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棠姐,他到底跟你什麼關係,為什麼糾纏你?」
窗外無邊的黑夜將光線蠶食,吞沒,室內只一盞昏暗的燈光亮着。
茶几上震動停了又響,白棠心底最後一根防線破碎掉,她抓起手機按了關機,整個人跌坐在沙發上,捂着臉無聲地抽噎。
舒明煙忙抽了紙巾遞過來,輕拍着她的脊背。
白棠把臉埋在舒明煙的肩頭,哭得隱忍且惹人憐惜。
舒明煙也不說話,只是抱着她,無聲地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白棠終於止了哭聲。
她坐直身子,接過舒明煙遞來的紙巾,擦了擦臉。
這麼多年從不敢與人說的秘密,如今要說出來時,她需要很大的勇氣。
白棠抿了下唇,終於緩緩開口:「還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嗎,我當初高考失利,沒考到想去的學校,說想要復讀。我沒復讀,想早點畢業幫我媽分擔壓力,最後在童城一個藝術學院讀了大學。
大一的時候,我媽隔三差五跟我打電話哭訴,說家裏總有一群人圍着要債,還不上,他們就砸東西。那時候剛好姬澤陽在追我,聽說我家裏的處境,不由分說給了我一筆錢。他那時候很溫柔,對我也特別體貼,再加上我家裏很需要那筆錢,我就答應做他女朋友了。」
「後來相處下來才知道,他因為是陸家私生子,從小在陸太太的磋磨下長大,性子養的極為偏執病態,骨子裏是個陰鷙且佔有欲極強的人。
跟他在一起后,我不能交任何朋友,男的女的都不行,我一不留神和哪個同學多說兩句話,惹他不高興了,他就會把我關起來,課都不讓我去上。
因為這個,我大學經常掛科,我怎麼求他放我去學校他都不在乎,只說讓我乖乖待在家裏,由他養着就行了。」
白棠雙腿蜷縮起來,用手抱着,脊背靠在沙發上,睫毛止不住顫抖,上面沾着晶瑩的淚珠:「大二那年,我沒忍住答應同學的邀請,在迎新晚會上跳了芭蕾舞,被他知道,他關了我半年。我半年待在那棟別墅里不見天日,沒有手機,沒有網絡,除了他誰也不能見,只定期當著他的面,往家裏打上一個電話報平安。他還說,我只能在他一個人面前跳舞,再有下次,他會打斷我的腿。」
舒明煙聽得心驚。
她怎麼都沒想到,白棠不跟她聯繫的這幾年,居然是這麼過來的。
舒明煙鼻頭有點酸,試探着伸手去安撫白棠的肩膀。「他幽禁你是犯法的,你……」舒明煙頓了頓,「你不敢去告他?」
白棠吸了吸鼻子:「我諮詢過,身邊人都知道我和他是男女朋友,他也沒有暴力傷過我,只是幽禁,即便進去沒多久也能出來,而且他有厲害的律師團隊,我孤立無援,是很難告倒他的。」
「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跟我說呢?」舒明煙眼眶跟着紅了,「我給你的手機號,你一次都沒打過。」
她想過無數個白棠不願意給她打電話的理由,卻怎麼也想不到,她居然經歷了這些。
白棠抹掉眼角的濕潤:「我不想因為我的事給你添堵,本來也是我自己的問題,如果不是我為了錢答應跟他在一起,就不會有後面那些事,我哪有臉找你幫忙。」
「可這不是小事啊,你應該告訴我的,你缺錢的時候就應該告訴我,我明明可以幫到你的。也怪我,你這麼多年一直不給我打電話,我心裏有點賭氣,都沒有好好找白大嬸打聽一下你的情況。」舒明煙越想越懊惱。
「傻丫頭,你自責什麼?」白棠嘆了口氣,「你親人都不在了,如今本來就是寄人籬下,就算他們對你再好,以你的性子,你在慕家肯定也從來不開口麻煩他們什麼。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了,不用操心姐,他不讓我拋頭露面,你看我現在不是照樣進了劇組,他也沒把我怎麼樣。」
