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了一天的火車終於消停下來。

我努力用手指撐開沉重疲倦的單眼皮,發現最後一節車廂只剩下我獨自一人,其他乘客紛紛擠在前面那節車廂里。

我迷茫地望着他們,他們驚奇地圍觀着我。

一位大叔好心提醒我:“孩子,這鐵皮疙瘩中午拋錨了一個小時,還好沒有被雷劈到。”

我“哦”了一聲,原來我在睡夢中逃過一劫。我拖着行李箱在人海中磕磕絆絆殺出一條小路,擠出火車站,四處張望,舉目無親,人生地不熟。

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在男人眼中,陌生的城市就像陌生的女人一樣充滿誘惑,我對這座萍水相逢的城市深懷感恩的心。高考放榜時,因為分數問題,我的志願表上前十九所大學紛紛拒絕了我。幸好報考的最後一所大學,一所坐落在這座南方小城的民辦野雞大學給我快遞來一紙錄取通知書。在我拆開信封的那一刻,我感動到淚流滿面。我終於成為大學生了!總算沒給我家那塊“書香門第”的招牌丟臉。

忘了自我介紹。

我叫王小虎,一九八六年寒冬十二月在一個寧靜的村莊裏呱呱“墜”地。我特彆強調了“墜”字,因為當年我從娘胎出來的時間沒把握好,清晨五點多,雞都還來不及叫。匆匆趕來的接生婆睡意未消,一時失手,於是我就真的呱呱墜地了。

我出生在一個傳統的教師世家。我老爸的爺爺是清朝時鄉村書塾裏面的先生,相當於現在的小學老師。我老爸的老爸當了一輩子初中老師。而我老爸則是高中老師。如此根正苗紅的書香門第一直讓我老爸沾沾自喜,而這樣的家庭背景也讓我壓力山大。根據摩爾根基因遺傳論和愛爾文生物進化論的觀點,我將來極有可能會進化成為一名大學教授。

然而我始終沒弄清楚到底我是投錯胎了還是基因突變得太厲害,我並沒有遺傳到祖宗們的聰明才智。

上幼兒園的時候,別的小孩五歲能背唐詩,可我五歲只會唱幾首簡單的兒歌。每次考試,別的小孩子考滿分拿大紅花回家,我抱回家的卻是鴨蛋。好不容易熬到小學,我讀書的成績還是不好,一直跟地平線不相上下。在老師們眼中,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差生。我討厭被扣上差生的帽子,魯迅先生曾經說過“我向來不禪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中國人”,老師也不應該用成績來揣測學生的好壞。

按照醫學理論,當一個人在某方面存在缺陷的時候,他必定在另一方面有過人之處。比如眼睛瞎的聽覺會很靈敏,頭腦簡單的四肢會比較發達。為了找出自己的過人之處我參加了各種各樣的課外活動。比如踢過足球,遺憾的是我踢前鋒的時候不會進球踢中場的時候不會傳球踢後衛的時候老往自家球門進球做守門員的時候老撲不到球。後來教練很無奈很絕望地對我說算了你去場邊做球童試試。再後來我就連做球童的資格都被剝奪,因為教練嫌我跑太慢撿個球要去半天。

經歷一系列的慘痛失敗之後我開始自暴自棄,我的教師老爸看到我萎靡不振的樣子,給我講了一個勵志故事。他說以前有一個從小雙目失明的人,他對生活很絕望,認定這是老天在懲罰他,感到自己沒有前途和希望。後來一位智者對他說,世上每個人都是被上帝咬過一口的蘋果,都是有缺陷的,有的人缺陷比較大,因為上帝特別喜愛他的芬芳。他很受鼓舞,從此把失明看作上帝對他的鐘愛,開始振作起來,若干年後,

他成了一位偉大的盲人推拿師。我聽后悶悶不樂,心想他奶奶的上帝是不是嫌我這個蘋果味道好把我啃剩個核,搞得我現在一無是處。

我渾渾噩噩地接受完素質教育,結果發現自己沒什麼素質。我在國足打進世界盃的那年考上木棉高中,在那裏,我遇到這輩子最重要的一個朋友,和一個生物班的女高材生談了一場戀愛。高考時我發揮正常,名牌大學和我絕緣,普通大學也將我拒之門外,幸好最後野雞大學錄取了我。這也讓我深刻認識到中國教育的現狀:大學擴招就像女明星隆胸,想多大有多大。不管學生多垃圾,總會有更垃圾的學校為我們敞開大門。

到達學校之後,按照國際慣例,我首先打電話回家報平安。接電話的是我老爸。

我說:“爸,我已平安到達,跟媽說一聲。”

我爸說:“你媽去你姑姑家了。”

我馬上說:“那行,先這樣吧,我掛了。”

我爸說:“等等,我跟你說幾句。”

我心裏一涼,知道大事不好,我爸又要開始長篇大論了。作為一名人民教師,從事着陽光底下最光榮的職業,我爸可是飽讀四書五經滿腹經綸,動不動誨人不倦。作為他唯一的孩子,計劃生育的產物,我更是首當其衝。從小時候起,我爸每次教育我,都是引經據典通古達今婆婆媽媽,比大話西遊里的唐僧還煩人。

可惜為時已晚,我爸在電話機那頭清清嗓子,開口說:“孩子,現在你出門在外自己要照顧好自己。”

我說:“行行,這個我心知肚明。”

他說:“我們是書香門第,你在外面要規規矩矩,不能做有辱家門的事情。”

我說:“行行,這個我瞭然於心。”

他說:“你現在雖然是在一所三流大學,但是你不能下流。你要繼承我們家的優良傳統,古語有云‘貧賤不能移’,意思是說貧賤不能改變一個人的節操。雖然人們常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你要好自為之,切勿在外面染上歪風邪氣。唐朝大詞人劉禹錫在《陋室銘》裏面寫到‘斯是陋室,唯吾德馨’,意思是說雖然這是間簡陋的房子,但是因為我的品德高尚就不感到簡陋了,你要把這些道理銘記於心。”

我說:“行行,這些我耳熟能詳。”

他說:“還有……”

我實在扛不住,趕緊說:“行行,我趕着出去,以後有什麼事我再打回去,您老時不時去銀行給我的卡里存點錢別餓着您兒子就行。”

我趕緊掛斷電話,不然等下我爸連《***語錄》都會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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