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第一章
四季如春,說的即是春天的氣候最好,空氣乾爽微風習習,正適合廣大市民群眾進行豐富多彩的戶外生活。天剛擦黑,跳廣場舞的、拍視頻開直播的、遛狗的跑步的、唱卡拉OK拉二胡的,還有談戀愛的,紛紛從周邊的樓房裏匯聚到市政配套建設的街心花園。微風吹來孩童歡快的笑聲和各種風格的曲子,搖動才探頭的嫩黃與越冬的深綠,伴着街邊燒烤攤位裊裊而起的煙,唱響平凡的喧囂。
無人發現,此時此刻正有十數雙眼睛警惕於人群之中。一架無人機低空掠過,引得幾個半大的孩子奔跑追逐,險些撞上一對閑逛的情侶。男人反應迅速,左手一把攏住女人的腰,右手將接收視頻信號的手機揣進兜里。光影交錯,勾勒出男人立體,眉骨的陰影之下,如鷹的眼危險眯起。
他抬手按住耳機,稍顯不耐的問:「歐健呢?歐健跑哪去了?」
「我我我我——在公園的西北角這!」耳麥里傳來歐健磕磕絆絆的回答,同時還有音質嘈雜的《今天是個好日子》背景音樂,「我我我——我被一大媽拉過來跳廣場舞了!」
早年的卧底生涯在羅家楠英俊的容貌上刻下了幾分匪氣,而多年來與犯罪分子鬥智斗勇的刑警生涯則將那份匪氣烙進了骨子裏,若非身旁的苗紅示意他壓着火,必得一嗓子吼穿三師弟的耳膜:「嫌疑人是特么老爺們!你跟跳廣場舞的大媽瞎搭什麼話?你二師兄呢?你倆不一組么?」
「他他他——他去北出口那了!剛陳隊打電話說交通監控捕捉到了疑似嫌疑人的影像,讓離着最近的去那堵着!」
「你也趕緊過去!他一個人能抓的住么!那是職業保鏢!」羅家楠決定等收了工必須得掄圓了抽自家老三一頓——能不能行?這執行抓捕任務呢跑去跳廣場舞!?
耳機里持續了一陣《今天是個好日子》的背景音樂,又聽歐健乾巴巴的:「……我去……我也抓不住啊……我又沒……沒你那身手……」
苗紅的耳機里同步傳出歐健照着驢蹄子拍的「馬屁」,忍不住勾起嘴角:「北出口附近有特警待命,你們發現嫌疑人別著急上,及時通報位置,記着,一定要確保自己的安全。」
「記着呢師父,內什麼大師兄——我先去找二師兄了!」
掛斷通訊,羅家楠四下環顧,確認沒人注意他們,偏頭貼着苗紅的耳側輕道:「師父,這黃陵甲可夠有膽色的,通緝令在身還敢往人堆里扎。」
「人多才好跑,這麼多群眾,咱用不了槍啊。」
苗紅面上掛笑,看似小鳥依人的挎着大徒弟的臂彎。實際上身為重案組大姐大,她擒拿格鬥體能樣樣不落人後,一米七四的個頭,年過四十依舊肌肉緊實,加上一頭濃密的黑長直,看背影宛如二十歲的小姑娘。分組時和本來是和三徒弟歐健分一組扮作情侶,但羅家楠橫看豎看,怎麼看怎麼覺着歐健壓不住師父的氣場,遂一巴掌給那孩子呼開,讓他去和二師弟呂袁橋一組盯外圍。
今日要拘捕的乃是一樁命案的嫌疑人,黃陵甲。此人現年三十七歲,當過兵,退伍後去朋友的公司干安保服務。上禮拜出了起命案,轄區分局上報給市局重案組,查來查去,查到黃陵甲頭上。根據案情研判,該是黃陵甲替老闆威脅競爭對手時下手過重,出事後逃離案發現場。現在黃陵甲的老闆已被警方控制,但沒有黃陵甲的指證,他死不承認自己是幕後指使。眼下距離批捕截止日期所剩無幾,抓不到黃陵甲,就得把那孫子放了。
那羅家楠能幹么?進了公安局還想出去?門兒都沒有!可案發後黃陵甲宛如人間蒸發了一般,身份證信用卡使用軌跡停止,手機大數據行程沒動靜,親朋好友一概不聯繫,毫無蹤跡可尋。而根據經驗判斷,他犯了事兒必須得跑路,跑路就不能走正道。羅家楠把消息給手裏經營多年的線人們撒下去,信息交織成網,終於在今天中午鎖定了黃陵甲的行蹤,並迅速部署了抓捕行動。
黃陵甲今天是來接洽一蛇頭的,他要偷渡出去。正如苗紅所說,選在人多的地方見面,是為了一旦落入警方的圈套便於逃脫追捕。人一多,警方就不能掏槍,那樣會造成恐慌。從知情人口中得知,黃陵甲身手過人,堪有以一敵十的本事,拼腿腳的話,據說能負公斤一口氣跑二十公里,且有很強的反偵察意識。
目前有三十名警力便裝混於人群之中,外圍還有兩個特警中隊待命,嚴守公園的四個出入口。上面的要求是,力爭在黃陵甲進入公園之前就把他摁住,避免造成群眾的人身傷害和財產損失。
黃陵甲和蛇頭約的是晚上九點在公園的人工湖眺望台見面,這眼瞅着八八了,他還沒出現,不免令等待抓捕命令的警員們焦躁。羅家楠倒是不着急,蹲守撲空實乃常態,從警多年他已經習慣了頂風冒雨或者披星戴月的等待。該來的一定會來,他有預感,今天這傢伙必須折自己手裏。
九點半,盯眺望台的那組人發來消息,告知大家黃陵甲尚未出現。假扮成蛇頭的警員吹了倆小時帶着水汽的冷風,頭髮已被吹成雞窩狀,跟水邊抱着胳膊凍得瑟瑟發抖。羅家楠和苗紅也繞着公園的慢跑道走了三圈了,一直沒在人群中發現黃陵甲的身影。
——他沒來么?還是來了發現情況有異,又跑了?
