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恍如夢境
歐陽楓睜開雙眼,只覺得左臂一陣發麻;她又俯在電腦桌前睡了整晚。顯示器依然亮着。她隨手取過鼠標,點擊了“刷新”,卻發現那本小說仍未更新。
那是一本網絡小說,故事發生在南宋,雖有戰爭場景出現,又有諸多科技的描述,但作者文筆流暢,從遣詞造句,到佈局謀篇,無不銜華佩實、精益求精;再看文中,戰爭、科技、感情,三條主線溶為一體,渾然天成,主角、配角個個活龍活現,個性鮮明,當真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這小說寫得精彩至極,歐陽楓看得難以釋卷,竟然忘了今天是她二十歲的生日,也是開心的周末。然而事與願違;她剛從椅上站起,還未來得及洗漱,便收到了同事的電話,她所
在的工廠竟然倒閉了。
想起這一年的辛苦,歐陽楓不由得委屈,隨手放下電話,俯在桌前,雙手托着下巴,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忽然心中一動,尋思道:“上次找工作前,我曾在湖中划船,不若今日再去划船,或許又有好運氣。”然而她的運氣不佳,竟然在滑船時睡著了,又不知何故掉進入湖裏。水中似有一旋渦,將她猛地拖向湖底。
也不知過了多久,歐陽楓迷迷糊糊地醒來,只覺得渾身發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心裏卻暗自慶幸:“我得救了!”如此想着,緩緩睜開雙眼,只見天空湛藍,萬里無雲;側目望去,卻是綠草成茵,蜂飛蝶舞,又聽鳥鳴啾啾,蛙聲陣陣,不由得納悶之極,心想:“這不像是公園啊?”正驚訝間,忽聽一男子說道:“醒了!”言語間頗是欣慰。
歐陽楓轉頭瞧去,只見身側圍了七、八人,均作古裝打扮。其中一婦人年約四十餘歲,身穿藍布衣衫,頭髮盤作髻狀,上插一根木簪,像極了電視劇中的造型。歐陽楓忍不住問道:“咦?在拍電影吶?”只說了一句,便覺得自己話音有異,頓時愣住。
那婦人笑道:“這孩子,竟然開始胡言亂語了。”微微搖頭一嘆,扶着歐陽楓坐起。旁邊有人說道:“王大娘若知曉此事,定會被嚇得不輕。”
歐陽楓聽得莫名其妙,心想:“他們在說電影台詞么?卻為何要對我說呢?”掙扎着站起身來,頓時嚇了一跳,周圍眾人比她高出許多。她以為自己並未站起,忙低頭望去,卻看到了一雙小腳丫,旁邊擺着兩隻小花鞋,像是七、八歲孩童的尺寸。
眾人見她先是低頭看着腳尖,后又伸出雙手,湊到眼前細瞧片刻,小嘴微撇,瞧那模樣便要哭將出來,卻又皺眉搖了搖頭,走到那婦人跟前,拉過她的右手,對着自己的小手比劃半天,臉上現出極度驚訝之色。
正在這時,有一白衣男子匆匆跑了過來,神色慌張地問道:“郭三在哪?情形如何?”轉頭四下瞧了幾眼,已看到歐陽楓獃獃地站在那裏,雖然衣衫盡濕,卻已無甚大礙,頓時長舒了一口氣,促聲說道:“快跟我回去!王大娘聽說有人掉進河裏,急得連飯也吃不下。”歐陽楓奇道:“你是誰?”那男子並不答話,只是幫歐陽楓穿了鞋子,又拉着她的手,邊走邊說道:“回去認個錯,免得受責罰。”歐陽楓轉頭望去,見眾人並無勸阻之意,心中稍覺寬慰,卻仍是納悶不已。
藍衫婦人道:“快回去吧,別再往河邊跑了!”歐陽楓看她目露慈祥,面帶善意,不像是個壞人,稍一猶豫,便任由那男子牽手離開;只行得數十步,忽又覺得不妥,問那男子道:“喂!你究竟是誰?”那男子愣了一愣,不答反問:“你不認識我了?”歐陽楓搖頭道:“不認識。”那男子笑道:“那你可認識吳學究?”歐陽楓再次搖頭:“不認識。誰是吳學究?”
