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留級
從上坡村回來的時候,榮強和爸爸媽媽一路說笑,只有榮嫻顯得悶悶不樂。
榮嫻羨慕弟弟還有一個親切溫暖富足的原生家庭,羨慕弟弟有愛護他的親生父親和親生母親以及哥哥姐姐們。雖然那輛轎車不是舅舅家的,可是聽到弟弟一路吹噓那車坐着多舒服坐着多氣派時,榮嫻就覺得這些話刺耳。
晚上榮強在院子裏洗腳的時候還在說轎車:“姐,潘軍哥說那輛轎車是蘇聯生產的伏爾加。”
“伏爾加不是條河嗎?”
“潘軍哥說那汽車牌子是伏爾加。”
榮嫻沒說話。
“潘軍哥說他以後要買一輛藍鳥。”
“藍鳥又是什麼?”
“潘軍哥說是日本人生產的汽車。”
榮嫻聽得很不耐煩,說:“潘軍哥,潘軍哥,你是炫耀有這麼一個好哥哥,炫耀你潘軍哥能買得起轎車嗎?”
“不是,姐,我就是喜歡坐車,以後我長大了也要買一輛。”
“那你以後買了轎車再跟我說吧,別老在我跟前說車子車子的,不愛聽。”
榮嫻甩了個臭臉就回了屋裏,榮強不明白姐姐為什麼發火。
多年以後,榮強實現了自己的諾言:買了一輛轎車。他是從林紅手裏買的二手車,這車沒開了多久就被停放在院子裏無限期地擱置。榮強後來又把這轎車以便宜的價格賣給別人。因為來回倒騰這輛轎車折了不少錢,鳳英成天念叨埋怨榮強,榮強鬱悶不堪。
潘軍和邢菲菲訂婚後本來打算第二年的五一節舉行婚禮,沒成想邢溫岳出了車禍,腦袋受到撞擊造成重度腦震蕩。
邢溫岳一直躺在重症監護室,有時昏迷有時清醒。
潘朝宏一家人前前後後都去醫院看望邢溫岳,大家十分擔憂他的病情。
邢溫岳清醒的時候,對潘朝宏說希望看到潘軍和邢菲菲提前舉辦婚禮,他想在死之前看到女兒穿上婚紗的樣子。
就這樣,潘軍和邢菲菲匆忙舉辦了婚禮。
結婚的時候,兩家人都不快樂,醫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
從知道父親出了車禍起,一向說說笑笑活潑開朗的邢菲菲眼睛裏時時帶着眼淚,但在結婚的當天,她強忍着內心的痛苦,勉強對向她祝福的人笑,這更加讓知情的人為她傷心難過。
婚禮是在潘軍家裏舉行的,潘軍一家人的笑臉都藏了一絲憂愁,周圍的鄰居和前來祝福的親朋好友並不知道實情,難以察覺到有任何異樣。整個一天,邢菲菲一人表現的很堅強,死撐着不自然的笑容,直到賓客們都走了以後,邢菲菲再也忍不住了,失聲哭了起來。
潘軍抱着安慰她,邢菲菲仍是痛哭不已。
賓客們都走後,潘民陪着潘軍喝悶酒,榮強也拿了一個酒杯倒了杯酒喝,結果就喝醉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看那酒瓶,是60度的高粱白。
婚禮后沒幾天,邢溫岳就死了。
從上坡村回來,晚上睡下的時候,鳳英和劉順仁躺在炕上說話。
“你準備什麼幾時出去收藥材?”
“已經和吉祥商量好了,後天就走,去西邊的山裏跑一趟。”
“磚也拉回來了,等你回來再買些石灰泥沙,看今年還能砌成不。”
“回來看吧。”
“你說潘軍結婚,他媳婦在洞房裏痛哭流涕...不是太好吧?”
“...感覺不好,可有什麼辦法,明知道自己的爸爸生死只在旦夕...”
“我總覺着不該在洞房裏哭,
怕不祥啊。”
“碰上誰也沒有辦法,除非是鐵石心腸,哪有不傷心落淚的?”
榮強聽見了父母的對話,也感嘆人生的無常,如果將來自己碰到這樣的悲歡離合與生離死別會如何面對呢?
