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山
山間的風，夾雜着一股焦味緩緩吹來。(本章節由網友上傳&nb)
老者撿了一處空地，將雲氏父子二人放下。
他手中托着一隻三足圓鼎，材質倒似紫金，圓鼎周身刻着奇異圖案，看其外形像極了雲無名鑄劍的劍爐。
然而，此刻卻小了許多。
老者端視了手中圓鼎良久，小心翼翼將它收入懷中。
天上一輪凄清的月，冷冷照人，絲毫不顧人間的生死離別。
老者盤膝而坐，口中低低吟誦着什麼，雙手在虛空一劃，形成了一幅八卦太極圖案，泛着幽幽藍光，結成了半圓形護盾，罩住了雲無名，他嘆了口氣，慢慢道：“我九問一生，庸庸無為，一心只想復興陽清，卻不料……今日鑄成大錯！”
想不到，這名老者，竟是陽清的這一代掌門——九問真人。
他看着雲無名，目含蒼涼之意，繼續道：“因我無端執念，害你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你苦苦還留這最後一口氣，定是有什麼心愿未了，你說罷！”
突然之間，太極圖案光芒大盛，蓋過了天上的月華。
雲無名本來如死人一般的身子像是受到招引，緩緩盤膝坐立起來。
他臉色極其灰敗，氣息甚為微弱，緩緩道：“我一生……孤苦，受盡萬般……苦楚，如今……膝下只剩……一子云湖，我不願……他捲入……這、這……正魔之道，只望他……平凡一生……”
九問真人臉上大為動容。
他暗暗嘆了口氣，連聲說道：“好，好，好！”
不知為何，雲無名忽地激動起來，臉上有奇異色彩，如同迴光返照一般，就連音調也驟然提高了幾分，肅然道：“還有一事，你大願得成之後……將來有朝一日，我希望，你能救出劍身腹內之物，不要讓她永生墮入‘非道’，我有辦法……”
他話未說完，眸光漸暗，面上無絲毫血色。
下一息。
他忽地垂下了頭，如何也說不出話了，一雙眼睛死死睜着。
九問真人聽雲無名話音，像是發現了重大秘密，忙問道：“劍身腹內之物，怎樣才能救出？你有什麼辦法？”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九問真人目光灼灼，怔怔看着雲無名，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月華冷清。
山風暗暗拂來，夏意冷卻了幾分。
九問真人看着身旁一死一昏的雲氏父子，深深嘆了口氣，一雙手漸漸探上雲無名的雙眼……
天上一簇簇荒寒的星，眨着凄清的眼眸，似含了悲憫意味，看向凡塵。
九問真人清癯的面容帶了幾分哀傷，他搖了搖頭，緩緩道：“天地無情，造化弄人！世間蒼生，實為正道！老朽修行數百載，自認無愧天地，如今，卻心中慚愧不已！為了陽清，為了天下蒼生，你且放心去吧……”
山風隱隱變得幽沉，月華也漸漸柔和。
九問真人雙手一招，那把雲無名苦心所鑄的劍，就這樣，安安靜靜躺到了他的雙掌之中。
自從雲無名死後，這柄長劍似乎也像死了一般，再也沒有任何動作，安安靜靜。
九問真人細細端詳着那把劍。
良久，良久。
一個人，如果永遠沉淪在黑暗中，會是怎樣？
天，終於還是亮了。
雲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那位“老神仙”帶到了陽清山上。
自古以來，都道“陽清為天，陰濁為地”。
陽清山久負盛名，東西寬約九千丈，南北縱橫一萬二千丈，最高峰近千丈；共七七四十九座小峰，九九八十一座大峰，其中尤以玉天、落霞、觀雲、孤照四處高峰為最。
陽清山上，峰巒疊嶂。
站在最高峰玉天峰上，往下看去，悠悠山嵐，飄渺如霧，恍若仙境。
玉天峰大殿外，長長的石階邊，一棵松樹旁，地上坐着一位痴痴發獃的少年，這少年便是雲湖了。
他自從被九問真人帶回山中后，一直嘴唇緊抿，靜默不語。
玉天峰景色蔚為壯觀，飄渺如幻，不似凡間。
但在雲湖眼中，卻如一片死海。
家沒了，爹死了，妹妹不見了，或許早已葬身火海了，待他醒來后，曾經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如同一片廢墟，了無生氣，更無一絲溫暖。
山上山下，夢裏幻里，此夕何夕？
雖然來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山上，見到了心目中的“神仙高人”，雲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
有的只是無邊的苦痛——山上的一切都在告訴他，他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在雲湖身邊，還站立了一個人。
這人極為英俊，看去只有二三十歲，身着深青色長袍，面如冠玉，溫文爾雅，天生自有一股書卷氣質，眉宇間卻又不失俠氣。
