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緣起而滅
那身影走了幾步,就有清氣金光化作萬丈天神虛影,緩緩站起,與之相比,蒼莽終南山如同腳下石塊兒般。如此雄偉仙軀,終南山門內外都看了個清楚,若非還有幻陣遮掩,怕是兩省不知多少人都能看到這異象了。
這虛影身着金甲,腰懸寶劍,左手持戟,右手託了一座黃金寶塔。江默道:“原來是李天王,沒啥事你就先回吧!”
終南小徑中,蘇澈彷彿沒看見那巨偉仙軀一般,只盯着那身影,腦中生出無數念頭,心中卻空蕩蕩的。
一旁女鬼自懷中取出一碗,碗中有水,一清到底,水面正映出那身影。碗中卻見那身影一步步走到諸人面前,道:“大人,請看下去。”
那身影低頭,目光在終南福地中掃過,微微躊躇,看向江默,道:“還是有些因果,可了可不了……既已虧輸,容我幾句話可好?”
江默呵呵一笑,道:“在下山野閑人,卻是沒什麼牽扯,既已商定,這就告辭了……天王了卻因果,快走便是。”言罷化作一道火光,眨眼消失天際。
常之明與玄青子對望一眼,玄青子稽首,笑道:“一切皆因抵禦外魔,混沌界開闢而起。人間謀划,卻是貴宗一力操持,我道門不過聽命行事,還是由常宗主言明其中關礙吧!”
常之明駐劍,道:“外魔侵入始自商初,而後有商周之戰,封周天星君,以御魔心侵入。”頓了頓,常之明續道:“而我武宗,起於大唐盛世,其中根由,各位可清楚?”
此等秘聞,根本不可能記錄在冊,也只有歷代大宗大派之主口耳相傳。在場的身份都不尋常,自然知曉這些絕密。
而常之明言起武宗起源,其中種種,在場諸人也都心中有數。唯有李天王微微一怔,心中已有了計較,苦笑道:“我佛大興於盛唐,武宗就源起於盛唐,你們從那時就防備我佛門?”
玄青子甩了甩拂塵,道:“佛門教義精深,為大道,自當廣傳天下。只是佛門不沾外魔因果,新世界的開闢不出錢也不出力,也就不必再覬覦新世界的氣運。”
“正是如此。”常之明點了點頭,接着道:“黃葉真人四百年前就可飛升,一直留在人間,是為餌料;我師兄林白被我等師兄弟逼出武宗,投身幽冥,也為餌料;幽冥鬼王轉世人間,接掌武宗,還是餌料。”
天王道:“黃葉真人已是仙君,林白為幽冥眾統帥。但還有蘇澈,我與他朝夕相處十餘年,他確實身負幽冥寒寂之力,又被林白渡入先天純陽氣,最終誰人得手,也難說的緊。”
常之明與玄青子相視一眼,玄青子笑道:“幽冥鬼王轉世曾道,他入道之前念頭甚重,以致道心不穩,留有瑕疵,難免為人所乘,是以拋了心中執念,回歸本源。”
天王沉默片刻,苦澀道:“這麼說來,還談什麼轉世?幽冥鬼王早就不在了,蘇澈只是蘇澈。”
“然也。那紅蓮業火的種子,卻是讓蘇澈道友平白得了便宜呢。”玄逸子接過話,搖搖頭,道:“佛門精義是好的,奈何腦子確實不知變通。想十方輪迴大陣關係到新世界,何等重要,怎會系與一人?說起來貧道師尊與林白道友也只是鋪墊,真正的餌料只是蘇澈一人罷了。”
玄青子道:“此局是天地人三界中,我們這些小輩合力布出。一千多年,天界幽冥彈指而去,我等乃是終南第三代,武宗已是二十代門人更迭,終於功成,可還有話說?”
