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萊賀篇01
萊茵斯特的人生是在十歲那年改變的。
十歲以前,他的母親是一位有名的舞蹈家，父親是一位聲譽良好的富商。他依稀記得,家裏還有一位慈愛的老管家。
那個時候,別人對他的稱呼還不是“萊茵斯特大主教”或者“萊茵斯特大人。”
管家老爺爺喊他“萊茵小少爺”。
而深愛着他的父母則是喊他——
“萊茵。”
優渥的出生環境，良好的家教，而且,他還是一個S級的alpha。在那個以性別基因等級決定人生的時代，萊茵斯特幾乎可以說是拿到了所有的好牌。
——如果沒有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的話。
他們說他父親資助了叛軍,犯了叛國罪。
“他們”是誰,萊茵斯特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那天晚上之後，他的家就沒有了。萊茵斯特作為罪犯的兒子，進入了最底層的孤兒院。
實際上那算不算是孤兒院萊茵斯特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裏有很多小孩。而在那種地方吃東西，不是在桌子上用刀叉優雅進食，而是一群人像是野獸和家畜一樣地去搶。
萊茵斯特一開始搶不過，不是因為他能力不行,是因為他無法放下骨子裏良好的家教和自尊心。但是如果不搶，就吃不到,就會被欺負，就會活不下去。
——這是幻神教的第一場選拔。
基因優越的小孩通常出身也很好,這也就意味着他們更加不服管教。但教會只需要聽話的工具，所以在正式培養工具之前,他們需要拔除那些孩子不必要的自我意識,然後植入教會式的等級制度和生存法則。
萊茵斯特是這一批小孩裏面最優秀的,但也僅僅只是小孩裏面罷了。他想要查清真相,想要復仇,光靠自己根本不行。而那段時間，正好是幻神教大肆開展教堂招收學徒的日子。
萊茵斯特曾經聽母親講過這樣的童話故事，貪婪的人類和魔鬼的交易，最終的結果都是不得善終的。只是他也不需要善終了，他只想要力量。
於是，萊茵斯特和魔鬼做了交易。
他找到了誣陷父親的人，殺了他們。然後萊茵斯特剩下的人生里，就只當是幻神教的劊子手了。雖然霍朝的實力更強，但就工具論而言，萊茵斯特才是教會磨出來最好用的刀。
沼澤一般黑暗的日子裏，萊茵斯特其實有一段時間仰慕過霍朝，因為那位神子殿下太耀眼了。甚至他也曾經希望能夠追隨對方，至少他殺人的時候能騙一騙自己，這是在保護更多的人。
只是霍朝不屑於和他們這些臟污的蛆蟲為伍，那個人就算是死也死得那樣光輝偉大。
......那就這樣腐爛下去吧。
萊茵斯特知道自己已經爛透了，他對權財色.欲完全沒有興趣，就連omega他也興趣缺缺。直到有一天他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忽然開始忍不住想自己會以怎樣的方式死去，又會死在誰的手裏。
如果按照母親講述的童話故事，那他這樣的角色一定得被關在地獄的最底層，碎屍萬段才對。
後來很多年以後，萊茵斯特遇見了一個叫賀準的小鬼。
[我要復仇。]
——他好像看見了另一個自己了。
然而不一樣的是，萊茵斯特這次扮演了魔鬼的角色。只是他不想和賀准做交易，一個孱弱的beta，進入教會只會被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但賀准比他狠多了。
omega信息素模擬劑，萊茵斯特從沒想過自己會栽到一個beta小鬼的身上。賀准開始調查他，調查他的習慣，喜好，過去，想盡一切辦法入侵萊茵斯特的私人領域。
賀準會等萊茵斯特，等到深夜。
賀準會幫他擦藥，幫他治療。
甚至有時候，賀准還會做飯。不是營養液，是聯盟時期的飯菜，連萊茵斯特都忘記了的味道，卻被那個人找到了。
但實際上賀准這計謀在萊茵斯特看來簡直拙劣，但偏偏好像對他起了作用。這讓萊茵斯特感到羞惱至極。
——他不能再將賀准放到身邊了。
所以萊茵斯特開始羞辱他，尤其是在床第之間極盡言辭侮辱。然後在賀准面前展現暴力，恐怖，又凶戾的一面。
