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第 146 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根據對金婭的詢問,再結合法醫痕檢提供的證據,趙平生對案件的大致經過推斷如下:喬雙喜對銀婭施暴造成其嚴重的帽狀腱膜下血腫,進而導致失血性休克、昏迷;伍欣萌睡前去房間查看孩子情況時發現金婭尿床,呵斥了對方,同時發現了銀婭的異狀;沒有絲毫醫學背景的伍欣萌在發現銀婭四肢冰涼並探不到呼吸心跳后,以為她突然死亡,而聯想到丈夫晚餐時的表現,她害怕事情暴露后丈夫被抓去坐牢,遂自作主張處理了親生女兒的「屍體」,以意外掩蓋故意傷害導致的「死亡」。
而伍欣萌處理銀婭「屍體」的時候,金婭剛剛從廚房裏喝完水出來,年僅六歲的她雖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卻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拼盡全力拽住后媽的胳膊,不讓她把妹妹抱走,力道過大以至於劈傷了指甲。疼痛迫使她鬆手,等她緩過勁兒來追進廚房,卻只看見后媽一個人從小陽台里出來。
聽完孩子的敘述,趙平生沉默許久才問:「你當時怎麼不給爸爸或者姑姑打電話呢?」
金婭的眼神瞬間怯懦,淚珠嘩嘩往出滾:「……我以為……以為她會連我也一起扔下去……我害怕……所以我躲進了廁所……對不起……伯伯……是我沒保護好妹妹……」
趙平生無言以對,糾結片刻,摸出隨身攜帶的手帕幫女孩拭去滿臉的淚水。一旁的姑姑從震驚到震怒,突然鬆開金婭衝出卧室,撲到客廳沙發上對親哥連打帶罵——
「畜生!爸媽怎麼養出你這麼個畜生!那麼小的孩子!你怎麼下的去手!你老婆也是畜生!那是她親生女兒啊!」
喬雙喜哪知她為何突然發瘋,條件反射一揚手,啪!狠狠一嘴巴將妹妹抽倒在地。動作之流暢,神情之兇狠,和先前那個失去幼女、悲痛到不能自己的父親完全是兩個人。羅家楠正好在客廳里,可一把沒薅住失控的姑姑,眼見對方挨了打,衝上前一腳就給喬雙喜踹跪下了,胳膊一擰脖子一壓,分秒間將人壓制到動彈不得。
他撅得喬雙喜嗷嗷直叫:「幹嘛你!疼!放開我!」
「孫子!打女人孩子你牛逼,有種跟老子練練!」要不是周圍那麼多雙眼睛瞧着,羅家楠必須給丫撅骨折——好傢夥敢當他面動手打女人,當他是死人啊!
在姑姑哭天搶地的動靜中,趙平生薅着喬雙喜脖領子一把從地上提楞起來,臉壓着臉質問道:「當警察面打人,你小子想進去了是吧?」
一看趙平生動手了,羅家楠識趣閉嘴,留空間給對方發揮。平時在大家眼裏,陳飛和趙平生是一體兩面的組合,陳飛是明着橫,趙平生是蔫壞。如果某個人或者某件事連趙平生都忍不了,那麼最好的選擇就是把陳飛拖得遠遠的,千萬別讓他沾。
喬雙喜怨憤高喊:「她先打我的!你們瞎啊!啊啊啊啊——」
他另外一邊胳膊也被趙平生上手撅住,勁兒使得明顯比羅家楠還狠,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明顯透出缺血的青白。羅家楠怕他氣急給人撅折了,一個勁兒使眼色。必定是金婭說了什麼讓人難以承受的事情,要不按趙平生的脾氣,不至於下這狠手。
樓上雞飛狗跳,樓下倒還算平靜。從苗紅口中得知伍欣萌的也是家暴受害者,陳飛什麼都沒說,而是找人要了根煙,蹲馬路牙子上默默地抽着。想起多年前經手過的一起案子,一個遭遇家暴的女人,於深夜中砍死了丈夫和一雙親生兒子。兩個孩子是雙胞胎,才剛滿八歲。問她為什麼要殺孩子,她說,丈夫打她的時候故意當著孩子面打,因為小時候他爸就是這麼打他媽的,打給他看,現場教學如何馴服女人。慢慢的,兩個孩子習慣了,見到爸爸打媽媽,不但不勸還給爸爸鼓掌助威加油。她說自己生的不是孩子而是兩個小畜生,跟他們的爹一模一樣的畜生,與其等他們長大去霍霍別的女人,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
當時的辯護律師想以精神疾病為由替她辯護,但被法庭駁回了鑒定申請。一審死刑,二審維持原判。行刑前女人要求見一見婆婆,陳飛把婆婆帶到兒媳面前,從被抓到二審宣判一滴眼淚也沒掉過的女人崩潰了,聲聲泣血,高聲質問婆婆「你為什麼要生下那個畜生來禍害我!?」。可婆婆怎麼說的?婆婆說:「哪個女人不挨丈夫打?為什麼就你矯情,就你過不下去!你還殺我的孫子,你活該下十八層地獄!」