天王正要開口,忽然面現掙扎,好一陣才平靜下來,道:“無話說,我這便去了。”
玄逸子伸出手指,一點清光蒙蒙,悠悠飄入天王眉心,道:“佛門不是最重因果么?既然有話,還是說完的好。”
這一指清光如行雲流水,可速度也並不快,但眾人都不覺異樣,直到清光飛入天王眉心,仙將才覺不對,大喝一聲:“爾等大膽!”一拍頂門,就見一把烏黑大傘激射而出。
玄逸子又是輕飄飄一指點出,細細一股清氣自天而降,黑傘還未張開,就被壓了回去。
仙將遽然而驚,這是什麼道行?滿身仙器居然不抵一指之力?區區下界一個小道人而已!
玄青子見狀不由讚歎:“也唯有師弟天資,才能過混沌界大衍。如今你道行高深,怕是師尊也要遜上幾分了。”
仙將一咬牙,強催玄功,仙光迸出,欲強行動手,天王揮手阻住,然後對玄逸子道:“多謝成全。”
這方百裏海芳收了碗,道:“大人,來了。”
終南小徑深處行來一人,蘇澈腦中翻騰的各種念頭登時一清,空落落的心莫名忐忑起來,那身形動作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他是自己的父親蘇定山,或者,是仙界天王!
不對,是兩個人。在蘇澈眼中,映出那人隨時都可能破裂的三魂七魄,也映出引而不發的磅礴仙光,魂魄與仙光氣息截然不同,分明是兩人。
終於那人來到跟前,他盯着蘇澈左看右看,越看越是滿意,笑着開口:“小澈,這才多久,你都長大成人啦。”話音未落,老淚就濕潤了眼眶。
蘇澈有些遲疑,又有些不敢相信,試探地叫了聲“爸”。
蘇定山抹了抹眼淚,說:“你媽走了,我的時間也不多了。我知道你很多事,不過隨你願意就中。我們家一直也是平民百姓,過得清苦,你要記得,我這當父親的,從沒想過讓你出人頭地,只希望你能平安喜樂……”
蘇定山想摸摸蘇澈的臉,可手才伸到一半,眉心就飄出一點熒光,繞着蘇澈飛旋了兩圈,就此消失。與此同時,蘇定山氣息一變,站直了身體,仙氣金光之中,既有飄渺之意,也有莊重宏大,隱隱然更透出絲絲威嚴。
蘇定山已變成了李天王,他縮回伸出的手,道:“我名李靖,與你父親一同伴你十八載。日後無論何事,盡可來天界找我。”言罷,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百裏海芳一眼,最後足下生雲,冉冉而去。
過不片刻,祥雲重新遮住了層層疊疊仙台,等雲散盡,哪還有天兵天將的影子?
這時玄逸子師兄弟三個與常之明聯袂而來。
“見過了。”百裏海芳略略施禮,轉身對蘇澈道:“人間事也就這些了,大人可有什麼要問的嗎?”
之前終南門戶前一干人所言雖不詳盡,蘇澈也大概聽出了脈絡。可這些動輒關乎三界格局和命運的大事,對蘇澈來說卻毫無意義,他只關心父母是怎麼走的。
蘇澈煉玄陰魂煞,絳宮養出神樹,對人魂魄強弱格外敏感,看出了父親大限已至,早該回歸陰間地府,只是天王強以金光護持才堅持許久,直到方才說了最後一番話,終於油盡燈枯。
“我媽呢?她在哪?”蘇澈低着頭問:“難道她也有什麼牽扯,有哪位上仙寄身?”
“並無。”常之明搖頭嘆息:“你師叔門下弟子說,你的母親趁人不備,自己飲了長醉無夢。她身體底子太弱,承不了酒力,是故……”
以常之明身份,根本不可能說謊。縱然心中不平,鬱悶難當,蘇澈也只能放過。
百裏海芳又道:“大人,與大人相關之事想來還有不少,不再問了嗎?”
事已至此,其餘種種,已無須在意。蘇澈再也無話可說,看過終南山三道人,又看過常之明,最後只是點點頭,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