見舒明煙看過來,白棠繼續說:「他心情好的時候,很好說話,之前我想拍戲,他就給我安排了角色,讓我進劇組。但是後來劇組的男演員追我,他知道以後很生氣,斷了那個男演員的演藝生涯,還把作品壓下來不讓播,說以後再也不許我拍戲了。」
「前段時間我和他在一個晚宴上遇到了郭導,郭導讓我試鏡西施的角色,姬澤陽不願意,但是我瞞着他堅持出來了。因為我知道,郭導這部劇是星途的重點項目,星途背後是君肆集團,他的手管不到這上面去。」
「反正我現在出來了,他在外面顧忌臉面,我只要待在劇組,他就不能強行把我抓回去。頂多就是拍攝結束了,他再關我幾天,反正我已經習慣了,他除了關我也不會真把我怎麼樣。」
舒明煙隱隱擔憂:「可是一直這樣下去,你什麼時候能自由?」
白棠說:「過一天算天吧,他最近生意上出了點問題,沒有那麼多心思顧及我。」
「棠姐?」舒明煙想了想,試着問,「你喜歡他嗎?」
白棠神色稍怔,雙唇緊抿着。
不知過了多久,她點頭:「我喜歡過他,順着他的時候,他也會溫柔小意,對我很好。他會寵着我,縱容我鬧脾氣,會想辦法哄我開心。可是這些年,那點感情在一次次的幽禁中磨沒了,我們倆是不平等的,他把我當成他的所有品,或者說,他希望我成為一個沒有獨立思想的小寵物,一隻永遠守在家裏,只有他回來才會搖着尾巴貼上去的小貓小狗,我現在對他恐懼更多。」
「每次做了違背他意願的事,我都會時刻提心弔膽,害怕突然不留神又被他關起來,但是真的關了,我反而會變得麻木,平靜,什麼擔驚受怕都沒了,隨他折騰,他也就這點手段了。就是有時候想想,活着很沒意思。」
「那——」舒明煙頓了下,「如果我幫你,你想離開他嗎?」
白棠緩緩低下頭:「明煙,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我怎麼能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呢,你不要顧慮我,我都和慕俞沉結婚了,在慕家的處境能有多寄人籬下?」舒明煙握住她的手,「你只用考慮你自己,棠姐,你想不想徹底離開他?」
白棠抬眸,對上舒明煙堅定的目光。
她失神了片刻,眼瞳漸漸恢復焦距,最後鄭重點頭:「我想。」
白棠低頭挽了下耳邊的發:「你可能想不到,自從我來童城上大學,六年來再也沒有回過家。因為他總關我,我還推遲了一年才拿到畢業證。我幾乎大部分的時間都被姬澤陽佔據着,他連出差都要帶上我。」
「每年春節我都想回去陪我媽過年,可是姬澤陽不許我回家,只許往家裏打電話。就連我爸去世,我惦記我媽一個人操持家裏的事,想回去看看,他也無論如何不同意。因為他覺得自己很孤獨,他要我陪着她。」
「我真的淪為他的所有物了,我的思想和需求,對他來說無關緊要。」
白棠的眼眶有點濕潤,「明煙,我很想家,也想我媽了,每次和她打電話都要強忍着才不會哭出來。」
舒明煙撫着她的脊背安慰:「會好起來的,我們一起想辦法,我會幫你擺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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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姐妹兩個依偎在一起聊了很久。
白棠訴說這六年被姬澤陽控制着的點滴經歷,聽得舒明煙一陣陣心疼。
後來為了不讓她想那些不高興的事,兩人開始聊童年的回憶。