然後陳飛眼睜睜地看着女人拿頭撞向鐵欄杆,生生把額頭磕出寸把長的一道口子。這麼多年了,他偶爾還會夢到那個女人,夢到女人站在自己面前,哭出血淚。三十多年前尚沒家暴的概念,男人打女人,打了便打了,如果因為這個離婚還會被人指指點點,彷彿女的一定是犯了多大的錯才會挨打,挨了打還要離婚的純屬矯情。現在有《反家暴法》,打老婆的男人卻不見少,肯告他們的女人也不見多,因為父親一旦有了刑事記錄,必定會影響孩子的未來。
可有的人就是不穩定因素,受害者一時的隱忍很有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那可比孩子考不上公務員嚴重得多的多。這案子不出意外的話,喬雙喜和銀婭的死亡沒有直接關係,抓也就能抓伍欣萌一個,那家暴男還是會逍遙法外。
大約知道他在糾結什麼,苗紅蹲到旁邊,拿出庄羽給的記錄。陳飛看完詫異道:「誰給的?」
「庄羽,」苗紅眉梢微挑,「意不意外?」
實話實說,陳飛並不意外。比起苗紅他們這些後輩,他更了解庄羽真實的一面。這麼說吧,把羅家楠違過的規全捏一塊,也比不上庄羽私下操作譚曉光卧底金山販毒集團、一旦失敗所面臨的處罰一半重。儘管現在庄羽跟他平級,甚至將來會超越他成為更高層的領導,但在他的眼裏,庄羽依舊是當年那個剛從警校畢業、被鄧鴻光扔來重案練膽子長見識,不善言辭卻又穩重細緻的黑瘦小夥子。還有一個令人側目的特點——能吃,吃完還不長肉。頭回跟庄羽一起吃飯,他被對方抱盆吃米飯的氣勢徹底震住了。好在那個時候大部分店家都是米飯不要錢,或者按人頭給個五毛一塊的隨便吃,要不帶庄羽那半年能給他帶破產。
發現陳飛面上的詫異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嘴角微翹的神遊之態,苗紅好奇道:「您想什麼呢?」
陳飛皺眉而笑,抽手一比劃:「想起我帶庄羽和譚曉光那會了,我艹庄羽太特么能吃了,這麼大的盆兒嘿,他一人能幹一盆米飯,要是加班他還得來頓宵夜,方便麵五包兒起,比我和老趙、立新我們仨加起來還能吃。」
意識到他很體貼的沒有當自己面提起曹翰群,苗紅也跟着笑了起來:「是,庄羽念書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能吃,他那雙胞胎哥哥庄瑞也跟他似的,據說有一次他們去吃自助餐,吃到老闆給他倆拉進黑名單,門口貼照片,要求員工見着不許放進店裏。」
「庄瑞也這麼能吃啊?我才知道。」陳飛自言自語了一句,「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養這麼倆兒子不容易啊,難怪那會庄檢察長領着高工資還得借錢過日子。」
這事兒苗紅從來沒聽說過,好奇心頓時湧上:「回頭您給我細講講,聽着應該挺樂呵的。」
「嘿,樂呵的事兒多了去了,等——」
正說著,手機震起。陳飛碾了煙頭站起身,接起電話。趙平生打來的,讓問問醫生現在伍欣萌能不能帶走審訊了。掛了電話陳飛直奔救護車,悄摸問了下醫生伍欣萌目前的情況,被告知其情緒極不穩定,且有雙向情感障礙的傾向,需要嚴密監視以防自殘自殺。
「我按你們的叮囑,旁敲側擊地問過她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她說都是自己自殘弄的,因為產後抑鬱。」話雖如此,但醫生的語氣里明顯有些不贊同,「胳膊腿上的傷說自己弄的倒是沒問題,但背上的……那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陳飛點頭確認,招呼苗紅過來安排人手跟車去醫院。這邊剛交待利索,轉頭看趙平生和羅家楠把喬雙喜押下來塞進車裏,他趕緊拽住老趙同志問:「這就拘啦?以什麼罪名?」
「故意傷害,金婭的右手無名指掰不直,說是被她爸打過一次之後疼了好久就這樣了,我讓孩子姑姑帶金婭去醫院找老韓驗傷了。」趙平生忿忿不平的,但一看陳飛面色驟變,趕緊又勸對方:「你別管這事兒了,我負責,絕不能讓丫逍遙法外。」
陳飛沉着個表情,隔着車窗玻璃往後座瞄了一眼,回手把庄羽給的資料交給趙平生:「別問哪來的,得讓法官知道這孫子的危害性有多高,爭取照十年八年判丫的。」
看完資料,趙平生回手一招呼:「苗紅啊,辛苦你一趟,開車給送局裏去,哦對,拉警笛送。」
苗紅領命上車,而羅家楠一看對方準備拉警笛,立馬竄下車四處踅摸,找了倆年輕力壯、二十齣頭新人過來守着後座上的喬雙喜。經驗之談,平時苗紅開車吧,這車上還能坐人,可一旦拉上警笛……那就只有「解開封印」四個字能形容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