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談(上)
“‘天行者’這個稱謂,只在《蒼訣子》一書中出現過數次,其他的書籍中,我沒有見到過別的這麼有統括性的名字,但是各個地方的書籍也都記載過一群跟我們長相相仿、語言相通、掌握修鍊之法的神秘人。這些人曾神秘地在這片土地的各個地方出現,在官修正史或者稗官野史里留下隻言片語,隨後又遊戲人間一般地悄無聲息離去,在典籍汗青中的夾縫中留下無數謎團和遐思。
“之所以說這些文書記載的都是‘天行者’群體,主要基於其中的共同點:一是記載中,這些神秘人的能力都是遠超凡人想像的——無論是移山填海還是傳授下來的修行之法;二則是這些記載中一個奇特的用詞趨勢:有的書說他們‘比肩神明’,有的說他們‘有神仙之偉力’,有的又說‘朝覲神祇’,這些匯總起來,就表明‘天行者’們本身並不是神,而是一群有跟神相仿能力的外來者——所謂的‘外’這個概念對於我們來說,最多只是兩個國家之間互相稱呼對方時用到的那個‘外’;但是對於能比肩神明的人來說,他們的‘外’又是怎樣的一個概念呢?如果說神創造了這個世界,跟進一步講,這裏相當於是神明的寓所,那麼這些‘天行者’算不算是神的客人呢?……”
雲素馨期初還能保持冷靜,但是隨着剖析的不斷深入,她越講越興奮。這個狀態,跟花拉子模家族每一代最傑出的智者跟人辯論的時候如出一轍。情到難自禁處,她的音量也漸漸有些控制不住,正在興頭上,但卻忽然被車夫在肩膀上拍了一下,示意她停下來,隔牆有耳。
後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車夫輕輕旋踵靠近門口,將門開了一個勉強能放走一隻蒼蠅的小縫隙,將視線透過縫隙觀察着外面。磨坊里堆放牲口草料和用具的一間倉庫留給了車夫和學徒住,而另一間存放糧食的則分給了史維、他的金錢和鹹魚,以及厚着臉皮跟上來的卡斯特與羅。
史維雖然精明,但終究是個沒見過大世面的商人,在大部分場合都比較好糊弄,而且一旦有生意上門,很多事情他都可以往後擱置;卡斯特就不一樣了,“赭鴞”這個名號就能代表很多東西。
比如,這個冠名可以代表着,這個不太着調的男人所擁有的的實力,強大到足以讓車夫喪失了將其滅口的信心。
甚至還有可能一個不小心偷聽到對方的秘密,被卡斯特給悄悄滅口了。
所幸的是門外沒有人趴牆根,只有在遠處扶着樹榦起夜的史維。
車夫輕輕掩上門扉,轉過頭示意雲素馨不要再講話了。雲素馨也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關上了話匣子。
待史維走遠后,車夫又開門到外側,仔細探查了一番才折回屋內,低聲問詢:“殿下講的那些典籍也好,推論也罷,老臣真的是一竅不通。不過老臣倒是隱約聽出來了,殿下似乎是認為,那個形如雲國人的少年,就是所謂的‘天行者’?”
“難道您不這樣覺得嗎?”雲素馨奇道。
“那名侍衛倒也罷了,那個少年的身手真的是稀鬆平常,帶着傷甚至連常人都有所不如。這跟殿下您說的‘移山填海’的能力之間的差距,似乎有些過於懸殊了吧?”
“……”
“殿下何故對那個少年如此青睞?”
雲素馨臉上閃過一絲緋紅,佯嗔道:“義父您亂說什麼呢!”
“老臣失言了,請殿下責罰。”
“您明知道我不可能責罰您的……再說了,那個不能算是青睞,只能說,有那麼一絲信任?”
“殿下何出此言?”
“可能是直覺吧?有幾次我透露給他一些雲國的事,他都露出一種思念故土的神情,不像是裝出來的。但是他描述出來的雲國的一切,跟我聽父王講過的、書里描繪的又大相逕庭。最後被我揭穿以後,他眼中多出來的神情不是錯愕與驚慌,而是感傷。
“我相信在他心底也有一個魂牽夢縈的雲國。只不過那並不是我們的雲國。”
車夫眼神閃動。殿下將“我們”咬得特別重,看來她心中的執念依然沒有消減半分啊。
雲素馨繼續說道:“如果他是‘天行者’,那麼或許我還有機會藉助他的力量,去……”
去做什麼,雲素馨沒有說破,但是車夫已經完全明白了。
車夫繼續引導着追問:“那如果他並不是‘天行者’呢?”
“那他就和這世上其他千千萬萬人一樣:如果他願意成為我的助力,我會欣然接納。但如果他膽敢擋在我的道路上,”雲素馨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果決,“我不介意讓路途上多沾染一個人的鮮血。從閃族人的王帳到亞琛的皇城,哪怕是未曾去過的雲國的宮牆,這其中哪一處的王座不是由屍山血海堆砌起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