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爭議
正月初三，下午。
冬季的白晝短暫，此時才到申時，天色已經開始呈現漸暗的趨勢。
保定城外入眼滿是枯黃一片，盡顯冬季蕭索。
城南三十里，昏沉的天空下是一大片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營地。
營帳之間滿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士兵。
外圍的士兵膚色大多黝黑，手掌粗糙，像是種田的農民。
身上的服飾和甲胄也顯得參差不齊，各種樣式都有。
有身穿粗布衣裳，用牛皮繩從肩頭向下斜斜的綁上一塊護心鏡在胸口的，也有明顯是同一件盔甲卻被三個人肢解一分為三穿戴的。
手中武器更是五花八門，甚至還有人拿着耙地用的鐵耙犁。
顯得很是不倫不類，甚至有些滑稽。
可越往裏去，士兵們的衣着裝備就明顯的優良起來。
靠近內層的士兵，衣甲鮮明統一，士氣高昂。
甲是用棉、綢百層綴成，輕厚堅固，刀矢不能入。
手中武器也大都是火槍刀劍之類的制式兵器。
這些才是這支軍隊的精銳所在。
在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營地靠中央位置，一桿銀邊大旗正迎風獵獵作響。
旗子正中一個大大的「闖」字，如鐵畫銀鉤般蒼勁有力。
闖字大旗居於營地中央，四周還分別豎立着黑，黃，白，紅四色大旗，分別對應着闖軍的前後左右四營。
此時-
「闖」字大旗下，巨大的軍帳中，
李自成正神色凝重的盤腿坐在蒲墊之上。
身前還有一群人同樣盤膝圍坐。
場中無人開口，寂靜的嚇人。
面白青須的宋獻策輕輕咳嗽兩聲，打破了沉寂。
「咳咳。」
「劉將軍，我軍突然遭此變數，依你之見下一步該如何？」
宋獻策看向李自成身旁下首位置坐着的劉宗敏，並微微眼神示意。
劉宗敏掃了他一眼，卻並未理會他的暗中示意。
見狀，宋獻策眼神微微一凜，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一下。
「我劉宗敏堅決聽從大哥陛下的安排，讓我打我就打，讓我死我便去死，一切都聽大哥的，其他的別問我。」
劉宗敏氣息沉穩的高聲說道。
一旁的牛金星此時淡淡笑道：「劉將軍果然忠肝義膽，不愧是陛下最好的得力兄弟。」
劉宗敏皺眉，「你這話什麼意思？俺聽着有點話中帶話的意思啊？」
「沒有，沒有，我怎敢有其他意思？我這是心有所感，真心之言。」牛金星淡笑着說道。
「行了，都別說這些沒有用的了。」李自成面色凝重，眼神凌厲。「還是說說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原本他們的計劃是與保定城內的婁康裏應外合，直接拿下保定城，順便報一下潼關一戰的仇，滅了那楊宇。
哪成想一直行到此處，才得知婁康已經被楊宇處死。
就連說好的在天津衛那邊等待自己一起進攻北京城，並提供重火力的荷蘭人也被剿滅。
整整二十艘從馬尼拉遠渡而來的風帆巨艦，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剿了。
籌劃數月之久，一下子成了鏡中花水中月。
想到這裏，
李自成本就火爆的脾氣頓時抑制不住的爆發，噌的一下站起身。
駭的帳中一群人也趕忙起身。
李自成雙手狠狠握拳，額頭青筋暴起。
咬牙道：「狗屁的輔政親王，滿清***都是一群飯桶，說什麼一切盡在掌握中，都是放屁。」
「京城那幫人也全都是廢物，當初還敢跟我信誓旦旦的保證萬無一失，事實證明爛泥果真是扶不上牆，崇禎老兒重用他們難怪連江山都快弄沒了。」
「還有那群佛朗機廢物，趾高氣昂的吹噓自己多強多強，打下了多少地盤，戰艦火炮多麼厲害，盡他娘的吹牛逼。」
「還不遠萬里的從南洋跑過來送死填海，娘的，都是廢物！一群廢物！」
