拿來黎未寒的手,壓低了聲音問他道:「你也是來奪寶的嗎?」

「嗯……」黎未寒暫時就這麼說了,總不能說他是來幫時驚塵作弊的吧。

「你怎麼沒被困住?」黎未寒看這小東西靈力也不是很旺,怎麼這會兒像個沒事兒人異樣在這兒苟着。

這話剛問出來,黎未寒便反應了過來。這控夢術,窺的是人心破綻,沈琉兒這種純陽小兒,心思純正,自然是貪嗔痴一個也不佔的。

忘憂谷派出這麼個小孩兒,還是有些考量的。

「你也沒被困住。」沈琉兒一邊說,一邊戳着棉花娃娃的小肚子。

黎未寒看着自己押寶的小東西,引導道:「這太危險了,外頭那個哥哥是第一個出來的,咱們悄悄跟着他,到時候坐收漁翁之利好不好。」

「漁翁之利?」似是再說思考這幾個字的意思,沈琉兒扒開那灌木看了不遠處的時驚塵一眼,回過身對黎未寒道,「我喜歡他,我跟着他。」

「小聲點兒。」黎未寒一把將沈琉兒拉了回來。

兩人談話間又人從蝶繭中出來,黎未寒從縫隙中看了一眼,出來的兩人是靈山道的姚孟延和靈秀宮的百花休。

黎未寒從前去靈秀宮時,總見不到這個小師妹,今日一見,人確實長得俏致,這紅唇秀眉,雖不說有多驚艷明媚,卻是個耐看可人的長相。

說是仙門第一美人,倒也名不虛傳。

正欣賞着,只聽不遠處傳來姚孟延焦急的聲音:「驚塵,你師姐呢?」

「沒找到。」時驚塵的狀態,只能用「古井無波」四個字來形容。

「沒找到?」姚孟延蹙了蹙眉,抬頭一個個看着天上的蝶繭。

沈琉兒見黎未寒看得認真,便也湊了過來,低聲問他道:「娃娃,你在看什麼?」

黎未寒壓低了聲音,道:「看人談戀愛。」

「談戀愛?」沈琉兒的眼睛盯了盯,問他道,「什麼是談戀愛,像娘親和爹爹一樣嗎?」

黎未寒思考了一下,道:「差不多。」

沈琉兒「哦」了一聲,說自己也要看,便也趴在地上看着不遠處的幾人。

百花休並不認識面前的兩人,但聽姚孟延方才喚了「時驚塵」三個字,便也猜得到面前這個玄色錦衣的少年是時驚塵。

她進鹿林前,白念桃師姐曾叮囑過,旁人不可信,天韻山莊的人卻是可以結交的。

百花休想到這一點,幾步走上前去,對時驚塵道:「驚塵師兄,我的羅盤丟了,可否借你的一用?」

這羅盤乃是指引方向的小物件,以時驚塵的修為根本用不上這種小東西,此刻正是英雄救美的時機。

黎未寒的嘴角翹了翹,正準備等自己的小徒弟抱得美人歸,只見時驚塵先是愣了愣,然後一臉冷漠道:「我只有一個,不能給你。」

「?」

黎未寒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羅盤而已,時驚塵留着當傳家寶嗎。

百花休這是頭一次被人拒絕,她尷尬的沉默了半天,回過身問姚孟延道:「這位公子,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羅盤嗎?」

姚孟延聽她這麼問,手落在腰間別著的小羅盤上。

百花休見狀,正要伸手去接,只見姚孟延十分為難道:「不好意思,我也只有一個,還有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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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傲天懷了我的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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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月夜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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