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八

一十八

很久很久以前,具體是多久我忘記了,總之那個時候天還是藍的,水是清的,少年兒童都是純真而富有想像力的。男孩子都希望自己像聖鬥士一樣有一件聖衣或者像大雄一樣有一隻機器貓,早熟一點的可能還希望自己身邊有一群美少女。

在十歲那年的暑假,我誤入歧途加入了一個幫派。那天我口袋裏塞着我爸給的兩百塊錢前往當地一個武術館拜師學藝強身健體,不慎半路上走錯了一條路,也就是傳說中的“歧途”,來到了一個廢棄的公園。

當時那裏剛好有兩群小毛孩在打架,其中一群身穿黑色印有鹹蛋超人圖案衣服的少年打得特別賣力,飛毛腿左勾拳右鉤拳耍得有模有樣,很快另一群人就被打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我被他們強大的實戰能力深深吸引住,腦子裏覺得這才他媽的叫武術,於是我二話不說走上前去問他們可不可以收我為徒。

一個比我大兩三歲頭髮蓬亂的男孩走了出來,他先是婉拒了我,後來我把身上的錢分一半給他,他才同意接納我。接着他帶我到他家開的服裝店花五十塊買了一件印有鹹蛋超人圖案的黑色短袖,他告訴我,這個幫派叫“流氓超人”,而他是老大,叫菜頭。我花了剩下的錢請他們到便利店喝汽水吃零食,並且約定第二天來這裏和他們集合。我當時心裏挺激動,自己在家是獨生子,身邊也沒什麼朋友,特孤獨。現在好了,終於找到組織了,那感覺就像小鳥找對鳥巢,倍兒親切。而且那個幫派的名字很牛叉,出去外面人家問你哪裏的,你一說“流氓超人”的感覺就像武林高手說自己來自武當或者少林一樣倍有面子。你看連衣服都選黑色的,十有八九是為了跟黑社會掛鈎。

回到家的時候我爸問我報了名沒有,我說報了,還發了一件這樣的衣服,以後每天都要穿這件衣服去練武,說完我把衣服套在身上。我爸邊看報紙邊說去外面鍛煉鍛煉也好,我們是書香門第,幾代人都是文弱書生,是得去練練武術強身健體。然後他抬頭看見我穿着那件黑色的鹹蛋超人衣服,他說怎麼看起來這麼像流氓,我趕緊脫下,我怕他要是真的知道他引以為豪的書香門第出了我這樣一個小混混,說不定就痛下決心大義滅親清理門戶了。

第二天我就穿上黑色鹹蛋超人衣服來到約定的地點和他們集合。

菜頭深受日產動畫片的影響,把流氓超人里所有成員按照聖鬥士的模式分成不同類型,比如有青銅超人、白銀超人和黃金超人等等。菜頭為了顯示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自封為鑽石超人,其他人則按照年齡大小歸入其他種類。我因為是昨天剛加入的新人,資質最淺,所以只能被列為黃銅聖鬥士,比青銅的還低級一點。雖然身份卑微,但讓我欣慰的是,和菜頭的鑽石超人一樣,我是獨一無二的黃銅超人。菜頭最崇拜的聖鬥士是星矢,因為當所有聖鬥士都死光的時候星矢永遠是繼續戰鬥着的,如果我們不服從聽他,他就手痒痒地要用天馬流星拳教訓我們。

開頭幾天我們無所事事,整天蹲在地上玩彈珠,我回家時兩條腿都麻了。晚上我爸給我擦跌打油,他問我今天都學啥了,我脫口而出就三個字——“蹲馬步”。我爸琢磨了半晚,最後說怎麼現在改成蹲馬步了,以前不都是用扎的嗎。

我黃銅超人獨一無二的優越感在第三天就消失了,因為菜頭的表弟草魚加入了我們,所以現在有兩個黃銅超人。草魚是菜頭的表弟,自然會沾一點菜頭的光,

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別看我現在和你一樣是個黃銅,不過幾個月我就至少能做個黃金了,我表哥說大事都是從小事做起的,所以才暫時讓我做個黃銅。”

那天下午菜頭終於按耐不住,他嚷嚷說肚子餓死了,兄弟們找點什麼吃啊。所有人都像便秘突然順暢了一樣活躍起來,沸沸揚揚地討論去哪裏弄吃的。

鹹蛋說不如去郊區農田那裏烤番薯吧,我經常看見鄉下那群野孩子拿番薯在地里烤着吃。鹹蛋是流氓超人最早的創立者之一,顧名思義,他家就是賣鹹蛋的。認識他之後我知道原來選鹹蛋超人的衣服是為了幫他家宣傳生意,而再後來我知道選黑色的衣服其實跟黑社會一點關係都沒有,主要是他們覺得黑色耐臟,不用怕搞得一身髒兮兮的回家挨揍。