正是疑惑之際,羅家楠餘光瞄到自動販賣機那邊停下個人,遂下意識的轉過頭。這人弓着背,舉着手機,看不準身高,看似是在掃碼支付,但……
「師父,你看那人——」他拽了下苗紅的胳膊,示意對方順着自己的目光看去,「你看他手機屏幕,開着前置攝頭呢,他不是在付款,而是在觀察背後的情況。」
隔着十來米的距離,苗紅看不真切,不由眯起眼。不過羅家楠那雙體檢2.0的鷹眼視力極佳,說那人開手機前置攝頭那肯定是開着。而且看體格,自動販賣機前的那個人和通緝令上的黃陵甲十分接近,於是兩人決定靠近一些,確認是目標人物后實施抓捕。
結果他倆剛往過靠了沒兩米,那人忽然離開了自動販賣機,朝南出口的方向走去。南出口外面是主幹道,行人車流密集,雖然有特警鎮守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畢竟不清楚對方身上是否攜帶致命武器。一邊通報各組該人的服飾特徵,命令分散在公園內的警員逐漸收縮包圍圈,羅家楠和苗紅一邊緊隨其後,迅速縮短與對方之間的距離。
忽然一個手持鮮花的侏儒攔到他倆面前,那不足一米二的身材和羅家楠的高大對比鮮明,臉上笑盈盈的:「帥哥,給美女買支玫瑰吧,今天是白色情人節,我看你倆跟這溜達好幾圈了。」
話音未落,就看前面那人突然定住腳步並側了下頭。羅家楠頓時心驚肉跳了一瞬——壞了!被特么發現了!
果然,下一秒,那人拔腿便跑。
「別跑!黃陵甲!站住!」
身隨聲動,羅家楠長腿一掃,跨過面前的「障礙物」緊追其後。當頭被跨一腿的侏儒瞬間愣住,過了幾秒跳着腳的罵:「老子本來就矮!你還跨我!有沒有道德心!呸!」
他罵他的,羅家楠根本聽不進一個字。前面黃陵甲左沖右撞,不斷扒倒路人阻攔身後的追擊,驚叫聲此起彼伏。羅家楠跑幾步就得跨個欄,生怕踩着摔到在地的無辜群眾。與此同時,迎着黃陵甲逃跑的方向,數名警員迅速圍攏而來堵截去路。
眼見逃脫無望,黃陵甲突然一個急停,回身抱起一個滑板車上的小女孩,在其母的驚吼聲中亮出寒刃,挾持着小女孩倒退至水邊的護欄,吼叫威脅——
「都別過來!過來我就捅死她!」
百米衝刺的跑法給羅家楠跑的是心跳狂飆,眼看嫌疑人持刀挾持幼童,驚愕間也一個急剎停住。突髮狀況,他是離嫌犯最近的人,必須果斷做出決策,遂拔槍警示並厲聲道:「把孩子放下!放下!」
「別開槍!別開槍!」女童的媽媽驚恐呼叫,瞬間的驚變讓她面色霎時褪白,「我女兒在他手上!你們別開槍!」
將將趕到的苗紅立刻上前把她拽離危險區域。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羅家楠持槍與嫌疑人對峙,眉弓緊壓牙關緊闔,急促的呼吸間高挺的鼻樑已然掛了層薄汗。僵持片刻他忽的抬起手,示意對方自己不會開槍,同時強壓着怒氣道:「黃陵甲,你別把事情往大了捅,你現在的罪名是故意傷害致死,你跟我們回去,如實交代,法官判不了你死刑。」
懷裏的孩子哇哇大哭,黃陵甲咬牙往下壓了壓刀刃,面色猙獰的吼着:「我不想坐牢!一天也不想!」
「那你別挾持孩子,來,挾持我。」
將槍遞給身側的苗紅,羅家楠張着手向前靠近。他一動,黃陵甲更加緊張,揮刀大吼:「你別過來!」。
羅家楠瞬間定住身形,同時視線左右一掃——圍觀群眾皆已被警員們驅散至十米開外,個個驚恐不已卻依舊駐足圍觀,孩子的母親正在苗紅的懷裏哭天抹淚。此時耳機里傳來重案組負責人陳飛的聲音,告知狙擊手已經就位,讓他隨機應變——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打死黃陵甲,打死了就沒人指證他老闆了。
