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無念啊無念
小周村這個名字起的很有意味，不知是哪位高人前輩取的。
村子裏土壤肥沃，以種養殖為主，只要上天不捉弄，風調雨順的年份，家家戶戶還能盈餘不少存糧。
村莊不大，正如其名，三面環山，南面開了個口，是村民進出的通道。
有老村民說，是先有小周村這個名兒，後有高人思忖着‘小周村"這個名兒來施展念術，硬生生給他的恩人造出了這麼個村落。
小周村背面的山最高，直衝雲霄，兩側的次之。
村落本孤立於世外，屬莽江大陸最北端，與最近的蘇鄺城就有三十里路。
村民不多，加上老幼共計170人，自給自足，日子還算樂呵，算得上是半個世外桃源。
可是，今兒個，勤勞的村民們沒有像往常一樣下地勞作，也沒有下水捕魚，強壯一點兒的男人也沒有上山打獵。
他們抬着頭，看着這壓抑的天，悶得人心口發慌。
三面環山，在陰沉的光線下，像三隻巨大的惡獸，隨時壓倒村落。
烏雲低垂，水田裏時不時冒起氣泡。
遠遠的可以看見北面的山峰頂端不時有閃電劃過，倒也奇怪，只見電光遊走如蛇，卻怎麼也等不來雷聲。
小孩和狗，都站到了門外，卻不再像往常那般嬉鬧。
大人們抬眼看看天，又朝後山方向使勁瞅了瞅。
「老村長也該回來了吧？」
「是啊，真有點捨不得無念這個孩子！」
「唉！」
「這孩子本就不屬於這裏，他應該去尋他的歸處。」
「娘，無念哥哥還會回來嗎？」
「吃百家飯的娃兒，不過，他也長大了，是該...，唉！」
「還差一天才成年呢，我都為他準備了一雙新鞋。」
「十八年了，還真有點捨不得這懂事的孩子！」
「都別說了！」一村民盤坐於地，一手攆了攆地上潮濕的土，抬頭看着烏雲密佈的天空，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村落西邊的山峰與北面最高的山峰間有道山澗，山澗里的一條暗道濕滑滑，一個不小心，就會徹底‘哦豁"了，不死也得摔出屎來。
老村長在前面引路，帶着無念小心翼翼終於穿過了山澗暗道。
眼前一片開闊，雖一山之隔，卻宛如兩個世界。那邊還在陰雲密佈，這邊，卻艷陽高照，只是，氣壓同樣沉悶。
老村長喘着粗氣，看着眼前一片開闊的大草原，點了支旱煙，忍着咳嗽，銷魂的吮吸了幾大口。
老村長的眼神一直獃獃的盯着這一望無際齊腰深的荒草原，荒草枯黃如老村長凝重的神色。
無念站在他身邊並排站着，仰着頭，一直眼巴巴的看着老村長，等待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你真是個好孩子！」老村長終於回過神來，一手撫摸着無念的長發，聲音略顯哽咽，「可是，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去招惹他啊！唉！都怪我，都怪我不該帶你進城！」
說到這兒，老村長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最後一句送別的話，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無念心裏終於確定了村長的意圖，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強忍住了哭泣。
老村長口中的旱煙已經沒了煙火氣，可他還是習慣性的含着，眼神落在蒼茫的黃草原上，輕聲問着，「無念！你恨我們嗎？」
無念睜大着眼珠看了眼老村長褶皺如樹皮的臉，緩緩挪開眼神，同樣落在茫茫的荒原上，心頭早已絞痛不止，但他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眼角狠狠含着一顆大淚珠，隨時崩潰的樣子。
「不恨！」無念說這兩個字的時候似乎聲帶沒有顫動，聲音顯得很輕微，很沙啞，「我是你們養大的，我的命是你們給的！養育之恩大於天，縱使要我性命，無念也絕無怨言！」
「唉！」
老村長聽無念這般說，深深嘆了口氣，既有不舍和懊悔，更有憤恨與無奈，他猛的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千不該萬不該啊！都怪我帶你進城，還碰上了那個紈絝子弟，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出手救她啊！」
老村長越想越悔恨，死死揪住胸口，「無念，蘇三雖是一城之主，卻是個陰險小人，你當著眾人面，讓他蘇家在蘇鄺城顏面盡失，他是不會放過你的，我今天這麼做，不僅是為了村民，也是為了你，只有離開，才能活下來，你可明白？」
「我明白，可我不後悔，縱使再遇一次，我也會選擇救她！如果不能救，往後餘生，我活着也是在痛苦和自責中渡過，不如拚死一救！」
老村長氣的高舉發顫的拳頭，狠狠落在這個執迷不悟的無念頭上，臨近，卻伸出一根食指，指關節輕輕叩了叩他的腦袋瓜子，「唉！你啊你！你個呆娃子，她跟你非親非故，你何必冒死出手相救呢！你的命，難道就...」
老村長激動的背過身去，不再說話。
無念看着老村長佝僂的背，噗通一聲跪地，「是無念連累了養育我多年的恩人，我原本是想着今夜趁夜色獨自偷偷離開的。村長爺爺，無念不怪任何人，也怪不得任何人，無念心中只唯恐，唯恐來日，不能報答你們的養育之恩！」
「好孩子！」老村長無奈的直跺腳，「你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老村長知道蘇三很有可能趕盡殺絕，他頭也不回的往山澗走去。
臨近隱蔽的洞口，老村長停頓了一瞬腳步，他知道，身後的無念正面對小周村磕着頭，任憑老淚縱橫，他還是選擇狠心的一頭鑽進了暗洞裏。
村長靠在洞內的暗處，等待着無念的離開，他只能目送他的遠去。
枯黃的荒草叢中，無念朝小周村磕完頭，抬起掛着淚串兒的臉頰，白皙的臉顯得有些營養不良。
無念定在原地不舍的看着眼前聳立入雲的大山，一陣風揚起他修長的長發。
一個略顯瘦弱的背影漸漸沒入荒草叢中。
直到看不見無念的背影，老村長才猛的從暗處踉蹌出來，昂着頭，卻怎麼也望不見無念的身影。
老村長抹了把老淚，趕緊鑽進暗洞。
村民等了半天，終於見到了老村長的蹣跚身影。
大家齊刷刷的迎上來，都開了開口，卻都沒有問出來。
老村長敲了敲煙斗，掃視眾人一眼，伴隨着一口凝重的煙霧吐出來，「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