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冬日

第19章:冬日

與母親對話的第二天,放學后,榮強就和黑娃相跟着一路回家,同行的還有三隊的一些夥伴。

他們回家走的近道,路上碰到林紅趙俊一夥,榮強黑娃他們在前面,林紅這夥人跟在他們身後十來米遠。

“榮強,你個野崽子還當了叛徒,跟着三隊這些泥腿子賤貨。”跟着走了半晌,趙俊開始在後面罵。

黑娃停住腳步,猛地轉身,兇狠地掃了一眼後面這些人,指着趙俊叫:“趙俊,你再罵一句,老子捅死你!你再罵一句試試!”

黑娃虎視眈眈看着林紅這些人,眼珠子瞪得簡直要掉出來。

趙俊被黑娃那氣勢鎮住了,沒敢開口繼續罵。

“屠夫狗崽子,你把刀子掏出來讓老子看看,嚇唬誰呢?”林紅接了話,領着自己的人走近黑娃。

“我操你媽...”黑娃劈頭一拳向林紅面門砸來。

林紅比黑娃高了半頭,又跟他大哥學過拳腳,一個閃身躲過拳頭,繞到黑娃身後,用胳膊勒住他脖子,順勢一摔就把黑娃按到地上,手掐住他的脖子,膝蓋頂住他胸口。

“屠夫崽子,我操你全家!”

黑娃脖子被掐着,掙扎喊“你們上呀,看老子被打...”

兩伙人就打起了群架,你踢我一腳,我打你一拳,場面混亂,路過的幾個男人生拉硬拽分開了彼此,這場打鬥才告結束。

林紅這夥人明顯在群架中佔了上風,黑娃鼻子被打出了血。

林紅指着黑娃罵了幾句招呼夥伴們揚長而去,黑娃吃了虧,嘴裏嘟囔着“林紅,下次老子捅死你”。

榮強趁着紛亂的場面往林紅身上踹了幾腳,算是出了一點惡氣。

自此,榮強無論上學和放學都跟黑娃這夥人一起,林紅再沒有找他們的麻煩。

他以為平靜的日子可以永遠持續下去,然而仇恨的火種被點燃是不會輕易熄滅的。

一個星期六,下午放學后,黑娃沒有帶領大家回家,而是在學校門口等着找林紅算賬。

林紅和趙俊說笑着走出校門,林紅看到黑娃站在門口,輕蔑地罵道:“屠夫狗崽子在學校門口站崗里嗎?”

“林紅,我日你媽。”黑娃罵。

“狗崽子,兩天不打你,還上房揭瓦了?”林紅一把扯住黑娃領子。

“我捅死你!”黑娃說著突然從書包里掏出一把剃骨刀扎向林紅。

林紅沒想到黑娃真敢拿刀子捅人,躲避不及,大腿被剃骨刀一刀刺穿。

榮強看見那刀把在黑娃手中握着,刀尖已經穿透林紅的大腿從另一邊出來,刀尖上滴着血。

林紅慘叫一聲,抱着大腿,跌倒到地上,大腿兩邊鮮血直流。

黑娃看惹下大禍,轉身就跑,那刀子還在林紅大腿上扎着。

學校門口一時大亂,驚叫聲四起,有幾個老師跑出校門看,一個老師看見林紅血糊糊的大腿當場暈了過去。

榮強在一陣驚悸中拔腿往家跑,雖然不是他捅了林紅,但覺得自己脫不了干係,一路上心怦怦地跳個不停。

林紅當時被幾個老師送到村裏的衛生所救治,剃骨刀沒有傷到動脈,林紅沒有因失血過多喪命。

半個下午,整個亭村都知道了老屠夫武勝乾的兒子黑娃捅了林景成的兒子林紅。

村人里說林家那能咽下這口氣,等着看好戲吧。

林紅二哥林浩聞訊從舅舅家連夜趕回,第二天一早,林浩帶着本家三十幾號後生端着五桿獵槍就把武勝乾的大門堵了。

武勝乾光着上身,右手攥着一尺多長的殺豬刀,左手牽一隻兇猛的黑背出了院子,腮幫子鼓得一跳一跳的,向著林浩叫:“小子,有種向我腦門開槍,我要是眨下眼睛就不姓武!”

