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嘉靖夜會修花湘
黃錦給嘉靖皇帝回報,修花湘已經被抓住,手銬腳鐐纏了個結結實實,只是輕微傷,現鎖於北鎮撫司死牢,與海瑞一個牢房,除了白虎的心腹負責兩人的飲食,其餘無人可進入。
黃錦說道:“萬歲爺,一切依您的吩咐做的,借的那顆頭,也已經掛到了午門城樓之上。”
嘉靖點頭道:“你們司禮監擬一道旨,昭告天下,修花湘妄圖劫獄忤逆之臣海瑞,被梟首正法。”
黃錦去一旁草擬旨意去了,擬好之後,送嘉靖過目,蓋上玉璽,讓精舍外候着的小太監簽發了出去。
嘉靖扭頭對玄武道:“玄武啊,朕自知大限將近……”
玄武聽得忙跪了。
嘉靖擺了擺手道:“起來起來!朕是和你說說知心話!人哪有不死的?你可知道朕讀了多少遍的《治安疏》?這逆臣……你也讀過了,你說說這逆臣說的有幾分道理?”
玄武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嘉靖便接著說道:“算了,朕不為難你,朕也覺得這逆臣說的有些道理,只是這話不能對外人講。人這一生,年少之時總覺得有大把的時光,怎麼荒廢也荒廢不完,宏圖大業待晚些再做也不遲,可是眨眼間,朕已經老了,就算還有想追秦皇漢武的氣概,但也自知已經時日不多了……”
說罷嘆了口氣,愣了一會神。
玄武知道嘉靖聰明異常,普通的溜須拍馬式安慰起不了什麼作用,便只是默然的陪着。
嘉靖回了一下神,接著說道:“朕沒有做完的大業,希望朕的子孫可以做好!現在朕所希望的,是留給他們一個沒有暗箭的大明!朕隱約覺得,現在這暗箭,即將拉滿了弓,朕自知時日不多,是以這暗箭越早射出來越好!現在你的傷應該不礙事了吧?”
玄武道:“已經不礙事了!”
嘉靖道:“嗯,胡太醫也說你的傷不礙事了,就是要多歇息,只是時不我與啊!當前這個檔口,要即刻查明武昌府和杭州府的事情,這事別人做朕不放心,還是要你親自去做,帶上十三太保,隱秘行事!”
玄武道:“臣今夜就動身!”
嘉靖道:“也不急這一夜,明日再出發不遲,今夜好好將息。”
玄武謝恩,嘉靖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朱雀這個蠢貨怎麼樣了!武功再高,獨自去闖人家武林人士的武林會盟,是不是膽子也太大了!那些江湖人士多有些口無遮攔的,朕擔心這個蠢貨為了維護朕的臉面,與那些江湖人士正面硬剛,就算再高的武功,也架不住群狼的撕咬!”
玄武道:“萬歲爺不必擔心,三哥自有分寸,即使不敵群狼,一頭猛虎要走,諒也沒有群狼敢阻攔!”
嘉靖道:“但願如此吧。你退下歇息吧,查清即刻回報。”
玄武領旨退了出去。
精舍里只剩下嘉靖與黃錦兩個人。
嘉靖道:“黃錦,依你看,我們去會會他,還是再等等?”
黃錦道:“萬歲爺想去,咱就去,以內臣看,此人菩薩心腸,自然會以天下社稷為重。”
嘉靖站起身來道:“那這就走,更衣!”
黃錦侍候着嘉靖換了套普通衣服,自己也換了套普通衣服,趁着夜色,悄悄出宮而去。假青龍目送他們出宮,依然一絲不苟的守在精舍前面,與嘉靖在裏面並無二致。
二人一路悄悄而行,進了北鎮撫司,黃錦也不用他人帶路,逕自領着嘉靖去了白虎房間。
燭光昏暗,白虎第一眼只看清了黃錦的臉,
但一瞧黃錦的衣服,白虎立馬意識到另一個人是嘉靖,慌忙給嘉靖下跪請安。
嘉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白虎起身,白虎會意。嘉靖小聲說道:“朕要單獨見見修花湘,你把那個蠢貨帶到院子裏放放風,朕不想見到他。”
白虎領命而去,待見到白虎帶着海瑞及看守牢房的親信到院子裏放風,黃錦領着嘉靖進了牢房。
死牢裏燭光昏暗,嘉靖依稀看到一個彪形大漢,盤坐在死牢中養神打坐。
黃錦給嘉靖搬了個小凳坐了,自己則恭立在旁。
修花湘微睜雙眼,略吃了一驚,站立的那人,正是那天打傷自己的人!而坐着的那人,竟然是嘉靖。
修花湘略一思惆,雖然手銬腳鐐纏身,他還是恭敬的給嘉靖叩頭施禮,小聲請安,不等嘉靖示意便自行起身坐下,同時對黃錦報以微笑,道:“公公好功夫!”