萊茵斯特以為這樣賀准就會害怕，至少會離他遠一點。但是賀准好像對這感到無所謂，他甚至可以無視掉萊茵斯特所有的臟污用詞，然後只提取出自己想要聽的情報。
賀準的目標一直都很清晰，他要力量，要情報，要萊茵斯特的權力為他提供便利。為此他也可以給予萊茵斯特想要的陪伴，溫暖，以及虛假的愛情。
萊茵斯特對此沒有辦法。
明明都只是各取所需的交易，明明看起來弱小的賀准才是攀附的那一方，但是到後面，萊茵斯特卻成了那個無論如何都抽身不了的人。
天冬星的任務失敗，一定是賀准動了手腳。萊茵斯特知道，那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對賀准動手。不是因為對方導致了他的任務失敗，而是這件事如果真的被教皇徹查，萊茵斯特保不住他。
只是遲早會有這樣一天的。
賀准表面上的仇人是克里斯和他，但真正的仇人是教皇。所以萊茵斯特知道，總有一天賀準會出現在教皇的視線里的。
到那時，才是分生死的時候。
——那等到那個時候吧。
他自暴自棄地想着，甚至於他已經開始想像自己死去的模樣了。
萊茵斯特不能死在教皇手裏，得死在賀准手裏才行。
他本來也做了那麼多的臟事，本來也就是這樣的爛人了。或許死在賀准手上，就已經是最乾淨最漂亮，也是最體面的樣子了。
賀准那麼好的人，得活着。
萊茵斯特壞事做盡，得死去。
這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
【if線世界】
篤篤——
兩聲乾脆的敲門聲過後，一位士兵站在了門口，
“萊茵副官。”
“進。”
萊茵斯特沒有抬頭，忙着處理桌上的大堆文件。自從霍朝元帥結婚後，很多事情都移交給了作為副官的萊茵斯特處理，因此他一直都很忙。
這個世界裏，萊茵斯特十四歲的時候被霍朝救出，然後送入軍校學習，畢業后直接調入曙光軍團。沒有仇恨的陰霾，也沒有畸形壓抑的成長環境，因而這個世界裏的萊茵斯特眼睛很乾凈。
“什麼事？”
“下周全軍要例行體檢，流程行政部那邊已經安排好了，只是有一份資料需要您簽字。”
“嗯，知道了。”
萊茵斯特點點頭，示意他拿過來。
儘管現在的醫療程序和掃描系統已經日趨完善，很多人的光腦和機甲上也安裝了先進的醫療系統，但是軍隊的體檢還是不一樣的。由於涉及到機甲作戰，因此各方面的檢測數據都為更加精準完善，需要很多的大型醫療儀器。
“萊茵副官，這次體檢人數比較多。首都醫學院那邊說是他們可以抽調一部分優秀畢業生過來幫忙，就當做是實習。”
“嗯，沒問題。”
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萊茵斯特確認了一遍沒有任何問題之後就在上面簽了字。
“既然有學生要來，就讓食堂那邊注意一下飲食結構調整。”
“是。”
全軍體檢當然也包括萊茵斯特，只是他沒想到醫學院那邊抽調過來幫忙的學生裏面有一個熟人。說起來也算不得是熟人，不過見過幾次面。
隔着一層玻璃，萊茵斯特看見了裏面穿着白大褂的賀准。
青年有着一頭栗子色的碎發，發梢有些卷。面容清俊，眉目柔和，鼻樑上架着一副銀邊眼鏡，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一看就讓人心生好感。
萊茵斯特對賀準的印象很深刻，比如當初他在醫務室被對方扎入的那一根輸液管，再比如霍朝元帥婚禮時，他被對方的弟弟糊了一臉的奶油蛋糕。
時間真是可怕的東西。
萊茵斯特還記得頭一次見到那個小孩時，對方都沒他大腿高。現在這小傢伙都已經可以穿上白大褂了。
“你好，萊茵副官。”
賀准當然也認得他，只不過大概印象也就是個嚴肅又兇巴巴的alpha軍官。
萊茵斯特的長相很符合大眾對頂級alpha的審美，面容立體，五官深邃，眼窩很深，一雙灰色的眼眸像是蒼鷹，尤為特別。只不過大部分人的第一印象都會停留在他一米九的身高上，偉岸的身形即便是站在alpha堆里，萊茵斯特也顯得非常鶴立雞群，極具壓迫感。
不過賀准並不怕他。
大概因為這位兇巴巴的alpha軍官雖然有着喜歡嚇小孩的癖好，但脾氣意外還挺好的。至少當初小允糊了他一臉奶油的時候，萊茵斯特並沒有生氣。
“請脫下上衣，然後躺上去吧。”
“嗯。”