於是我們一幫人馬浩浩蕩蕩地來到郊區,四下尋找番薯地。草魚在西邊發現了一大片,我們跑到地里徒手挖番薯。當我們興高采烈地等待着我們的勞動成果出土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高昂而憤怒地叫罵,依稀之中還夾雜着一連串狗吠,並且有越來越近的趨勢。

我們猛抬頭一看,一個老農操着扁擔殺了過來,身前還狂奔着兩隻惡犬。我們這才發現原來我們一直是在收穫別人的勞動果實。眼看就要栽在惡犬魔牙之下,說時遲那時快,菜頭嗖的一聲跑得無影無蹤。我們也像爆發了小宇宙一樣拚命往前衝刺,如果當時跑慢一步,今天我就不能在這裏講故事了。

我們連跑帶滾地回到了公園,紛紛慶幸自己居然大難不死。當時我們之中有一小子非常能跑,連牛棚都讓他跨過去了,他姓牛,叫牛翔。聽說後來進了體校練跨欄,已經很多年沒聯繫了。

隔天早上我們在老地方商量對策,菜頭總結出我們行動失敗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一、對地理環境不熟悉;二、事先沒有周密的計劃;三、沒有在合適的時間行動。

在他的指示下,我們分成三組,我和鹹蛋以及另外一個叫小春的人分在一組負責掌握老農的日常作息時間。

當天中午我、小春和鹹蛋一起藏在老農家對面的草地里,頭上戴着野草圈成的帽子做掩護。我們從下午一點埋伏到三點,在此期間老農都沒出現過,於是我們得出結論:一點到三點是安全時間,可以行動。

這時候負責勘察地形的小組也回來了,牛翔把他們勘察過的地方畫了一張所謂的地圖。我當時也湊熱鬧看了一下,沒看懂,心想這幾位大哥太他媽謹慎專業了,他們為了防止情報泄露居然用火星文字畫出一張神秘地圖。

菜頭拿過去仔細端詳了許久,看的時候還不停點頭。我想這麼深奧的東西菜頭應該是看得懂的。然後菜頭招呼那幾個人過去,他說:“算了,你們幾個還是解釋一下怎麼看這張東西吧。”

他們三個把地圖拿回去端詳了許久,大概畫的時候是被外星生物靈魂附體一時興起之作,現在外星靈魂走了,他們也就無從知道紙上畫的是什麼了。

牛翔說:“這些三角形應該是幾座山。”

草魚說:“郊區那裏平得跟太平洋似的,去哪裏找山?”

這時候天黑了下來,我們商定明天早上再過來端詳地圖,各自回家。

第三天早上牛翔看出了端倪。他說:“你們看這裏這幾個有點像三角形的圖案,其實那不是幾座山,而是幾坨屎,就是說那地方是個茅廁。我們看過了,茅廁後面是樹林,裏面有樹枝可以生火,而且地形隱蔽不容易被人發現,我們挖了番薯之後可以跑到那裏燒烤。”

真不愧是聰明絕頂的牛翔,他這麼一說我們都茅塞頓開。

菜頭說:“好,那我們今天下午一點鐘過去,爭取在三點之前挖到番薯,剩下的時間我們就可以飽餐一頓了。”

我們紛紛歡呼雀躍手舞足蹈起來,兩天來的辛勤勞動終於要有收穫了。

第四天我們中午一點準時趕往郊區農田,我們速度快得如同馬踏飛燕,因為大家都深刻認識到番薯就在不遠的前方於是歸心似箭。古有士兵望梅止渴,今有我們流氓超人思薯解飢,也算是繼承先烈的遺志了。

我們趕到農田的時候發現果真沒有老農,於是我們興奮而迅速地殺進番薯地,準備大挖一場。可是走到田邊的時候所有人都傻了眼,只見那裏掛這一塊木板,上面寫着“薯已噴毒,切勿偷挖”。

我們立在原地,束手無策。菜頭說吃了噴有農藥的東西會面色發紫七孔流血而死,那一刻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八個小孩因誤吃農藥而慘死番薯地的景象。菜頭搖搖頭安慰我們說算了吧,餓死也比被毒死強。我們只能打道回府,經過周密部署的行動就這樣夭折了。

接二連三的挫折給我們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巨大的傷害,我們無精打采地回到舊公園,沒有人說話。鹹蛋突然一躍,怒斥老農忽悠人,番薯是長地裏面的,噴葯也只是噴到葉子,關番薯屁事。