說話間,武勝乾五個兒子已從街上趕來,每人都攥着兩把殺豬刀,氣勢洶洶。

武勝乾大兒子把他父親推過旁邊,向林浩走來,林浩端起獵槍迎上前來,兩人還沒接話,武勝乾就放了黑背來咬林浩。

那黑背“汪汪汪”向林浩面前跳躥過來,剛一躍身,就聽“嘭嘭”的兩聲,那黑背嘶嘶地低叫了幾聲就攤到地上,黑血嘩啦啦地流了一地。

武家六父子嘴裏叫罵揮舞着十一把殺豬刀向林浩逼近,林浩沒有退步,麻利地上了兩發子彈,照着武家六父子面前的地面“嘭嘭”開了兩槍。

林浩的四個堂兄弟端了四隻獵槍一起上來,齊刷刷地把槍口對着武家父子。

武家六父子眼睛血紅,沒有被這陣勢嚇退,雙方就這麼僵持着。

不一會,亭村支書和村長坐着兩輛警車趕到現場,支書和村長喝退兩方收槍收刀,民警勸退看熱鬧的村民。

榮強擠在人群里看了這場殺氣騰騰的熱鬧,他也恨不得拿兩把殺豬刀助陣武家父子,雖然刀子干不過獵槍。

亭村政府領導最終調解了林家和武家這場爭鬥,武家負責林紅的醫藥費並賠償了一千元,政府收繳了那五桿獵槍,黑背算白死了。

在這場爭鬥中,林景成始終沒有出面,躺在炕上裝病,總歸是兒子被人捅了,他這面子是一千塊錢賠償拾不起來的。

榮強成了這場爭鬥中的唯一贏家,他用零花錢去街上買了一千響的瀏陽鞭炮,跑到那荒郊野地里點燃,聽着那劈里啪啦的鞭炮聲,他高興地蹦着跳着吼着叫着,宣洩着壓抑已久的怨氣。

林紅在床上修養一個多月才去學校上學。

黑娃在全校大會上做了檢查,學校領導原諒了他的魯莽行為,黑娃得以繼續上學。

但在學校里,黑娃受到了全校師生的歧視,這樣一個對同學下死手的人不被任何人待見。

榮強仍舊與黑娃一起上下學,他同樣被老師同學歧視。

大家都同情林紅的遭遇,痛恨心狠手辣的黑娃,漸漸的,二隊的村民也對榮強和黑娃經常廝混在一起有了閑言碎語。

他們不知道也不關心林紅、榮強和黑娃的恩怨仇恨瓜葛所在,只認為榮強不該與那捅了林紅的兇手在一起。

二隊裏,除了悶蛋和傻建國這兩個智商不足七十的弱智還偶爾朝榮強呵呵一笑,再沒有玩伴理榮強,大人們見了榮強也像躲蒼蠅一樣。

就連文質彬彬的許文傑也與榮強劃清了界限,榮強全家都被二隊的人孤立了起來。

愛琴對鳳英說:“鳳英,別讓你家榮強跟三隊那個兇狠的黑娃一起耍了,這樣下去你們家不但得罪了林家,這全隊的人都要得罪完了。”

“我說呢,這些日子感覺其他鄰居都不怎麼搭理我,我又沒欠他們的又沒有該他們的,原來是這麼回事。”

“就是這麼回事,這林紅被那黑娃捅了,這鄰居們都去上門看林紅,你家不去看也就罷了,榮強沒必要跟那黑娃一起耍呀?榮強和黑娃成天耍在一起,這鄰居們就都認為榮強是黑娃的半個幫凶!”

鳳英明白了這道理,再三囑咐榮強別跟黑娃一起玩耍了,榮強嘴上答應,心裏不高興。

黑娃捅了婁子解救了榮強,榮強不情願地對黑娃說:“黑娃,我媽不讓我以後跟你一起耍了。”

黑娃說:“不耍就不耍了,反正我也不準備上學了。”

榮強對黑娃的決定很驚訝。

後來,黑娃就真沒上學了,他去父親的滷肉鋪里幫忙。

因為黑娃的離去,三隊那些原來跟榮強一起耍的夥伴也不願意理他了。

此後,榮強上學放學仍然是孤獨一人。

深秋的時候,全村人都在熱烈議論香港電視劇《霍元甲》。

班裏的同學們一下課也是圍成一堆說霍元甲打的那日本浪人屁滾尿流,說陳真怎麼厲害。

榮強也想看《霍元甲》,可家裏沒有電視,全村裡不超過十家人有電視。

林紅家就剛買了一台電視,二隊的人每天晚上積聚到他家院子裏看《霍元甲》,院子裏幾擠得水泄不通。

天黑了的時候,榮嫻拉着榮強說去前面看電視,榮強說不去。

可是他非常想去,他想看看電視長什麼模樣。

他躡手躡腳走到林紅家門口,拿眼往門縫裏看,黑壓壓一片人坐在院子裏,人群前面的方桌上擺着個發著亮光的方框框,模模糊糊看見人影在方框裏動。

大門突然開了,林紅出來。

“想看電視嗎?”林紅高傲地揚起脖子問,“沒門!”

