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琴棋書畫
吳學究看到郭三寫的字,頓時呆若木雞,在原地站了半晌,又將那紙端起細瞧,口中嘖嘖稱奇,問:“郭三,你從哪裏學的寫字?”郭三隨口道:“和我娘學的。”心想:“我的宋朝媽媽已經去世;吳學究縱然心生疑惑,也無從查證。”吳學究“哦”了一聲,對着郭三打量許久,后又將那頁紙揣入懷中,轉身走了出去。
郭三長舒一口氣,復坐在桌前,開始默寫初中數學。
次日上午,陸單說的那位“夏姐姐”終於來了。當時,郭三正在西側院內洗衣服,忽聽一陣喧鬧。循聲望去,只見前院站了兩位女子,第一人身穿淡紫色長衣,身段婷裊,體態婀娜,只是頭上戴了一頂斗笠,又有黑紗垂下,瞧不清容貌,但觀其身材,似有十七、八歲。另一人身穿淡綠色擺裙,年約十五、六歲,生得清秀可愛,兩縷頭髮掛在額前,更顯楚楚動人。綠衣少女懷中抱了一把古琴,靜立在紫衣姑娘身側。
郭三看得驚訝,心想:“那紫衣姑娘為甚要戴着斗笠呢?莫非她是個蒙面女俠客?”
王大娘招呼兩位姑娘走進學堂,又讓眾孩童跟着進入,各自坐在桌前。
綠衣少女取了一隻小桌,將古琴置於桌上。紫衣姑娘盤腿坐在桌前,伸手在琴弦上輕抹,只聽一陣叮咚音起,有如小溪流水。郭三暗自驚訝,心想:“這位姐姐果然厲害,隨意這麼一撥拉,便讓琴弦發出如此動聽的聲音。倘若她正式彈琴,那還了得?”
紫衣姑娘雙手按在弦上,清聲道:“眾家弟弟妹妹,我叫夏聆琴。從即日起,我會教大家彈琴。”此時她仍戴着斗笠,雖不可見其貌,但僅聽這聲音,便知是一個美貌女子。
郭三坐在桌前,睜大了雙眼,仔細打量那綠衣少女,心裏暗贊不已:“這位姐姐的相貌極美,身材又好,倘若她生在一千年後,定會成為電影明星。”如此想着,依稀中又聽夏聆琴呼那綠衣少女為“綠竹”。兩位少女均為江南口音,說話甚是動聽,郭三對她二人羨慕之極,只盼着自己也趕快長大。
不知不覺間,忽聽一陣琴音傳來。凝神望去,夏聆琴的右手已按在琴弦上,似乎正要彈奏一曲。但見她玉腕輕擺,素手微揚,琴音由弱而生,又轉為輕柔,再漸變為強。郭三隻覺得一陣殺伐聲起,刀戈縱橫,雷霆萬均,好似千軍吶喊,又若萬馬奔騰,令人心為之驚,魄為之動。曲調高亢激昂之時,又見她左手一滑,琴聲驟止,聽者的心似被提起,死死地系在琴弦上,任由她肆意撩撥。又及片刻,意境忽轉,琴聲時而怫鬱,時而慷慨,時而恬淡,時而激昂;一時間,無奈、悲涼、怨恨、絕望,盡顯其中。
郭三雖然略通鋼琴,但從未接觸過古琴,此時早已聽得痴醉,忍不住站起身來,拍手叫道:“好!”
琴音嘎然而止。眾孩童盡皆愕然。夏聆琴雙方按在弦上,半晌未語,顯未料到郭三如此興奮,停了片刻,問:“這位小妹妹,為何叫好?”