不過,那喝醉了酒的狀態他很喜歡,走起路來身體輕飄飄如在蓬萊仙鏡漫遊。
幻想的氣球可以吹得很大,夢想的目標可以定得很高。
在那如夢如幻的虛空裏可以信馬由韁縱橫馳騁,太過癮了,雖然不很真實。
林紅問他怎麼那天上學沒看見他,他說去出席哥哥的婚宴。
林紅問他看鬧洞房沒有,榮強說哥哥岳父當時危在旦夕,大人們把那些要鬧洞房的都轟走了。
林紅說改天帶他去看鬧洞房,帶他去聽房。
一個下大雪的夜裏,林紅在榮強家門口學了三聲貓叫,榮強小心翼翼穿好衣服鞋子出來與林紅會合,原來趙俊和許文傑也跟林紅在一起。
天上飄着鵝毛雪,幾個人踏着十厘米深的積雪,頂着凜冽的北風,往那新婚的人家走去。
新結婚的是三隊一戶人家,院子裏的燈還亮着,幾個人貓腰躲在一堆玉米杆子後面,看見院子裏有些人三三兩兩出來。
“二娃,睡覺的時候使把子力氣。”有人調笑道
另一些人跟着嚷嚷起鬨。
他們幾個人哆嗦着擠在一起,聽到大門關上的時候,林紅招呼幾個人往牆根走,他踩在趙俊肩膀上先上了牆,又拉三個人上了牆。
院子裏沒有亮燈,只有一間屋子裏燈還亮着,他們幾個輕輕跳到院子裏。
林紅提前偵察過院子裏沒有狗,跳下去又踩在厚厚的雪上,沒有多大動靜。
等到屋子裏的燈一滅,林紅在前面帶頭,幾個人摸索着靠近窗戶邊。
隱約聽見屋子裏一男一女說笑,還沒聽出個所以然,許文傑腦殼撞倒放在窗戶沿上的一個空酒瓶,酒瓶又撞在窗戶玻璃上發出“咣當”一聲響。
就聽見屋子裏男人大喊“誰”。
幾個人一時嚇得魂飛魄散,拔腿就往牆邊跑,仍是睬着趙俊的肩膀上牆,林紅先上去在上面拉他們幾個。
這時屋裏的男人已經舉着手電筒沖了出來,照了下牆邊有幾個黑影,就叫:“哪來的搗蛋鬼要來偷老子。”
林紅捏着鼻子說:“你屋裏能有幾個值錢貨,也就你那新媳婦值錢,龜孫子。”
那男人不知扔了什麼東西飛過來,正砸在榮強背上。
“快點拉我,快點...”趙俊着急地喊。
緊拉慢拉,趙俊背上還是挨了那男人一棍子,幾個人落荒而逃。
趙俊的一隻鞋拉在了院子裏,只得取下脖子上的圍脖纏在腳上走路。
“什麼也沒聽見。”許文傑說,“怕是回去要感冒了。”
“我鞋子都沒了,你嚷嚷個屁,我這腳要生凍瘡了!”趙俊吼道。
“我後背挨了一磚頭。”榮強也抱怨。
只有林紅嘿嘿地笑着,說:“沒有掂算好,下回...”
三個人都沒有理他,一股腦在雪夜裏跑得沒了影蹤。
榮強有時候覺得林紅如果是生在亂世里應該就是一個土匪頭子,不過與他在一起也有好處。上了三年級后,他每天和林紅一起上下學,學校里以及回家的路上再沒有人欺負他了。
不過林青每天跟着他們一路卻令他很厭煩。他不喜歡林青老要粘着自己,不喜歡林青動不動就拉手挽胳膊,不喜歡她說些稚氣的話。
林紅經常帶他放學後去亭河灘涂上與其他同學比試拳腳,榮強和林青只是站在旁邊看。誰料,他站在旁邊看熱鬧也看出了麻煩,那些輸給林紅的同學就把仇記在他身上,上五年級的時候這些同學把他揍了好幾次。
因為每天跟着林紅混,三年紀期末考試的時候,榮強沒有考好,留級又上了一年三年級。
到了九月一日開學的這天,鳳英死活不讓榮強去上學。
“你看你期末考試那個成績,語文78分,數學82,別去上學了,上了也沒用!”
榮強紅着眼睛說:“林紅上一年也是留級呢,他媽也沒說不讓他上學。”
“他是他,你是你,你上學不用點功將來怎麼出人頭地?不安心上就別上了,早點學會種地養家。”鳳英怒不可遏地瞪着榮強。
榮強哽咽着流淚。
“去上吧,你媽說的是氣話。”劉順仁笑笑把十塊錢塞在榮強手裏,“這是學費和書本費。”
劉順仁和榮嫻勸了鳳英好一陣,她才答應讓榮強去上學。
從這天開始半年裏,鳳英不允許榮強晚上去林紅家看電視,榮強放學回來就在家裏寫作業背書。
因此,他錯過不少精彩的電視劇,每當林紅趙俊他們聊着郭靖黃容這些電視劇里的人物時,他就假裝聽不見或者轉身離開了。
母親懲罰他的錯誤,不允許他犯錯,可是一生里那能不犯錯。
他剛學騎自行車的時候很是興奮,有一次不小心摔倒了,那車把直接頂在他的肚子上,劃出了長長的一道血痕,他一路疼痛着推車回了家,不敢跟父母和姐姐說,他怕又招來母親的抱怨。
後來想想很后怕,那車把要是穿破肚皮扎進肚子可怎麼辦呢。
那道斜長的傷痕猶如成長的印記永久地留在了光滑的肚皮上,他偶爾摸摸划痕,好像划痕是自己形影不離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