那男子停下腳步,正色道:“我就是吳學究。”歐陽楓笑道:“原來你是吳學究?”心中暗自驚訝:“這個夢當真有趣,竟然還有吳學究,也不知他是否叫作‘吳用’?”想到此處,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吳學究奇道:“郭三,你為何發笑?”歐陽楓聽他稱自己為“郭三”,甚是不解,悶聲走了十餘步,轉頭問道:“你怎麼……”只說得三字,頓時愣住。她落水未久,眼中凝澀至極,視物迷離恍惚、影影綽綽,卻仍能依稀辯出那吳學究年約二十三、四歲,身高肩寬,體形勻稱,頭戴文士方巾,身穿白緞衣衫,長相清秀,風度翩翩。
歐陽楓看得一呆,尋思:“如此帥氣的男子,竟然出現在我的夢裏,當真是奇了!”歪頭想了片刻,忽然走到吳學究跟前,張開雙臂,說道:“抱我走吧。”吳學究先是愣了一愣,后又微微一笑,將歐陽楓抱了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臂彎。
時值黃昏時分。歐陽楓坐在吳學究懷中,側目細看,夕陽下見他眉軒目疏,面白唇紅,直鼻似描,劍眉若畫,忍不住暗贊一聲:“果然是個美男子,比那些明星還要帥氣!”剛想到這裏,忽地心中一凜:“我不是落水了么,怎會開始做夢?”忙轉頭四下望去,卻見吳學究已走入一條街道,兩旁的店鋪不時傳來叫賣聲,正是她的家鄉話音。
歐陽楓驚詫不已,繼而又轉為惶恐:“莫非我已經死了?還是正躺在醫院的搶救台上?如果我繼續做這個夢,是否會就此死掉?”心底懼意陡生,抽手搧了自己兩個嘴巴,試圖從夢中醒來。
吳學究看到她的異舉,雖然吃驚不小,卻也未作多想,只道這小丫頭落水受了驚嚇,此時尚未清醒,故而有失常態。
那街道兩旁的諸多貨品,紅的、綠的、黃的、白的、紫的,形色各異,出彩爭艷。歐陽楓看得駭異無比,心想:“人都說夢是黑白的,即使帶有色彩,最多也是三色,為何我的夢如此絢彩?”她已隱隱覺得,眼前所見並非夢境。
吳學究沿街行了片刻,轉入一條小道,左拐右繞之後,最終抵達一座農家院落。歐陽楓茫然無措,任由吳學究將自己從懷中放下。
有一村婦裝扮的女子匆匆跑來,將歐陽楓攬入懷中,哭道:“郭三,你這死丫頭又去河邊,可嚇死我了!”哭了片刻,忽然站起身來,從旁邊的石桌上取了一根柳條,對着歐陽楓的屁股抽打起來,邊打邊罵道:“你個臭丫頭,讓你再亂跑!”
吳學究在一旁勸道:“王大娘無需動氣,她只是一時貪玩。”
歐陽楓獃獃地站在原地,任由柳條抽打着身體,心裏已近絕望:“我既然感到疼痛,那就不是在做夢了……”
王大娘看她挨打之後並不哭鬧,既感意外,又覺痛惜,本欲停手不打,但又想起她給自己帶來的諸多麻煩,終於又狠下心來,舉起柳條想再打幾下,卻聽那小姑娘“哇”哭出聲來。
歐陽楓放聲大哭,並非挨打吃痛,而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假使有人說,挨一百鞭子就能從夢中醒來,恐怕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挨打。
王大娘嘆了一聲,取出手帕為歐陽楓擦了眼淚,又拉着她的手,進入一間屋子。屋內放了一面小桌,三把小椅,三張小床,又有牆櫃、箱子等傢俱,均由木頭製成,顯非後世的塑料材質。
歐陽楓渾渾噩噩,也不知王大娘長甚模樣,任由她領着洗了澡,換了乾淨衣服,隨後坐在桌前。王大娘柔聲道:“郭三,以後不許再去河邊了。”歐陽楓多次聽到“郭三”這個名字,忍不住問:“我叫郭三?”話音方落,頓時嚇了一跳,她的聲音清脆悅耳,正是七、八歲小女孩的童聲。王大娘笑道:“是啊,你正是郭三。”心裏暗嘆不已:“這孩子掉進河裏受了驚嚇,竟然連自己的名字也忘了。”
有人曾經說過,極度的恐懼會引發好奇。歐陽楓也不例外,此時她獃獃地坐在桌前,心裏驚懼漸去,好奇心頓生。
王大娘走到門口,從牆上取了一面銅鏡置於桌上,又走到窗邊尋得一把木梳。
歐陽楓坐在桌前,向鏡子瞧了一眼,不由得大奇,那鏡中呈現出一個七、八歲女孩的容貌,小臉眉清目秀,睜着兩隻黑漆漆的眼珠,定定地瞧着自己。她眨了眨左眼,那小女孩就眨右眼;她伸出舌頭,那小女孩也做同樣動作。歐陽楓看得一愣,尋思:“這女孩雖然相貌普通,卻比我漂亮多了。”
她獃獃地望着鏡子,眶中淚水盈然,輕輕眨了眨眼,滴下兩行清淚。那小女孩也跟着落淚,又見她眼神凄迷,目光憂鬱,容貌漸變模糊,繼而又恢復清晰,卻是自己的本來模樣。
那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身材不算苗條,但也勻稱;相貌並不出眾,卻是媽媽的寶貝女兒。高考那年,她雖然數學、物理、化學得了高分,卻因“政治”和“英語”拉了成績,未能如願進入大學。那姑娘父親早逝,家境貧困,無法繼續補學,只得提前尋找工作。在造紙廠的車間、玩具廠的庫房、紡織廠的維修間,都有過她的身影。
她有一男友,只是個小學的音樂教師,既無權,亦無錢,相貌依然普通,卻待人謙直,行事端爽,言語風趣,真摯可靠。她經常在想:“男人就該這樣,誠實、可靠、善良、又不乏正義感。嫁個普通人,平凡地度過今生,也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她也有少女情懷,對未來充滿幻想,常尋鏡中之花,亦覓水中之月,正如她最近迷上了一本網絡小說,片刻不停地看了兩個通宵,卻終因疲倦至極,竟然在船上打了個盹,然後就掉進湖裏。
湖水蕩漾,泛起千層漣漪,十九歲少女的容顏隨着那層層波紋,再次變得模糊,繼而又恢復平靜,卻仍是八歲小女孩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