垂手扶住皮帶扣,羅家楠立在原地,嚴肅的神情忽而變得有些玩世不恭:「你說你豎起來也是個一米八的大老爺們,拿刀指着個孩子,你算什麼啊?來來來,有本事沖我來。」
黃陵甲狂吼出聲,口沫橫飛:「少廢話!你退後!退後!」
「我槍都沒拿,你怕什麼啊?」
羅家楠順勢逼近一步,壓縮到極限的距離感嚴重侵犯了黃陵甲的安全半徑,緊張到表情都猙獰了起來。然而未待他再出威脅之語,羅家楠眼神忽凜,手肘猛地一撤——
「操!」
咒罵聲與空氣中「啪」的一聲抽鳴同時響起,黃陵甲臉上被閃電般出擊的黑影狠狠抽中,霎時涕淚齊涌,利刃脫手而落。分秒間的驚變呆愣了在場的所有人,就看羅家楠一腳踢飛墜落的兇器,搶下女童旋身護住同時一聲暴吼:「給丫摁了!」
周圍的警員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將嫌疑人摁到在地。黃陵甲掙扎嘶吼,面門迅速腫起一條三指寬的紅痕。直到被手銬銬死、揪着后脖領子拎起來罩上頭套,他也沒想明白剛才自己到底是被什麼東西狠抽了一下。
此時羅家楠已經把哭得快要斷氣的孩子交還到母親的懷抱,在上百人的圍觀下,一邊往褲腰上穿皮帶一邊要求苗紅:「師父,讓老三他們把人趕趕,錄視頻的都刪了。」
「哎呦,祈老師送你的皮帶可好幾千一根呢,不怕抽壞了?」
苗紅側身擋住他的正面。羅家楠好歹是市局重案組的二把手,大小是個中層幹部,如此「警容不整」的形象要是流傳到網上去,保不齊又得被扣得倒找局裏錢。看起來這小子去特警飛鷹隊那仨月罪沒白受,身手明顯比以前快了不是一星半點。
去特警隊集訓是羅家楠自己申請的,為此特警隊領導還把他已經退休的老爹、前任飛鷹隊隊長羅衛東請回去專門訓他,給他虐的是體無完膚,回來整個人瘦了一圈,膚色也深了一度。陳飛寒磣他,如果學歷進修要這麼上心,他早去省廳刑偵總隊了,完后羅家楠隨口來了一句「隨誰啊?還不是隨您」,被陳飛追着打出二里地。
一聽價錢,羅家楠眼睛一圓,詫異道:「啊?就這麼一破玩意好幾千?」
「什麼破玩意?LV的!人祈老師特意選LOGO不明顯的,省得你出去走訪的時候一副脫離人民群眾的形象。」
「……」
羅家楠心說那不買奢侈品不完了?單位發的皮帶不也照使?不過,嗨,沒法說祈銘,人家是有信託基金的人,對錢就沒啥概念,買的東西那價簽兒經常能給他看背過氣去。
——哎呀自己娶的媳婦,跪着也得過完下半輩子。
前腳把黃陵甲押上特警的押運車,羅家楠後腳就被陳飛喊了過去:「我剛接新城分局那邊上報的一案子,你帶歐健出一下現場。」
「啊?那黃陵甲誰審?」羅家楠不悅皺眉。
「我跟苗紅審。」
「……不是頭兒,沒您這樣的啊,老半道兒截我案子,咋的還想退休之前激流勇進升局——哎呦!」胳膊上狠挨了一下,羅家楠吃痛揉搓,卻還嬉皮笑臉的,「要不您讓我師父帶老三去現場,我審完立馬過去。」
陳飛虎目一瞪:「別廢話,趕緊過去,祈老師他們已經到了。」
羅家楠聞言立刻嚴肅了起來。通常來說需要市局法醫出現場的案子,要麼是死因蹊蹺,要麼是死者身份比較敏感。不過既然上報到市局重案組了,怎麼著也不會是普通的意外死亡案,最起碼兇殺打底。他殺懷疑偽裝成自殺的案子也需向重案組通報,請求協調。
應下領導的命令,羅家楠轉身朝自己的車走去,邊走邊給不知道跑哪去的歐健打電話。走着走着餘光瞄到路邊有個矮墩墩的人影,側頭一看,是剛才那個攔着他和苗紅讓買花的侏儒在那探頭探腦。想想自己情急之下從人家頭頂跨過去的舉動過於不禮貌,他朝對方揮了揮手把人叫到身邊,正式的道了個歉,又花二十塊錢買了支白玫瑰。
上車將玫瑰放到副駕駛的位置上,他皺眉笑嘆——哎,還說白色情人節能早點收工回家摟媳婦睡覺呢,這下可好,一起出現場約會去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