他看了雲湖好一會，才溫聲道：“雲小公子，我叫墨千瓊，家師命我前來，帶你去見你未來師父！”
墨千瓊說罷，目光又在雲湖身上打量了一番，露出奇異之色。
雲湖看着他，默默不語（其實根本就沒細聽墨千瓊在說什麼）。
墨千瓊見雲湖並無反對之舉，右臂一閃。
他手中忽然多了一把長劍，劍身通體呈天藍色，看起來祥瑞正氣。
墨千瓊微微一笑，看了雲湖一眼。
然後，他輕輕抱起了地上這小小少年，御劍而起，向空中飛去。
雲湖躺在墨千瓊懷中，只覺耳畔大風呼嘯而過，但是卻沒有昨晚那般刺痛，相對柔和了許多。
但是他畢竟年幼，也未多想。
其實是墨千瓊從師父九問真人處得知，此子未曾修行過任何修真法門，他憐其年幼，便以本派秘法罩住雲湖周身，不叫他受到風力侵襲。
墨千瓊帶着雲湖飛了好一陣子，終於在玉天峰西南處的一座高峰停下。
此峰名為“孤照”，乃陽清的四大名峰之一，在玉天峰的西南方向，以玉天峰為中心，與“觀雲”、“落霞”峰呈三足聳立之勢。
而孤照峰本身，又在山巔兩處，各自建了房屋，分為“東苑”和“西苑”。
墨千瓊望向不遠處一分為二的孤照峰，暗暗嘆了口氣，收起仙劍，拉着雲湖向其中一處也就是東苑走去。
“雲小公子，待會你要見的這個人，唔……性子有些古怪……”他低頭看了看雲湖，又繼續說道：“他曾經自號‘百輸’，家師知他俗家名字中本有一疏密的‘疏’字，遂就稱他為‘百疏師弟’……”
也不知雲湖聽清了沒有，他並未開口說話，只是默默點頭。
墨千瓊的目光從雲湖身上轉開。
他似乎想起了遠久的往事，嘆道：“陽清上下，道法精妙者不在少數，但是家師說了，這百疏師叔，只怕已經無人能及了。”
雲湖低垂着頭，依舊不說話。
墨千瓊看着這個沉默的小孩，目光中又閃過了先前初見時的異色，柔聲道：“百疏師叔雖然道法精妙，但是膝下並無任何弟子……他從不收徒，雲小公子，待會你見了他，可不要緊張啊。”
雲湖雙目怔怔無神，沒有絲毫反應。
墨千瓊搖了搖頭，繼續說道：“百疏師叔住在孤照峰東苑，他膝下沒有弟子，可能會稍顯冷清，我們玉天峰共二百多人，十位長老坐下弟子就佔了二百，唔，相比之下，是熱鬧了些……”
“收徒嗎？”雲湖在心中默念。
不由得悵惘神思。
曾幾何時，他也羨慕山上飛來飛去的仙人，遙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如此這般，奈何家中清貧，父親從不屑這些。
每每提及此事，都被從不發怒的父親厲聲禁止。
如今，父親不在了，再也不會對自己說話了，就算叫他發火也是不成的了……
想到此處，雲湖不由得鼻子泛酸。
他緊緊咬着牙關，不讓自己掉下淚來。
待他回過神來，已然走到了一座院子門外。
院門半開，似巨石所打造，古意深深，看來頗有些年代了，上面還掛了一塊匾，寫了四個棕色篆字。
雲湖自幼雖然沒習過什麼道法，但卻讀過好多書、識了許多字，他認得這匾上刻的字叫：孤照東苑。
走了不多時，又走到一木門前。
門匾上面刻着“南院”二字。
南院院子很大，不知道比自家的木屋大了多少倍，前後左右有好多間房舍。
開門之人是個小胖子，作俗家打扮，看去不過十二三歲年紀，白白胖胖的，比雲湖還高了幾分。
庭院深深，竹影婆娑，已然日上三竿了。
這小胖子顯然是見過墨千瓊。
只見他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墨大哥！”
隨即又將目光投向了小雲湖。
小胖子怔了片刻后，帶了幾分驚喜，問道：“咦，你是誰呀？”
雲湖自幼在陽清山下長大，唯一的玩伴便是小自己六歲的妹妹影兒，從未跟同齡人打過交道。
一場變故，使他變得沉默。
如今被小胖子這麼一問，反倒窒了一下。
那小胖子見了雲湖似乎極是欣喜，也不惱雲湖不回自己問話，只一臉笑意，上上下下細細打量着雲湖。
雲湖被他這般看着，內心居然有了暖意。
墨千瓊衝著小胖子微微一笑。
遂即帶着雲湖，走到了院子正中某處房間。
他對着一扇門，恭恭敬敬作揖道：“稟百疏師叔，家師命弟子前來，有要事相求！”
“哼！你師父貴為一派掌門，一身修行更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什麼事不能自行解決？找我這個一無是處之人做什麼？”房間深處，傳來這樣一番話。
庭院栽了許多松竹。
雖是烈夏，但是山風拂來，卻隱隱帶了幾分涼意。
雲湖皺了皺眉，更加沉默了。
墨千瓊溫文爾雅，臉色如常，平聲道：“師叔過謙了，我此番前來，奉家師之命，請您破例收徒。”
“收徒？”
房間內那道聲音似乎有些詫異，說道：“難道掌門師兄忘了？我發誓此生絕不返俗，不娶妻不生子，也不收徒，煢煢孑立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