“不看!”

“不看,在我家門口晃什麼?滾開!別擋道!”

榮強跺了一腳轉身就走,走了不遠,又走到林紅家院牆根聽,電視裏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又聽見打鬧的叫喊聲和鄰居們的叫好聲。

正當聽的入神的時候,林紅走到旁邊說:“滾吧,聲音也不要你聽!要想看,讓你爸給你買電視去!”

榮強扭頭回了家。

如果說榮強童年有什麼遺憾,沒有能第一時間看《霍元甲》算是一個遺憾。

他父親劉順仁幾年後才笑呵呵買了台電視機回來,那時候亭村沒買電視的人家沒有幾家了。

當寒風吹落梧桐樹上最後一片葉子時,冬天的第一場雪來了。

滿世界的冰天雪地,銀裝素裹,太陽一出來,掛在樹枝上的厚雪消融成了鋒利的冰凌。

這天放學后,榮強一個人踏着厚厚的積雪回家,他穿着棉衣棉鞋,頭上戴着火車頭棉帽。

雙腳踩在十幾厘米厚的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喜歡聽這聲音。

走過二隊錢瘋子的門口,要上一個四五米高的陡坡,坡上的積雪沒有清掃已經被踩實了,走在上面非常滑。

他找了根木棍當拐杖,貓着腰小心翼翼往上走,走到半坡的時候,上面有人嬉笑着扔下雪球來。

抬頭一看是林紅趙俊這幾個人。

“上來呀,野崽子...”

“上來呀,野崽子...”

“上來呀,野崽子...”

林紅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完全忘記了被刀子刺穿大腿的事情。

一個雪球打在榮強臉上迷糊了眼睛,他一個趔趄坐在地上就滑滾了下去。

他從地上起來還沒有站穩,錢瘋子不知道從那裏抓了條蛇,向他走來,嚇得他趕緊向另外一個方向跑。

繞了很大一圈路,他才回到家,裏面的秋衣都被汗浸濕了。

他以為林紅趙俊又要欺負自己了,每當在路上碰到他們撒腿就跑。

天晴的時候,太陽高高掛在天上,人們喜歡蹲在牆根曬太陽。

太陽曬在臉上曬在身上非常舒服,榮強也去曬太陽。

同一個牆根下,林紅那伙人蹲在一起,悶蛋和傻建國蹲在一起。

榮強不想一個人孤單地蹲在牆根,他擠到悶蛋和傻建國中間蹲下,掏出幾塊奶糖給他們吃,悶蛋和傻建國扒開糖紙就吃。

林紅說:“悶蛋,建國,快吐了,那不是糖,是老鼠藥,吃了一會就死了。”

悶蛋傻建國噗噗就吐出了奶糖。

看悶蛋傻建國被自己挑唆成功,林紅哈哈地笑起來,其他人也跟着笑。

榮強揉了揉凍紅的鼻子,沒有說話。

“悶蛋,建國,他給你們老鼠藥吃,你們還不捶他?捶他呀!哈哈哈...”

榮強正準備罵,悶蛋和傻建國的拳頭就打在他腦袋上,悶蛋傻建國倆個人個子比他高,拳頭又重,榮強也不跟兩個弱智計較,掙脫了趕緊就跑,身後跟着飛來林紅他們扔過來的泥塊。

他一個人跑呀跑,跑到沒有人煙的一片麥田裏。

秋天的時候,田裏長着高高的玉米、高粱,視野非常有限,常常只能看幾米遠。

收穫時節,人聲鼎沸,喜悅的村民縱橫其間高聲說話,聲響也僅僅能傳揚十幾米遠。

現在,一眼望去萬物凋敝,一片荒蕪,一片蒼涼。

因為荒蕪沒有遮擋,目之所見,可以看得很遠。

原來荒蕪可以看得很遠,很遠。

現在,滿耳聽來四下寂寥,一派冷靜,一派默然。

因為冷靜沒有喧嚷,耳之所聞,可以聽得很遠。

原來冷靜可以聽得很遠,很遠。

冰雪覆蓋著沉睡的麥田,冰雪冰冷着不死的麥苗。

不動聲色的麥苗不懼寒冷不怕馬踏人踩不怕野火焚燒。

他解開褲腰帶,撒了一泡尿,向那倔強不屈的麥苗致敬。

學校放了寒假后,又下了一場大雪,進入了最冷的三九四九。

這樣的日子裏,他常常出去與悶蛋、傻建國在村裡田間打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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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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