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君子終日乾乾
「書痴」夢元卿?
夏閻知道了少女的名字,可依然不知道她是誰。
他正欲說話,少女卻率先開口了。
「趙大,公子並非普通人,他自可入得車內。」
鐵塔般的壯漢愣了下。
少女笑道:「仔細瞧瞧公子的衣裳。」
那名為趙大的壯漢這才認真瞅去,這一看才見那磨損嚴重,看似破爛的衣衫上竟隱見金色大蟒纏繞。
蟒服!!!
趙大心神狂震,瞳孔緊縮,他已猜到這位落單在城外的少年是誰了。
太子他見過,而二皇子已死,那麼...此般年齡的只會是大炎三皇子!
那位大炎妖后的兒子!
以皇後手段,這位三皇子未必不能將太子取而代之。
再看到這少年身上的血痕,塵埃,趙大忽地嗅到了一絲不妙的感覺......
也許,他們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趙大隻覺喉嚨發乾,面露苦色,對着身後的馬車喊了聲:「小姐...」
夢元卿笑道:「此番回來,本也是為了幫助娘娘,既然如此...又何必擔心捲入玉京糾紛?」
趙大急忙恭敬地垂首讓開,他已經明白為何小姐對此子不同了。
夏閻見身份被揭破,也不否認,直接走入了車廂。
車裏,有一股淡淡的墨香,還有一個煙雲水墨畫卷中走出的少女,靈動,飄逸,好似永遠在笑着,讓人在見到她的一瞬間,心情也會隨之好起來。
陰霾掃盡,唯余歡喜。
夢元卿沒開口,她只是轉身從一個小盒子裏取出了繃帶和藥膏,然後來到夏閻身側,默默地為他處理傷口,塗抹藥膏,再粗略包紮。
「有點疼,殿下忍一忍。」
「這只是粗略包紮,殿下回宮后,還需重新處理。」
夏閻沉默着。
暗淡的車廂里,夢元卿包紮的很小心,卻也很有分寸,她的手指只是在繃帶上輕輕掠過,卻沒有一次觸碰到夏閻的皮膚,如此也算是「男女授受不親」。
片刻后,這短暫的靠近便宣告結束。
夢元卿坐到一張車內的茶几前,藉著晨間的光,從后取出一張書帖,攤展在桌上,認真地欣賞起來。
夏閻抬頭看去,卻見是一副水墨帖子。
毛筆字?
他曾練過,還是在父母的要求下,在大姐的監督下度過了好幾個苦不堪言的假期,也算是夏練三伏,冬練三九,風雨無阻,持之以恆了,《蘭亭集序》《多寶塔碑》《快雪時晴帖》等等字帖都曾練過,不過他並不覺得自己能靠這些在這世界如何如何...
而且,他真沒想到這個世界居然還有人愛毛筆字?
練了做什麼?
夢元卿認真地凝視着字卷,眸色認真,痴迷,好似渾然忘了車廂里還有個三殿下。
夏閻雖說腹中藏了不少貨,不少詩,但他並不想賣弄。
少年少女這般沉默在車廂里,窗外是翻滾的金色濃霧,濃霧裏鬼物隱現...
少年心底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平靜,這竟是他穿越至異界后難得可享的安寧時光。
他瞥了一眼在看帖,賞帖,又試着在顛簸的狼車上臨摹的少女,微微垂下了眸子。
夏閻並不會因為少女生了一張熟悉的臉,而準備將在穿越前未曾表白的感情延續而來,他和這「書痴」的關係...大概也就這一路而已。
「殿下也喜歡書法么?」夢元卿忽地問。
夏閻道:「不喜歡。」
夢元卿:......
...
...
夢家的狼車在午後入了六道軍防禦的第一道城門,又在深夜抵達了皇城以北的一片大莊園。
夏閻與那位萍水相逢的書痴道了別,然後匆匆趕入皇宮。
待到三更天,他終於回到了月影宮。
「殿下?」
「殿下回來啦!」
「殿下,你怎麼了?」
霜畫和寒琴本來還打着瞌睡來,見到三殿下風塵僕僕、周身染血,紛紛都急了起來。
霜畫匆忙去準備衣裳,燒水。
寒琴則是去膳房做些小炒,各宮平日雖都從御膳房取食,但卻也都有些簡易的烹煮鍋具和食材。
夏閻則是坐在月影宮小院兒的屋檐下。
這一次外出,他算是初步地見識了這個世界,也收穫了一些東西,此時回到安全的環境,他便稍稍放鬆,開始調息以儘快恢復精神。
小半個時辰后...
換上暖和棉衣的少年坐到了石桌前,桌上擺着菜和美酒。
他為自己倒了杯酒,於月下飲着。
忽地,月影宮入口處多了一道白影。
是白素璃。
「三殿下,娘娘知道你活着回來,很是滿意,她讓你好好休息。另外,冬狩已經推遲到七天之後...這七天,你哪兒都別去。」
「知道了。」
白素璃看着這少年,又道:「太子謀逆,讓親兵私闖入宮,他已伏誅。
娘娘說,等冬狩之後,在祭祀之日,她會助你登基,但此番意外...實是玉京城裏藏着外敵。
這外敵來自北莽,你自己也需得小心。」
「知道了。」
...
...
凌晨,夏閻終於躺下了。
皇后能夠安然返回,他並不意外。
至於其他的疑問,皇后沒說,他便也沒問。
過程雖然曲折,但結局卻遂了雙方之願,既然如此...何必追究過程?
此時...
夜深人靜...
夏閻腦海里不時浮出夢元卿的模樣。
畢竟,夢元卿本就是個活在他心底的女人,實在是很難不去想...
但他又懷着深深的警惕。
也許是他多想了,可現在的他,不能不多想。
神秘而危險的世界,處處皆是迷霧,他不多想,也許下一步就會被迷霧漩渦里拉出來的手給拉入深淵,萬劫不復。
「既非故人,何來相逢?
不過初見...何來思念?」
良久,夏閻發出一聲自嘲的嗤笑。
隨着這笑聲,他腦海之中夢元卿的模樣...宛如一張焚毀的畫,很快灰飛煙滅,再無留存。
旋即,又開始感知月影宮周邊。
「防禦嚴密了不少,巡視的人也多了。」
「不過,這沒關係...
這些防禦,已經無法再擋住我了。」
床榻上的夏閻慢慢消失,多出的是一個全身濕漉漉的水鬼。
水鬼在床榻上積蓄了一個陰潭,然後瞬間消失。
再出現時,他卻已水遁至太液湖的湖底了。
因為有着「饕餮遠方血裔」的緣故,夏閻大口吃土也不會再覺得厭惡與排斥。
而吃土對於自身真氣的提升,確實比喝水要快不少。
只不過,這太液湖湖底的泥沙,在品質上卻比不過灰霧裏的泥土,但勝在靠近月影宮。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等到黎明時分,夏閻再度回到月影宮床榻,而他的地鎖層次已經從「(432/1600)」提升到了「(632/1600)」...
一個凌晨的時間,他就在「地鎖層次」上往前攀爬了「200」的進度,這實在是突飛猛進了。
強烈的真氣混合著血氣,如夏秋洪流,從上游俯衝而來,一點一點地撕毀了封鎖的沿途堤壩。
啪...啪啪啪...
夏閻感到體內那些無形的枷鎖正在崩裂,粉碎...
氣與血交織成恐怖的大潮,在這天色初明的深宮裏,靜靜瀰漫。
氣血大潮的中央,少年仰望着月影宮高高的梁頂,輕聲道:「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要麼在危險中迷失...
要麼...就變成危險。
...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