古琴,向來講究的是清、和、淡、雅。古人云“琴者,情也;琴者,禁也。”奏者有其意,聽者有其境,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說的正是此意。聽琴之人若鼓掌叫好,多為粗俗之舉。郭三年幼,夏聆琴自然不疑有它,只覺得這小姑娘敢想敢說,極是可愛。
郭三聽她問起叫好的原因,歪着腦袋想了片刻,說道:“姐姐的琴聲,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就是好聽!”夏聆琴未想郭三說出此話,當時愣了一愣,后又笑道:“小妹子,你將我比作愈伯牙,可不是抬舉我了么?”綠竹也笑道:“她這麼說,是將自己比作鍾子期呢。”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這話原是鍾子期稱讚愈伯牙的琴技,有如泰山一般雄偉,又若江河一般壯觀。後來鍾子期病逝,俞伯牙失了知音,便在鍾子期的墓前將琴摔為兩截,終生不再彈琴,正所謂:陽春白雪覓芳境,高山流水謝知音。
對於這個典故,郭三略知一二,因她有一男友,剛好是小學音樂教師。如今,郭三突然道出此話,卻讓兩位少女吃驚不小,均想:“這小姑娘只有八、九歲,怎懂得伯牙鼓琴的典故?”
這一日的下午,眾孩童議論紛紛,絕口稱讚夏聆琴的琴技。郭三在羨慕的同時,又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學會彈琴!對,人常說‘琴棋書畫’,我還要學下棋、書法、繪畫!”
夏聆琴教琴並非免費,因她在南河鎮租了一處宅院,每月的房租、飲食,均需開支。府谷縣的府衙曾給了十二兩銀子,但那僅是為安養院的孤兒支付的;其餘孩童如要學琴,須另外付費。這樣一來,學琴的孩子就只剩六人,並且皆為女孩。
此後每隔兩日,六位孩子便前往夏聆琴的家中,每人都會得到一把木琴,用作練習。
郭三雖未學過古琴,但她有着粗淺的樂理知識,再加之極強的領悟能力,竟然在短短的六天之內,學會了兩種手法。
不過還有一件事,令郭三很是不解。
每當眾孩童學琴時,都會看到那賣糖人的灰袍男子。這男子和以往一樣,推着一輛小車,候在夏聆琴的宅外不遠處。郭三仔細觀察了幾日,發現這男子從未賣出過一枚糖人,但他毫不在乎,每遇眾孩童圍在車前,便將做好的糖人免費贈送。
有一次,陸單問道:“大叔,您總是送糖人給我們,讓人好生感激,究竟該如何稱呼您呢?”那男子笑道:“我叫做糖人,你就呼我為糖大叔吧。”眾孩童信以為真,郭三卻知他在隨口亂講,直到王六曲與王大娘談及“糖人”時,郭三這才明白,原來這人的名字叫作“唐仁”。
無論是“唐仁”還是“糖人”,眾孩童都不在乎,只要有免費的糖,哪怕是“唐人”,也照吃不誤。然而郭三極為心細,覺得這唐仁大有問題,因為據王六曲講,唐仁來自泉州,但郭三早已聽出他滿口的雲南話。難道說,宋朝的雲南話與後世相差甚遠?
時光荏苒,不知不覺過了十日。在此期間,吳學究每天都會帶來十餘頁紙,讓郭三在上面寫字;遇到寫得稍好些的字,吳學究便會將其收起。郭三雖不知他此舉何意,卻也未曾多問,每當吳學究離開之後,她就坐在桌前,繼續默寫中學的課程。
吳學究的名字叫作“吳能”。
郭三知道有一個“吳用”,沒想到還有“吳能”。吳學究的“名”雖然怪異,“字”卻毫不含糊,叫做“所為”,連起來讀就是“吳所為”,正好與“無所謂”諧音。郭三甚覺好笑;笑得多了,哭得也就越來越少,對後世的思念也越來越淡,唯一無法忘記的,還是自己的親生媽媽。有時她在想:“會不會在大宋朝也有一個女子,長得和我媽一模一樣呢?倘若真是如此,我到底該不該做她女兒?”
時值三月下旬,農耕已然結束,學堂恢復了一天一課。
這一日上午,吳學究緩步走入學堂,手中握着一把小木片,笑道:“我又買了一百粒糖。從今日起,要學習兩位數的加法了。誰算得又快又准,便可得到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