時間一點點流失,她們似有說不完的話,最後白棠決定讓舒明煙今晚留在這兒,兩人一起睡。
舒明煙沉浸在和白棠的重逢里,忘了慕俞沉讓她每晚回到酒店后,給他打視頻的事。
直到她和白棠兩人都躺在了床上,舒明煙看到慕俞沉打來的視頻電話,才終於想起這茬。
不知不覺,居然已經晚上十二點鐘了。
舒明煙慌忙從床上坐起來,有點緊張,想着一會兒慕俞沉問怎麼不給他打電話,她要怎麼解釋。
白棠看一眼備註,望向舒明煙愣着一動不動的:「你怎麼不接?」
舒明煙沖白棠勉強笑笑,沒帶耳機,她接聽后只能開外音。
手機里出現慕俞沉的臉,舒明煙揮了揮手,笑得很是心虛:「嗨,你還沒睡呢?」
慕俞沉看她穿着睡衣,長發散落着,顯然是在酒店了:「剛回來?」
被視頻里的慕俞沉看着,舒明煙不敢扯謊:「回來……兩個小時了。」
她感覺慕俞沉眉頭似乎擰了下,趕緊解釋:「我在劇組碰到棠姐了,就是白棠,白大嬸的女兒,她演西施那個角色。你知道的,我們倆很久沒見過了,我在她房間裏聊天,聊着聊着就忘記時間了。」
「那什麼時候回房間?」慕俞沉問。
舒明煙已經身在白棠的床上,聽到這個問題,她貝齒咬了咬下唇,似乎有點為難。
旁邊的白棠適時接話:「她現在就回,我們已經聊完了。」
在舒明煙看過來時,白棠把她往床下面推,讓她回自己房間的意思很明顯。
手機里,慕俞沉還等着她的回答。
舒明煙索性道:「我一會兒到房間再給你打。」
慕俞沉:「好。」
掛了視頻,舒明煙從床上下來:「那我真走啦?」
「走吧,快回去跟你老公開視頻,人家等着呢。」白棠想起她剛才的樣子有點好笑,「你在你老公面前說話怎麼有種乖慫的感覺?」
「我哪慫了?」舒明煙反駁,還一本正經找着理由,「婚姻本來就是要夫妻雙方共同經營的,惹對方生氣會影響夫妻感情的,我這是為了好好維護婚姻。我也不是完全因為怕他,就是……」
舒明煙認真想了下,「我其實不太喜歡看到他皺眉。」
當初慕家出現危機時,她每回偷偷觀察慕俞沉時,他都是眉頭緊鎖。
舒明煙想着他肩上不得不挑起的責任,再看看他為了慕家夜不能寐的樣子,心裏就怪難受的。
從那以後,舒明煙會很注意自己的言行。
在慕家她沒少被慕俞沉照顧,慕俞沉很不容易了,她不能任性不懂事,給他增加負擔。
別人怎麼樣她管不着,她這些年給自己的要求就是,盡量不惹慕俞沉不高興,也讓他少因自己操點心。
她想着或許這樣,慕俞沉的眉頭就能多舒展一些。
所以在他面前,舒明煙心甘情願讓自己乖一點,聽話一點。
聽完舒明煙的心裏話,白棠評價:「這說明,他在你心裏很重要,你很在意他。」
舒明煙沒有否認,很果斷地點頭:「就算我和他沒結婚的時候,他對我來說也很重要,以前雖然不常說話,但我總是希望他工作上順順利利的,別再有什麼太大的挫折。也不止慕俞沉,慕家對我好的人,我都會記在心上,希望大家過的好,他們都對我有恩的。」
白棠若有所思着,忽然問:「只是這樣嗎?你覺得你在意慕俞沉,是在報恩?」
「不然呢?」舒明煙不解地看向白棠,旋即自己思索了一會兒,「也不全是因為這個,在我心裏,我把他當親人,是很親的家人。而且我們現在是夫妻了,是要一直走下去的,所以會比以前更親近些。」
白棠笑笑,想說點什麼,又作罷:「趕緊回去吧,慕俞沉還等着你的視頻電話呢。」
「哦對,我不跟你聊了,沒想到他這麼晚還在等我電話,我得趕緊回去了。」舒明煙和白棠告別,疾跑着從她房裏出去,一溜煙沒了影子。
她這是生怕讓慕俞沉等久了。
白棠倚在床頭,有些好笑。
從剛才的言談間舒明煙流露出來的,她覺得這丫頭對於愛情和親情,好像有點傻傻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