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第六章
「蛋破了……是什麼意思?」
聽完林冬的翻譯,歐健臉上擰起個大大的問號。旁邊羅家楠也擰起眉頭,追問電話那頭的林冬:「林隊,您聽清了么?要不再給您放一遍?」
「我聽清了,她就是說‘蛋破了"。」林冬語氣平淡的面對質疑——就是有這份自負,「你要覺着我聽岔了,可以自己去趟涉外警務處,他們那有四個會西班牙語的,不過什麼時候能給你翻出來就不一定了,哦對,別忘了走流程打報告。」
工作中羅家楠最怵的就是「流程」倆字,其次是「報告」。走流程意味着耗時間,這個領導簽個字,那個領導蓋個章的,一天下來別干別的,凈跑辦公室了。不過他想既然連杜海威這樣的高人都得找林冬做外援,那說明林冬的西班牙語水平比杜海威高,找人家幫忙就得信任人家,大不了回去再找祈銘給翻譯一遍。
「沒別的事了吧?沒有我掛了。」
「沒事了,謝謝林隊,麻煩你了啊。」
電話「喀」的掛斷。羅家楠把手機還給杜海威,琢磨了幾秒,問:「她只說蛋破了,沒說什麼蛋是吧?」
杜海威點點頭,凝思片刻提出自己的想法:「去年我參加了一個會議,會議上展出了各種海關罰沒扣押的外來動植物,主要是南美亞馬遜雨林和非洲馬達加斯加等地區的珍惜物種,我在想,覃玫玫走私的也許不是毒品而是境外物種,鳥類或者爬行動物的活體比較難運輸,蛋的話倒是方便,通常來說有恆溫37左右的保溫設備即可。」
結合先前調查到的信息,羅家楠認可對方的推測:「不用設備,她把蛋貼身綁着就行,人體溫度不就正好三十六七么,扮成孕婦過安檢不用走探測儀,安檢員一看是個孕婦也不會使勁在她身上摸,就這麼著,把東西帶進來了。」
旁邊歐健掛起好奇寶寶的表情:「那要是半道兒孵出來一隻怎麼弄?」
羅家楠斜楞着他,看錶情有點要管不住手似的。
杜海威卻是贊同:「小歐說的確實有可能,她電話里不是說蛋破了么,也許指的是幼鳥或者幼獸啄破了蛋殼。」
「行,先不管她運什麼,總歸是法律不允許入境的,」羅家楠說著站起身,「杜科,您忙啊,我們得趕緊走了,還得追死者離開酒店后的去向。」
「好,辛苦了。」
杜海威起身送他們出酒店。等到了車上,歐健一邊拽安全帶一邊小聲叨叨:「大師兄,你怎麼連聲‘謝"也不跟杜科說啊……」
「我謝過林隊了。」
「可是杜科——」
「你要覺着不夠禮貌,自己去跟他補一聲謝不得了?」
羅家楠不耐咋舌。就不想欠杜海威人情,看着吧,等杜海威回局裏肯定得跟祈銘念叨這事,完后祈銘又得當他面誇一頓杜海威。誇林冬沒事,那是他兄弟媳婦,反正只要不跟他撞號的,他大度着呢。
歐健已經上車了肯定不能再下去,但還是碎碎念着:「他們都真棒誒,我聽懸案組的岳林說,林隊最早在涉外警務處工作,有二級口譯證書。」
「他從加拿大留學回來的,英語好不新鮮。」
「人家不光英語好啊,西班牙語也好……」
「那怎麼著,你去懸案跟林冬?」
「不不不,我還是願意跟着你和師父,」歐健一看羅家楠表情發沉,趕緊表忠心,「我就不是學語言的那塊料,六級考了兩回才過。」
「技不壓身,多學點沒壞處。」
這話原來是陳飛說羅家楠使的,現在他擱歐健身上一樣用。雖然平時對三師弟又打又罵,但那是因為他打從心裏希望對方能快速成長,早日獨挑大樑,成為像其父歐風奇那樣的警界精英。只是不能明着跟這小子說,不然以後他說話就沒分量了。
回到局裏,羅家楠把走訪情況跟陳飛十的彙報,並提出死者走私境外物種的可能性。陳飛聽完也表示認同,他剛去緝毒處那邊問了,最近三年的記錄中沒有截獲從阿根廷走私毒品入境的案子。一聽不用跟緝毒處的聯合辦案了,羅家楠心情好到飛起,一路蹦躂着去找祈銘。進屋看祈銘正在打電話,他抱過立在法醫辦門口的骷髏架子當起眼前花——反正屋裏沒別人,浪唄。
掛上電話,祈銘看他舉着「小骨頭」的骨爪,笑得一臉神情蕩漾的,不覺皺起眉頭:「你很閑么?」
「等歐健過監控呢,追死者的去處,我沒吃中午飯,走,陪我出去吃點東西。」說著羅家楠擺擺「小骨頭」的手,發出嘎啦嘎啦的響聲。一開始來法醫辦公室他得繞着那套真人骨架走,後來跟祈銘在一起久了,看骷髏架子也覺得挺可愛。
