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拐子的“一生”
拐子站在遁玉陵的殘破遺迹內,觀察着擺放在面前的各種礦石。
他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因為有幾分苦力,曾被黑岩廠的主管看中,進了廠子挖礦。
但卻在一次礦洞坍塌事故中,傷了一條腿,無奈之下,只能領取了總務司的工傷賠償,離開了黑岩廠。
他沒有別的愛好,唯獨喜歡聽雲先生的戲,往日裏,劃去開銷,再攢上三五天的工錢,便可以掐着日子,在雲先生唱戲時候前往和裕茶館。
穿上最體面的亞麻針織短褂,要上一壺最便宜的茶,便是他對雲先生的全部支持了。
雖然依舊不成什麼樣子,但以他的財力,只能做到這種地步,他自己倒也不因此而感到羞恥,畢竟他只是黑岩廠的工人,還有家中老娘要養活。
找個角落靜靜站着,喝着嘴中的劣茶,再細細傾聽雲先生那令人心神都為之撼動,彷彿整個人都得到了升華和洗禮的戲腔,便由衷的感到滿足,並為之撫掌讚歎。
至於雲先生的身姿,因為位置的原因,他其實並不能看到。
倘若想要視聽結合,那麼一壺好茶和雅座的開支是免不了的,可拐子並沒有這份肆意花費的餘裕。
那時的拐子已是而立之年,可因為家中老母重病作為拖累,即便找人說了好幾次媒,也沒有樸實的姑娘願意跟他一起受苦。
可他覺得這樣也挺好,每個人對於幸福的定義是不同的,高高在上的老爺們,想要掌控更大的權力,擁有更多的資產。
可對他來說,幸福不過是老母健在而已。
至於雲先生的戲,則是他貧窮悲苦的一生中,唯一的慰藉。
伺候老母等待她老去,聽着雲先生的戲,過完這平淡的一生,便是他的人生目標。
可世界卻總是對好人抱有着最大的惡意。
那一天礦洞中那猝不及防的塌方,帶走了幾個工友的生命,也讓他的腿受到了無可挽回的傷害。
塌方的原因很快就被找了出來,原因在於礦洞支撐桁架的崩裂。
而負責礦洞安全監察的是監工的小舅子。
大家都不喜歡這位小舅子,他做事懶惰,還經常靠着職務之便,順走大家辛辛苦苦采出的好礦。
因為此事,便是七星都震怒,千岩軍更是乾脆利落地將那小舅子抓走。
便是監工,都因此受了牽連。
可總務司應承下來的三十萬摩拉,到工人們手上時,便只剩下了十萬不到。
作為最底層的工人,即便上報這錢財貪墨之事,也不會有人在意,七星更是早已移開視線,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拐子早就知道其中的齷齪,甚至慶幸於還算有工傷補貼到手。
一瘸一拐地去了不卜廬,為老母買來昂貴的藥材,順便在大夫白朮那裏獲得了治癒傷腿的希望。
但對方開出的價格卻剛好是工傷補償的全部。
如果選擇治癒自己的腿,那麼便會瞬間失去最後一枚摩拉,而可以預見的是,在養傷期間,家中連飯都吃不起。
至於親戚朋友……有餘糧的也不會和他混成一片。
幸好老母眼瞎,在他的遮掩下,還以為同平常一樣,自己的兒子有着黑岩廠的穩定工作。
她雖然心疼自己湯藥的價錢,但她知道,只有自己喝下了湯藥,兒子才會放心的去上工。
看着兜里的摩拉一天天減少,拐子心如刀割,糾結不已。
他從未想過將家中老母的湯藥斷掉,便只能不斷削減之際的用度。
只有一把子苦力可以任人驅使的拐子焦躁起來。
終於在某一天,他花了最後的摩拉,買來一袋劣質大米,以及一小包、大概可以讓老母喝三天的葯。
他站在黑岩廠的門口苦苦哀求,可一個殘疾人又能做得了什麼呢?jj.br>
就在他絕望之際,幾個拿着鐵鍬木棒充作武器的盜寶團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曙光,破曉的黎明照耀在經歷漫長黑夜侵蝕的大地上,帶去溫暖,帶來光明。
明明穿着比自己還要差勁,手中啃着的也是從丘丘人聚落搶來的「特製烤肉」,卻哈哈大笑着,將自己等人準備去璃月港好好瀟洒一番的資本——叄仟壹佰柒拾貳摩拉遞到他的手中。
拐子加入了盜寶團。
這群同樣苦命的渣滓們並未嫌棄一個無法從事生產的瘸子。
這位瘸子的工作便是鑒定盜寶團用各種方法弄來的礦石的成色。
其實在這之前,這個位置上已經有人了,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同樣在黑岩廠做過工,因為年老體衰而被掃地出門。
對方的經驗遠勝於他,甚至堪比黑岩廠的鑒定大師。
但對方卻並未因為他的到來而產生不滿,熱心的將所有工作經驗悉心傳授。
最後,在拐子通過了他的考試之後,對方哈哈大笑着,如風中的殘燭一般,步伐不穩、搖搖晃晃地追趕上團里負責覓食的隊伍。
拐子知道,對方這是把活命的機會留給了自己,老人的年紀比自己母親都要大,怎麼能做覓食的工作呢?
無非就是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將這一份連火星都未曾燃起的希望,留給了後來者。
老人孑然一身,命不久矣,而拐子卻有着自己的牽挂。
便是出於這份微不足道的理由,他為此獻出了生命。
因為覓食隊回來之後,拐子沒有找到老人的身影,聽頭領說,對方從山崖上摔下去了。
拐子沒有憤怒地抓住頭領的衣袖,發泄自己心中的戾氣,因為他知道,盜寶團沒有餘糧,養不起任何一個產生不了足夠價值的廢人。
犧牲了老人,使得大家可以稍微吃飽一些,便可以將勻出來的摩拉拿去讓拐子買葯。
那位老人的名字叫苟順,意在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地苟活下去,對方曾自我介紹時說過這個名字的蘊意。
拐子記住了。
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一份來自全大陸最卑賤的職業、最卑賤的群體中所獨有的傳承。
如今的他在遁玉陵的遺迹中,熟練的邁動傷殘的腿,在礦石中挑揀出成色最好的一部分,帶着溫暖平和的笑容,將這一份活命的希望傳承保留下去。
直到——
遺迹外的亂糟糟的喧嘩與凄厲的慘叫自空氣的震動中,傳到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