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
分了土地,地里的莊稼也分給了四個兒子,老三老四暫時由父親養着,他們的土地也由父親暫時幫忙種着,等他們到了結婚生子的年紀,再還給他們。
大哥家裏請了人,那點莊稼沒幾天也就收完了,朱傑比不了大哥,他還不太會和旁人打交道,人情世故也不熟練,只能自己一點一點的收。他仍然記得父親分家前的那句話,欠太多人情怕還不起。
於是作為這個新的小家庭的頂樑柱,朱傑每天起早貪黑,早晚毛線衣,中午一件背心奔走在地和家之間。雖然累,但是他很快樂,當他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家的時候,總有一盞燈留着,推開門,飯菜雖然不豐盛,卻很可口。
老天爺似乎不喜歡總是圓滿的結局,最後一天撕包穀的時候下起了大雨。在雲貴高原上,十一月份的雨水天很冷,打濕的衣服起不到一點防寒保暖的作用。
朱傑頂着大雨,一個一個的扳,下雨回潮,包穀根不再是天晴時那樣脆,一扳就斷,下雨後很綿,朱傑只能去擰,左手虎口擰出了一道道血跡。他可以不幹,只要等到天晴就好了,但是他不敢,十一月份雨一下就是好幾天,等到雨過天晴,剩下這些包穀就發霉腐爛了。
劉美也在家裏坐不住了,頭頂一個肥料口袋來地里幫忙,這塊地在河對面,她管不了那麼多,捲起褲腳就過河,冬天刺骨的河水碰到肌膚,像無數的刀子在腳上劃過,冰冷的感覺讓她直打哆嗦。
一瞬間,劉美忘記了自己還站在水中,望着地里的男人,他已經在雨中淋了半天,卻沒有半句怨言,原來他淌過的河水這麼冰冷,淚水模糊了劉美的眼睛,她是多麼的心疼。
朱傑看着劉美那凍得通紅的腳踝,心裏突然就不是滋味:“哎呀,你說你來幹什麼嘛,這點包穀再過一個小時就撕完了。”邊說邊朝着劉美走去。
劉美只是傻笑,沒有回話,從身後拿出另一個肥料口袋,給朱傑頂上,已經被淋透的朱傑知道其實沒有用,但是心裏還是莫名就很暖。
折騰一個小時,終於把最後一個包穀撕完,用草垛子蓋上,等不下雨再來背。到河邊的時候劉美堅持要自己走,朱傑哪能慣着他,扛起來就過河,劉美分明感受到,朱傑腳踏進河水的時候身體一陣哆嗦。
回到家,換了衣服,朱傑整個人幾乎要貼到迴風爐上面,迴風爐里柴火燒得很旺,他將手貼在爐壁上,感覺沒那麼燙。
劉美端來一盆熱水,給朱傑洗腳,朱傑什麼時候享受過這種待遇,放在爐壁上的手突然收了回來,可能是怪太燙了。
“別動,以後,我給你洗腳!”劉美按住朱傑的腳,淚水再也止不住了,這哪是腳,青一塊紫一塊,碰到它的時候,依然能感覺到寒冷。她輕輕地揉搓着,生怕一用力會弄疼它。
這個冬天沒有下雪,落了幾場冬雨,雨不大,但是持續了很長時間。每次下雨,朱傑就坐在門檻上,抽上幾根煙,劉美坐在火爐邊納鞋底,偶爾說上幾句話,討論一些事情,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我們的母羊生了五個小羊,現在我們有十三個了”,劉美的眼睛中透露出喜悅地說到。
朱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先不要告訴別人,咱這個羊當初是和大哥換的,唉……”
停了一會兒,朱傑把煙滅了回過頭望着劉美:“小美,你信我嗎?”
劉美暫停手中的動作,抬頭看着朱傑,
目光堅定:“從你去我家那時候起,我選擇了你,所以我信你,不管你做什麼!”
“相信我,我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你看到了什麼?”朱傑指了指中間的一堵牆。
劉美柳葉眉微皺,疑惑的看着那堵牆:“磚啊!”
“不,我看到了錢,好多好多錢。”
劉美突然明白了朱傑想做什麼,一邊納鞋底一邊說到:“好,我們就燒磚。”
朱傑愣住了,他和別人也聊過這個事,包括父親,但是無一例外都是反對的聲音,得到的回答都是庄稼人把地種好,把牲口養好。劉美居然會支持他,而且沒有一絲猶豫。
“這兩年,大家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好了,以後,沒有人會再蓋土牆房的,而且我聽說咱們村明年要選兩個護林人,以後不能砍樹,被抓到要罰款的。”,朱傑移到迴風爐邊,繼續說到:“不能砍樹,就沒有柱子這些,大家就只能選擇磚!”
劉美也有些發愣了,她記得父親說過,朱傑這個小伙雖然話不多,但是有一股精氣神,跟着他,保管錯不了。她沒想到父親的話才半年多就應驗了。
劉美眼珠子轉了一圈,提出了最實質性的問題:“箍一個窯子要多少錢?”
朱傑起身從柜子裏拿出一個賬本,一邊翻一邊說:“當初我和爹去麻乍拉磚的時候就打聽過了,箍窯子用不了很多錢,他們的窯子一窯能燒五千磚,如果是他們那樣大的,箍窯子要用一千二多,我算了一下,箍能燒一萬塊磚的,比燒五千的才多八百塊錢,我想搞個大的。
劉美沒有答話,他繼續發表自己的想法:“當時咱們結婚,爹借了六百多塊,加上你爹送來的一千二百多,除去買磚和買三轉一響的錢,再除去結婚辦酒花的錢,最後加上結婚時親戚朋友送的,現在我們還有九百三十二。”
合上賬本,朱傑用鉛筆敲打腦袋,陷入了沉思,十多分鐘后,劉美和朱傑幾乎同時發抬起頭來:“我有一個辦法!”
“你先說”,朱傑很好奇劉美的辦法是不是和自己的一樣。
“要不我們把羊賣了吧,全賣了,還不夠的話我去找我爹借點。”
朱傑沒想到,劉美的辦法除了後面一條,居然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樣。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嗎?
“我想的也是把羊賣了,但是我們不能給你爹借錢了,當時他拿了一千二給我們,肯定沒了。”
“可是把羊賣了也不夠啊”
“我去麻乍磚場上打工,一天可以掙一塊八錢,半年可以掙三百多,這樣就差不多了,還可以邊掙錢邊學技術,等咱們的磚窯開工,咱們自己做。”
“可是這裏離麻乍有二十多里呢,你每天早出晚歸……”劉美沒有繼續說下去,把頭埋在膝蓋上,抽搐起來。
“沒事,我五天回來一趟,其它時間在磚廠睡,只是這樣的話明年莊稼就要靠你一個人操持了”
劉美擦掉臉上的濕潤,只說了一句話:“你去,家裏,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