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何以為悲
五公里的路不長。快到家時,卓爾的兜里還有一顆糖和一張對摺好的糖紙。
越靠近家,路上的人又多了起來。多是頭上纏繞着布條只露出一對眼睛,身上也裹得嚴嚴實實,甚至有的還帶着斗篷。卓爾也沒有例外,他的臉上也裹着一段看上去有些年頭的布條,這是他路過一個垃圾堆時撿的。
小鎮裏還有些許治安,但越深入這片土地,混亂就越發明顯,這裏畢竟是被稱作垃圾場的地方。而在這裏,小孩和女人是最不該行走在外的。卓爾將錢與煙都放在了貼近胸口的內縫口袋裏。
眼前出現了熟悉的景象,氣味也慢慢變得難聞起來,人開始擠着人,有小孩在人群裏面穿來穿去。這些小孩可不是跑着玩樂,他們的手似穿花蝴蝶一樣靈巧,一不留神,你一天的飯錢可能就沒有了。也別想着抓住他們,如果你試着這麼做,不一會就有幾個男人會找上你以你欺負他們孩子為由,將你帶到比街道更加陰暗的角落裏,或是洗劫一空,或是發生一些更不好的事情。
至於為什麼說是比街道更加陰暗,那大概是因為頭頂的黑色穹頂,它遮住了全部的陽光,也導致了一天只有早上的六點到七點和下午的六點到七點這裏的人們可以看到陽光,白天的其他時候都是由巨型射燈照明。而這不易的陽光也並非完整,在穹頂與地面之間,一棟棟鋼鐵建築像劍一般指向穹頂,而它們之間又有着密密麻麻的空中通道。仔細點看還能看到一段段發光的線條在他們之間往返穿梭,那是空中輕軌,二十四小時的在城市裏流轉。
當然這一切和卓爾這樣的人沒有什麼關係,畢竟作為地面的最中心,陽光照射最少的陰暗角落,沒有一部電梯可以通向空中,有的頂多是作為地基支撐和放置射燈的金屬柱罷了,而外環地帶並不是他們能去的。
他聽說過,一張越過電網的門票價格是一青金,也就是一千山銅。而現實是像他父親那樣的工人,一個月的薪資是九十銅,兩個人生活一天就得花上快兩銅,更何況父親酗酒抽煙,往往還需要卓爾撿撿垃圾維持生活。
路過某個土堆,在土堆前的女人那挑了點菜,紫菜和滕絲。
紫菜,顧名思義就是紫色的菜,這種菜類似菠菜,但眼神是極為深的紫色,而據傳最貴重的貨幣就是紫色的,雖然在這裏沒有人見過,但是大家都願意討個喜頭。而藤絲是一種可以繞着杆子生長的植物,收穫時切下一段,過不了多久還能繼續生長。
它們能成為這裏主流食物的原因無法就是長的快,不依靠光照。值得一提的是,可能因為傳言的原因,紫菜一公斤兩銅,滕絲一銅,可惜一樣難吃。
卓爾有個屬於他的土堆,這土堆是這裏最常見的房屋。土堆只是入口,打開土堆上的門可以去到地下,裏面有着陰暗狹小,但是相對安全的空間,那就是“劣鼠”們的家了。
“劣鼠”,外面的人都是這樣稱呼他們的,好像他們和地上亂竄的真正的劣鼠也沒什麼兩樣。
穿過擁擠的人流,卓爾離家不遠了。他大老遠的看着屋外好像人好像有人聚集起來,他緊了緊臉上的布條,也使勁向里擠了進去。
男人躺在地上,像是睡著了,有兩個小孩翻弄着他身上的衣服,試圖從肉里扣出點飯錢。
不幸的是,這男人胸口猩紅一片;幸運的是,看他那蠟黃的皮膚和深凹的臉頰,死亡應該是一種解脫。
卓爾看着男人,
在人群里聽了一會兒。
野狼幫來過,那是一個佔據了一個小鎮的勢力,平常會來這裏做些生意,比如幫工廠抓點人,或者是搶點東西什麼的。這男人今天買了瓶稍微不錯的酒,當然在此之前也醉的差不多了,醉到將它提在手上。
正好遇見野狼幫的人,想也知道,那行嘍啰們不會放過白來的酒。男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做出他一輩子最英勇的舉動——給了對面那人一拳,然後便被那人手臂上彈出的刀刃插進胸口。
卓爾知道這個男人的酒是因為他兒子過生日而買的,他一向不會忘記兒子的生日,因為這一天他就有借口買上瓶十銅的勾兌哈姆酒。
對,這就是卓爾的父親。
卓爾沒有貿然上去收屍,而是想起了母親,哥哥和曾經的父親。
他還記得六歲那年,外圈收人的車隊喊着一個月飽飯的口號衝進了營地。其實早先還是有餓瘋了的人去的,但當大家發現去過的人都再也沒有見過後,便不再嘗試,沒人相信那些人不是死了,畢竟這裏人命最不值錢。
後來車隊就開始抓人,而那一次他的哥哥被挾上了車,母親瘋了一般沖了上去,然後一聲槍響。接着是哥哥紅着眼睛咬了上去,第二聲槍聲響起。
被父親死死摁住的卓爾看着遠處的車隊,昏暗的燈光讓他看的不是很真切,那是母親和哥哥嗎?
他只看清了車上那迎風飄揚的旗幟,上面有着青金屬色的骷髏。
從那以後他沒有再見過母親和哥哥,生活要說有什麼變化,無非也就是生活更加不好過了,父親也開始一天比一天厲害酗酒。
但人嘛,多少還是得活下去的。
回過神,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揚起的灰塵混着血液將男人的屍體裹了起來。卓爾看看四周,小心翼翼的將男人拖向土堆,用藏起的鐵絲將兩道門栓挑起。
這門有鎖眼,但並沒有鑰匙,用的其實都是藏好的鐵絲,不得不說一個挺有用的小技巧,最起碼省了鎖錢不是。
卓爾貓着腰將男人拖進地下,然後翻出根蠟燭,跑到土堆門口點燃拿進來。
火光讓這世界的陰暗角落顯現出來。地上鋪着兩張草席,上面的布已經發黑,一張略顯醜陋的桌子靠着牆,牆上掛着撿來的鏡子碎片,旁邊是一堆用來抵禦寒流時的木柴,還有一根用來鑿通風口和防身的削尖鐵棍。
卓爾將蠟燭立在桌子上,然後緩緩將背抵在牆上,抱着腿坐了下去,直到蠟燭燃滅。
一片黑暗中,咔噠,打火機的火焰亮了起來。
煙霧帶着霉味兒衝上天花板,兩聲咳嗽后,點燃的香煙在黑暗中開始忽明忽暗,卓爾的臉也跟着閃爍。可能卓爾也不知道,此刻他凹陷的臉頰和地上的男人有了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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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能在父親身上找到孩子的模樣時,可能證明這孩子是親生的;
當能從孩子身上看到父親的模樣時,那他便開始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