正好祈銘也沒吃午飯,讓羅家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餓了。不過現在已經過了午飯點了,食堂里都是剩菜,不太想去吃。本來他吃東西就有點挑嘴,而食堂里剩的大部分都是他不吃的。
起身脫去白大褂,祈銘問:「去哪吃?」
「就步行街那鴨肉粥店,好久沒去吃了,有點想那個味道。」
「等會,先洗個手。」
不管屍檢沒屍檢,飯前洗手消毒是祈銘必須做的,羅家楠要在眼前他也得押着對方洗手消毒。日常生活中他必須得忍耐羅家楠的邋遢,不是不愛乾淨——夏天的時候羅家楠恨不能一天洗三次澡——而是忙起來顧不上打理自己。特別是羅家楠出差回來,經常是旅行包一打開,所有換下來的衣服都卷在裏面,沒功夫洗,洗了也晾不幹,趕上天氣熱的時候能捂餿了。
在一起之前,他沒覺着這人這麼邋遢,在一起之後,所有缺點都一一暴露了出來。頭一次從滾筒洗衣機里拎出羅家楠的襪子,他把人轟去儲物室睡了半個月。那襪子洗之前都快能立起來了,居然還敢往洗衣機里扔,一想到有多少細菌附着在上面,他直接髮根乍起。過了一段時間,他發現羅家楠居然不穿襪子了,覺着好氣又好笑,遂買了個小洗衣機放到陽光房的角落裏,專門洗羅某人的襪子使。
他知道自己也有很多問題,比如愛挑刺,擱其他人看屬於性格問題,可到了羅家楠嘴裏卻是「我們祈老師高標準嚴要求,精益求精」。再比如說話過於耿直,到處得罪人,需要羅家楠跟在他屁股後面收拾殘局。還有,他不記人名不記人臉,這在人際交往中是很不禮貌的表現,可他真記不住,前一秒人家剛做完自我介紹,下一秒他就給忘了。為解決這個問題,羅家楠給他做了個Eel表存到手機里,把需要經常聯繫的人名和他給人家起的外號一一對應,方便他寫郵件打電話的時候查詢。
他們的相處模式在外人看來,是他照顧羅家楠多一些,然而實際上把大事小情都裝在心裏的,卻是那個看上去糙的不行的男人。
所以……不愛洗襪子就不洗吧,能忍。
—
粥店老闆和羅家楠相識多年,過了飯點本打算休息了,見他和祈銘進店,趕緊把已經熄了的灶打開。鍋蓋一揭,濃郁的肉粥香氣霎時飄滿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店。
羅家楠抽了下鼻子——還是熟悉的味道,吃這麼多年了從來沒變過,料足價美,一段時間不吃就想的慌:「老闆,給來兩碗鴨肉粥,我那個加脫骨肉和小腸,祈老師那份加海蝦和魷魚,再給燙份青菜,加倆滷蛋。」
沒等老闆應聲,祈銘說:「老闆,他那份別放小腸,換成海蝦,去頭。」
羅家楠表情一皺:「嘛呀,就想吃這口。」
祈銘面無表情的科普道:「你身上有很多根大血管都修補過,破損處癒合時細胞的高凝狀態易導致斑塊產生,如果你長期膽固醇高的話會加速斑塊的擴大,萬一脫落堵到要命的地方,人分分鐘就沒了,所以,你最好以後別吃動物內臟。」
「……」
羅家楠一臉無奈,轉頭看老闆,老闆比他還無奈。沒法說祈銘,當著小吃店老闆科普人家賣了幾十年的東西分分鐘堵死人,還讓不讓人開買賣了?還好店裏沒別的客人在,不然就沖祈銘這番話起碼得嚇跑一半顧客。
「那就換成蝦吧,聽祈老師的沒錯。」
老闆聽的心裏直堵,卻還是硬擠出點笑容。他也拿這法醫沒轍,頭回羅家楠帶祈銘來店裏,祈銘見鍋邊有沉積多年的油漬,當場提出食用油反覆加熱會產生大量苯並芘這樣的高活性間接致癌物,搞得店裏的客人全都不吃了。那天要不是看在羅家楠的面子上,他得給這法醫打出去。
——同樣都是法醫,姓高的那個就是個小可愛。
找了位置坐下,羅家楠看祈銘拆開張消毒紙巾擦桌子,眉頭稍稍皺了一下,又想起什麼,招呼老闆:「哦對了,再給打包一份,跟我那份一樣就行。」
「給誰帶?」
見祈銘四下踅摸扔垃圾的地方,羅家楠伸腿把隔壁桌下的垃圾桶勾了過來:「給我們老三帶,他也沒吃午飯。」