李自成雙目泛出駭人的凶光，連聲怒罵。jj.br>
宋獻策微微低頭嘆息，開口道：「微臣之前就勸說過陛下，與滿清異族合謀無異於與虎謀皮，他們靠不住的。」
「以陛下的雄才偉略，若是我軍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勝利遲早還是我們的，根本無需藉助外力。」
聞言，李自成語塞，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但出言之人是其麾下極為重要的謀士之一，只能暗自強忍着沒有爆發。
正在這時，一道聲音插入-
「宋先生此言差矣，」牛金星淡笑着打斷，「贏得江山容易，可守住江山卻不易，正是因為如此，陛下才提早佈局，早日與那滿清達成條件，以保江山永固不受其擾，這是真正的深思遠慮啊。」
牛金星說著，對着李自成深深拱手一拜。
「聚明先生懂我！」李自成抬手虛扶一下，臉色稍稍好轉。
「現在計劃有變，保定城就在前面，當務之急是重新制定作戰計劃，如今我軍還是否要繼續攻佔保定？」
李自成沉着臉說道，將話題引向正題。
宋獻策也是心知肚明的借坡下驢，沒再糾纏之前的問題。
轉而開口說道：「微臣以為不宜再攻保定，緣由有二。」
李自成皺着眉並未開口，只是眼神示意繼續說下去。
宋獻策微微躬身後繼續道：「其一，婁康已死，荷蘭人敗亡，如今良機已逝，我們也不必急着趕去天津衛，也就沒必要繼續走保定這條路了。」
「其二，現在保定城中的守將是……楊宇。」
場中突然寂靜。
李自成的臉色陰沉似水，雙目中滿是恨意。
楊宇，
這個名字就像是扎在李自成心中的一根刺，也是壓在闖軍眾多將領頭上的一片烏雲。
尤其是劉宗敏，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潼關一戰身負重傷，差點被楊宇用炮炸死，這成了他這十幾年征戰生涯的一大污點。
再次聽到楊宇的名字，不由怒道：「楊宇怎麼了？再厲害也不過區區萬餘人，我們有大軍二十五萬還會怕他？一人撒泡尿都能淹死他。」
劉宗敏恨聲說道，只是語氣中讓人感覺稍稍有些底氣不足。
宋獻策微微搖頭：「劉將軍勿怒，打仗不是兒戲，可不能意氣用事。」
「潼關一戰我們可是吃了他的大虧，那時他還只不過是個籍籍無名之輩，如今短短半年多的時間，此子卻已是功成名就，成了戰功彪炳的正四品明威將軍。」
說到這些，宋獻策眼中滿是感概。
「相信大家也都知道，一個月前，此子帶兵在湖南由南一路橫推北上至岳州，殺人如麻，攪得張獻忠差點丟掉了老巢，最後還是被他從容離去。」
「那時候他帶了多少兵馬？」
說完，宋獻策伸出一根手指，「不過才一萬餘人，可就是這一萬人，短短兩天之內硬是攻下了有五萬重兵把守的岳州城。」
「試問，在場諸位誰能做到？」
話音落下，場中再次陷入死寂，無一人敢出聲。
說起這件事，帳內的這些闖軍將領也是人人皆知。
張獻忠乃是另一路起義軍的首領，論規模和戰力也僅次於自家的闖軍。
名義上算起來也是己方的盟友。
所以，自己的這個盟友實力如何，他們也都是有些耳聞的。
可，一個月前，自己這個盟友的老巢硬生生的被楊宇領軍給攪的個雞犬不寧，一路過關斬將攻城掠地，直至元氣大傷。
但罪魁禍首楊宇卻是活蹦亂跳的滿載而歸，升官發財。
雖說當時的張獻忠主力部隊正在湖北嘉魚一帶與左良玉和呂大器對峙，楊宇頗有些趁人之危撿漏的嫌疑。
但有如此本事和魄力，依舊是讓這些闖軍的將領們心生敬佩和忌憚，就連極其憎恨楊宇的劉宗敏也不例外。
一片寂靜無聲之中漸漸瀰漫起一絲忌憚的氣息。
見場中士氣低糜，李自成終於出聲，「朕只是問你不攻保定城的緣由，可沒問你別的。」
「此時說這些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的話，不妥吧？」
話語中滿是責備之意，顯然對其剛才的話有些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