我們一拍大腿,心想親娘滴這老農是不是本山大叔啊怎麼這麼會忽悠人呢。菜頭說今天不管是死是活我都他媽的要去一次,在他的鼓動下我們都鬥志高昂,這次豁出去了,我們決定當日中午一點鐘發動最後的進攻。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爸媽突然聊起了菜市場的事,我媽說:“聽隔壁李大嫂說菜市場裏有人買了噴農藥的菜,結果全家全中毒死了。”

我心裏不禁嚇了一大跳。

我媽繼續說下去:“聽說那家人中毒后全身發紫七孔流血,死像特別恐怖。”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筷子上夾的菜掉了一桌。

我媽說:“哎喲這孩子今天幹啥?吃飯吃到菜掉桌上了。來,那些不要了,我夾個雞腿給你。”

我邊咬着雞腿邊想像着自己下午也可能因為吃了有農藥的番薯七孔流血而死,明天菜市場人們談論的將會是八個男孩偷吃番薯中毒慘死一事,想着想着我的眼睛紅了起來。

我媽說:“看這孩子,媽夾個雞腿給你就感動得哭啦?現在知道媽的好,將來娶了媳婦不要忘記娘就菩薩保佑了。”

我暗自說我很有可能下午就死了,你們也不必擔心未來媳婦會讓兒子忘記爹娘了。

中午我們按照計劃出發。農田裏依然沒有人,我們駕輕就熟地往番薯田衝過去,在動手挖番薯之前我們進行了一個簡短的默哀儀式,為不久之後可能就將出竅的靈魂祝福祈禱。

我們動起手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挖了十幾個番薯,挖完之後我們按照計劃轉移到了樹林之內,就地取材,準備開工。我們迅速地生起了火,紅色溫暖的火光跳躍在每個人烏黑的瞳孔里,如同朝霞一樣讓人充滿期待。不一會火堆里就散發出烤番薯的香味,香氣鑽進我們的鼻子,引誘得我們口水直流。

突然一陣暴雨襲來,雨水落在我們四周。我抬頭望天,高高的蒼穹湛藍得絲毫看不出下雨的徵兆。眼看火苗就要熄滅,於是我們趕緊往裏面添枝加葉。

接着又是一陣暴雨,不偏不斜地剛好潑在我們身上,我們都成了落湯雞。我們沿着雨水降臨的方向望去,看到樹林之外數以十計的男女老少一起往我們這裏潑水,帶頭的老農還不停地吆喝着:“挑多點水,快,挑多點水,天乾物燥的最容易發生火災。”

瞬間傾盆大水往樹林裏潑了進來。

老農大喊:“看樣子要打119了,火勢不小,連地下的番薯都燒出香味來了。”

我們紛紛拔腿而逃。

回到家的時候我全身濕透,我爸看到我時說:“哎喲,這孩子練武術練到滿身大汗,連衣服都被汗水浸濕了。你要是學習有這股認真勁,我就謝天謝地咯。”

我不答話直接衝進浴室洗了澡換上衣服。

我們神情憔悴地回到舊公園,-鹹蛋唉聲嘆氣,哭訴着小康社會卻連頓番薯都吃不上。菜頭卻叫嚷起來,他說我操,我就不信老子連個番薯都吃不上,這次我們帶傢伙過去,看誰敢再來搗亂就滅誰,讓我們代表雅典娜去懲罰罪大惡極的老農。鹹蛋找來了一大堆工具,有彈弓、鋁管、木棍等等,就厲害的要算菜頭自己帶的銹跡斑斑的西瓜刀,他用舊報紙包着刀刃,說電影裏面黑社會都是這樣演的。我們挑選了各自中意的工具,我挑的是一彈弓,我想這東西跟弓箭差不多,可以遠距離進行攻擊,而且撤退也方便。

這是破釜沉舟的一戰,不成功就成仁,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恐難還……

走了兩百米左右,菜頭突然捂着肚子說:“哎喲,鹹蛋,怎麼突然肚子疼疼的?”

鹹蛋說:“是緊張吧,忍忍。”

菜頭強忍着劇痛繼續堅持了一百米,然後突然蹲在地上說:“不行,真的疼,忍不住了,不行,我得回去上個茅廁,要不你們先走我等會過去找你們?”

鹹蛋也說:“哎喲,突然想起今天我媽叫我回去幫忙賣鹹蛋。”

接着其他人都突然想起自己今天下午事要做,我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要做,但為了配合大家我還是突然哎喲了一下,說:“我突然想起下午我有件不知道是什麼的事要去做。”

菜頭說;“既然大家下午都有事,那還是改天再去吧。”

我們都說:“改天改天,君子報仇都十年不晚了,何況流氓呢。”

我們就這樣各自解散,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提報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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