萊茵斯特脫衣服的動作很利落，只留了一條短褲。脫完之後，他就和以前的體檢一樣規規矩矩地躺倒測量艙的床上了。賀准就站在旁邊記錄數據。
即便賀准見過，甚至解剖過一些很多優秀的alpha軀體，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具身體非常漂亮。不論是骨骼比例，還是肌肉走勢，幾乎都可以打滿分。
基因真是神奇。
賀准在心裏暗暗讚歎着。
但萊茵斯特覺得很不自在，因為對方目光的侵略性和存在感都太強了。一般而言，萊茵斯特以前體檢的時候，醫生都只是隨意掃一眼，很少有誰像賀准這樣站在旁邊一直看的。
萊茵斯特故作不經意地抬眸瞥了一眼青年，後者依舊在盯着他身上看。萊茵斯特很難形容那樣的目光，並不下流也不帶有任何□□，而是單純的熱情。
大概是萊茵斯特的目光同樣不可忽視，賀准總算注意到了對方也在盯着自己看。
“怎麼了，萊茵副官？”
他語氣疑惑，
“有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
萊茵斯特閉上眼，他決定平復一下心情。但下一秒，他就聽見賀准開口道，
“萊茵副官，不介意的話我能問問您的日常飲食嗎？”
萊茵斯特又睜開眼看他。青年抱着電子板，一雙栗色的眼睛期待地盯着他，似乎時刻準備記錄什麼。大概是萊茵斯特的沉默時間太久，賀准後知後覺，解釋道，
“哦是這樣的，我頭一次看見這麼漂亮的身體數據，所以想要多了解一下。”
漂亮的......身體數據？？？
萊茵斯特頭一次被這麼誇獎，他沉默了幾秒，然後回答，
“......食堂。”
他覺得大概是自己的錯覺，錯覺到感覺賀準的目光有點熱情過了頭，總讓萊茵斯特感覺對方會把他的皮肉都扒開看看。
好在這份體檢時間也不長，十分鐘過後，萊茵副官就穿着一身筆挺的軍裝走出了體檢室。只是他剛出門的那一剎那，他聽見了青年用熟悉而溫和的語氣對另外一個人說，
“請脫下上衣，然後躺到那裏去吧。”
嗒。
萊茵斯特瞬間被定在原地，他沒忍住回頭看了眼。只是體檢室門關了，什麼也看不見。但是體檢的流程都是一樣的，說不定裏面的情況和剛才一樣。
那小鬼也會看別人的身體，然後記錄數據。
不知道為什麼，萊茵斯特忽然有些煩躁。只是他想了半天也沒找到由頭，最終就歸咎於天氣太熱。
alpha總是不喜歡夏天的，因為這會讓他們流很多汗，也就導致軍隊裏原本就濃郁的alpha信息素越發濃郁，每個人都很暴躁，於是打架鬥毆的事情也就時常有發生。
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最近突然很多人打完架之後就往醫療室跑，這就不正常了。
“新來的那個小賀醫生真可愛，真的，上次他給我包紮傷口，笑起來的時候簡直就跟天使似的。”
“喂喂，糾正一下那不是新來的軍醫，那只是來我們軍團實習的。上次體檢完結束，好多學生都回去了，就他留下，也不知道以後是不是會就留在我們這兒啊。”
“怎麼可能，那可是首都醫學院的高材生，怎麼可能就屈居當個軍醫呢。我可聽說小賀醫生在學校里人氣高得很，醫學院裏面好多alpha追呢。”
“切，幾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跟咱們這些真正打過仗的哪兒有可比性？！”
幾個人還在嘮八卦呢，忽然感覺脊背一涼。扭頭就對上了一張陰測測的俊臉，
“什麼可比性？”
“！！！”
萊茵斯特把幾個滿口跑火車的士兵敲打過後，又去重新整了整軍紀，於是接下來一周，人滿為患的醫療室頓時空了好多。
只是賀准並不開心，因為他的實驗樣品不夠了。
他來這裏是為了搜集大量的alpha信息素，然後做畢業論文用的。賀準的畢業論文內容是關於人類alpha信息素和蟲族信息素的兼容性討論，所以他需要大量的人類alpha信息素作為實驗樣品。
否則這種到軍營當軍醫的實習任務，他根本不會來的。然而萊茵斯特這麼忽然整了軍紀，導致來找他的alpha士兵都沒幾個了。
賀准沉思了兩天，決定主動出擊。
於是第三天，萊茵斯特端着餐盤在食堂坐下的時候，面前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萊茵副官，中午好。”
青年笑眯眯的，一看就讓人心生好感。
“.......”