換了張新消毒紙巾,祈銘繼續埋頭擦拭桌子的邊邊角角。從羅家楠的角度看過去,那張認真和細菌病毒較勁的臉被前簾遮擋了大半,秀直的鼻樑堪堪探出,靠近眼窩的位置微微泛着疲勞的淡青。有段日子沒這麼安安靜靜的看着對方了,他想,要是犯罪分子再消極怠工一點就好了,至少給他留一禮拜的假期,好兌現許給祈銘一起去海南看天涯海角的承諾。其實他骨子裏沒幾顆浪漫細胞,但那天看祈銘翻高仁和呂袁橋休年假去天涯海角拍的照片時,眼裏流露出一絲絲小小的羨慕,讓他忽而生出給彼此間長達七年的相伴一個儀式感的衝動,當場許下承諾。
他手機里存着祈銘上個結婚紀念日那天發來的一句話:愛情不會永遠存在,而是無數次的重新愛上對方。在一起的這些年大部分時候都在為工作忙碌,難得兩人同時休一天假,能在一起做的事情無非是去完超市回來,一個在廚房忙碌,一個在旁邊添亂。偶爾試個菜,祈銘總是忘了吹涼就往他嘴裏夾,不知燙掉他多少次口腔黏膜,逞強如他含着眼淚也得夸人家做的好吃。傷痛可以癒合,留在心頭的幸福感卻是回味無窮。
「你把杜老師叫去勘驗現場了?」
話題突轉,羅家楠反應了一下點點頭:「是啊,你怎麼知道?」
「剛高仁去鑒證辦公室了。」
祈銘已經用了三張消毒紙巾了。要是不跟外面吃他沒這麼多毛病,可只要一看見餐廳里油膩膩的桌子,眼前便浮現出各種微生物暢遊的景象。沒辦法,天天看的就是這些東西,想忽略也難。檢查出覃玫玫體內攜帶巴西副球孢子菌時,他本想建議所有接觸過屍體的人服用一個療程的抗真菌藥物,等諮詢過相關方面的專家確認沒在傳染期,又放棄了這個打算。
法醫工作的物理危險性是遠低於刑警,真正的威脅來自於屍體攜帶的各種細菌、病毒和病原體,甚至有很多都是未知的,防不勝防。如果死者不是從南美洲過來而是從非洲過來,那麼有可能會感染炭疽、伊波拉、黃熱、登革熱、非洲腦膜炎等烈性傳染病,一旦法醫在屍檢前後防護及消毒不到位被感染,那就是一場災難。法醫辦前任主管法醫韓定江就曾因早期防護工作不到位感染了結核,雖然治好了,但留下了氣喘的病根,隨着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受不得消毒水和化學試劑的刺激,不得不提前退休。
所以聊着聊着,當他聽羅家楠說覃玫玫有可能攜帶境外物種入境時,腦子裏頓時敲起了警鐘:「確認是什麼物種了沒?」
「沒,這不正查呢么。」
「境外物種有可能攜帶未知病毒和細菌,不一定感染人類,但可能會對非免疫地區的同類物種造成毀滅性的威脅。」
「我知道,所以剛跟陳隊彙報的時候,他說這案子得往廳里報。」羅家楠抬胳膊撐上被祈銘擦得能當鏡子使的桌面,叮囑對方:「媳婦兒,我這幾天可能都得加班,你晚上記着把門窗都鎖好,報警器也設置好了再睡覺。」
之前祈銘被綁架至外海,他豁出命去遊了八公里才把人救回來,可不敢再來一次了,心臟受不了。據說在暗網上還有人惦記着「活體解剖法醫」這事,目前是林冬他哥林陽給幫忙盯着,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會及時通知他們。蛇有蛇路,鼠有鼠道,身為前-通緝犯,林陽追蹤罪犯的能力超過羅家楠認識的任何一名警察。雖然他不喜歡那人,但人家有本事也是真的,不然不能給他捅進ICU。對於強者他可以選擇性認可對方的優點,就像杜海威,他看見那傢伙和祈銘膩呼在一起就煩,可對於人家的專業素養從不會說半個不字。
「知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祈銘略感不滿,知道羅家楠是怕他出事,可天天念叨天天念叨,煩不煩?
「嗯,嫌我煩啊?不是你念叨我的時——誒!」
桌子底下挨了一腳,羅家楠皺眉笑笑,忽的傾身向前,煙嗓在祈銘耳邊性感壓低:「等着的,忙完這案子,回家我好好‘教育教育"你。」
通常這個時候祈銘會立刻懟他一句,然而今天卻是例外,聽他開完黃腔,反倒是垂眼不做聲。等半天沒等祈銘給自己任何回應,羅家楠好奇的問:「想什麼呢?」
「算算。」
「算啥?」
「算你多久沒交公糧了。」
「……」
看祈銘頂着張「天真無邪」臉一本正經的琢磨「那事兒」,羅家楠頓感褲子一緊——媽的要不是待會還有事兒,現在就得去賓館開張床!
啊呸!開間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