萊茵斯特下意識從那張笑臉上挪開視線，他喉結微動，沉默了好半天才僵硬地回復了一句，
“你好。”
“這裏沒有人的話，我可以坐這裏嗎？”
問完這句話的時候，賀准就已經坐到萊茵斯特對面了。
“......隨你。”
而且這小鬼都已經坐下了，萊茵斯特也不可能把人趕走。他其實有點搞不懂賀准，畢竟他們也不太熟，但是對方有點太過於熱情了。
萊茵斯特沒有朋友，只有上司和下屬。他永遠獨來獨往，所以現在賀准坐在他對面，對於萊茵斯特而言，這還是頭一次和別人一起吃飯。雖然他們看起來，只是拼個桌。
但是這一幕落到周圍人的眼裏，就很不正常！！！
新來的小賀醫生竟然主動找萊茵副官吃飯！
這個消息瞬間讓所有人都八卦起來。
要知道萊茵斯特可是霍朝元帥的心腹，雖然名義上只是副官，但是基本接手了當初執政官的職能，無論怎麼看都是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
所以過去幾年裏，也有很多人相繼對萊茵斯特示好，其中不乏也有omega，只是最後萊茵斯特都不感冒，一副要為帝國建設大業奉獻終生的模樣。大家都在猜最後萊茵副官會找一個怎樣的伴侶。
萊茵斯特知道自己正處於八卦中心，但是他還是安靜地在吃飯。不能浪費糧食算是他為數不多的一個優點。食不言大概也算是他少數記着的家教。
賀准這時候單手撐着下顎，就坐在對面看他吃，那樣饒有興味的眼神，彷彿是在觀察一個什麼有意思的實驗過程。
他原本以為萊茵斯特就是一個五大三粗的alpha軍官，但是從對方用餐的動作和各種細節上來講，賀准發現萊茵斯特可能出身還不錯。
“小......小賀醫生。”
本來萊茵斯特下意識脫口而出想喊小鬼，但是現在對方已經不是小孩，而且他們的身份也不太合適，於是臨時改了口。
“嗯？”
賀準的確在等他先開口。
他不了解萊茵斯特，所以得先讓對方開口說說話，才能了解了解。他看着alpha那雙灰色的眼睛，認真等待着對方的下一句話。
萊茵斯特實在沒辦法承受被對方一直盯着，於是他直接開門見山地問，
“你有什麼事嗎？”
“有啊。”
賀准對他笑，
“我想和你做好朋友。”
“......”
萊茵斯特呆住。
他足足反應了半分鐘，才意識到對方向他發起了好友申請。只是萊茵斯特覺得這份好友申請並不簡單。別人都說小賀醫生笑起來特別溫柔，但萊茵斯特每次看賀准笑，都覺得對方像只小狐狸。
有一種......要被算計佔便宜的感覺。
於是萊茵斯特沒有冒然答應，他很謹慎地問，
“做朋友以後，要做什麼？”
這個問題聽起來很怪異，但是賀准聽懂了。他想了想，然後換了個方式迂迴，
“萊茵副官，你知道醫學生的畢業論文有多難嗎？”
“.......？”
萊茵斯特不明白為什麼話題跳到了這裏，但他很坦然地表示，
“不知道。”
“嗯，那你知道讓一個B級的beta開機甲打仗有多難嗎？”
“這個......倒是可以想像。”
萊茵斯特沒忍住多打量了一下青年文弱的身形。
賀准望着他，言辭懇切，
“總之，我的畢業論文就等價於讓我開着雙S機甲打仗，所以這個難度萊茵副官你能理解嗎？”
“......能。”
萊茵斯特見過那些新兵alpha開機甲的樣子，現場畫面簡直慘不忍睹，更別提賀准這種從來沒碰過機甲的beta了，連精神力閾值都不達標的。
這時，賀准忽然抓住他的手，那雙眼睛就彷彿是抓住了世間唯一的希望，耀眼得讓萊茵斯特不可直視。
“所以萊茵副官，你能幫幫我嗎？”
“......”
萊茵斯特無法理解對方話裏面的邏輯，也不知道怎麼的自己似乎就成為了幫忙的人，他只是看着賀准抓着自己的手，沉默了許久，還是沒有抽走。
“我......怎麼幫你？”
賀准左右環顧了一圈，然後欺身過來，湊近他，目光期待道，
“我想要你的身體......”配合做實驗。
嘩——！
賀準的話還沒說完，萊茵斯特就猛地站起來了。他震驚地盯着賀准看了足足半分鐘，想說什麼又生生憋了回去。
“——不行！”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如果說剛才還只是偷偷看的話，這下就是光明正大地看他們倆了。
賀准獃獃坐在位置上，抬頭望着他，像是被嚇到了。萊茵斯特似乎也發現自己的反應太大了，只是現在也沒法解釋，於是只能端了餐盤，扭頭大步離開。
然而親口拒絕賀準的第二天，萊茵斯特就後悔了。
因為他聽說賀准去找了另外一個alpha軍官吃午飯，現在他們成為了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