黃錦微微一抿嘴,並未出聲。
嘉靖對修花湘的一系列動作,略有些驚訝,他既守了人臣之道,又表現出了對海瑞無聲的支持。嘉靖端詳了一會修花湘,此人果然一副菩薩面相,親和感十足,與這彪壯的身形有些不搭。
嘉靖緩緩道:“修大俠來之前,可知有來無回?”
修花湘淡淡的答道:“自然知道,只是非來不可。”
嘉靖道:“非來不可,因為他是你的異姓兄弟?還是他因為上的疏?”
修花湘淡淡的答道:“都有!吾弟與我同船渡海來到中原,在船上相聊甚歡,他談到為朝廷效力,為百姓請命,咱家對為朝廷效力不感興趣,為百姓請命倒是認同,吾弟為百姓疾苦而上疏獲罪,為天下所有清官所不敢為,咱家也以此為榮,是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嘉靖咬牙道:“如他這般上疏直斥朕執政之疏,目無君父,不講體面,豈是為人臣之道?”
修花湘笑笑道:“社稷為重君為輕。婉轉勸諫,料想那些清流已經做過,否則他們還有何臉面自稱清流?然並無作用,是以吾弟以上疏直斥執政之失來喚醒皇上,咱家以為並無不可,國有諍臣不亡其國,家有諍子不亡其家,人有諍友不毀其身。”
嘉靖慘然一笑道:“也不枉你們是結拜兄弟……”
兩人默然片刻,目光相接時,修花湘那菩薩面相和笑意安然的目光,讓嘉靖覺得心情舒暢、戒備放下,一個人在菩薩面前,還有什麼值得藏匿的呢?
不自覺的,嘉靖的臉上也泛起了笑意。
嘉靖接着道:“好!修大俠果真如江湖所傳,真菩薩也!朕有些話,不輕易對外人說,今兒破個例,對菩薩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朕雖然憤恨海瑞毫無人臣之禮的上疏,但他的治安疏,朕讀了三四十遍!可惜啊,朕不可能再年輕一回了……”
修花湘淡然看着嘉靖,並未接話。
嘉靖接著說道:“不過,如果是二十年前他給朕上這道疏,恐怕立時就被朕斬了……”
修花湘淺淺一笑。
嘉靖搖頭苦笑道:“人生活到了這個時候,有沒有一種感覺,就像有一種更高等的力量在捉弄我們一般?年幼時追求的,恰恰是年老時無視的,而年老時珍惜的,又恰恰是年幼時揮霍的?到了時候,就算朕不舍,也要撒手這江山!”
修花湘依然淺笑不語。
嘉靖正色說道:“朕不殺海瑞,但朕已經這把年紀了,也不打算向海瑞低頭!朕不會再啟用海瑞,把他留給下一任皇帝用吧!”
修花湘淡淡一笑,問道:“那皇上需要咱家做什麼?”
嘉靖眉毛一挑,問道:“你怎麼知道朕有求於你?”
修花湘答道:“黃公公震暈咱家卻未傷咱家分豪,這死牢乾爽整潔,吾弟不上鐐銬,還有被褥,飯菜有葷有素,唉,就是沒酒……”
嘉靖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說道:“修大俠心細的很!是的,於公於私,朕對修大俠都有一求。”
“皇上請講!”
“方才修大俠說了,你對為朝廷效力無感,對為百姓請命認同!敢問修大俠,百姓什麼時候最苦?”
“咱家隨戚將軍打過仗,自然知道,戰亂的時候百姓最苦!”
“是的,歷朝歷代的史書,都有對人口的統計,每個王朝,都是剛開始的時候人口很少,因為剛經歷完戰亂,那些吃樹皮,吃觀音土甚至人吃人這種人間慘劇,大概都發生在朝代更替的戰亂年代。-朕已經老了,自知大限將至,裕王將是一位更勤政、更寬仁的皇帝,這點朕能看的出來。朕求你的事情,就是在裕王登基之前,保證他的安全,大明順利的傳承,會是百姓之福。”
修花湘略有些不解道:“怎麼,有誰要加害裕王嗎?若有,不是錦衣衛御林軍更適合保衛嗎?”
嘉靖道:“朕已經覺察朝廷之中有奸臣,與民間的邪魔外道裡外勾結,很可能要趁朕年事已高、裕王立足未穩得時候,做對大明不利的事情!朕肩負的是江山社稷,不能貿然信人,尤其是朕的大臣,人心隔肚皮,識不準的,要想識別出奸臣來,只能等朕最虛弱的時候,才能引他們出洞!”
“皇上要以自己為餌?”
嘉靖慘然一笑:“不上算嗎?朕看這是一筆劃算的買賣!這樣,朕可以留一個無後患的大明給子孫,留一個安定的大明給百姓!這個忙,修大俠肯幫不?”
修花湘道:“裕王的為人,咱家早已從戚將軍處有所耳聞,既如此,修花湘當儘力而為!”
嘉靖釋然的一笑道:“若如此,朕心甚慰啊!裕王那邊,朕已經派人通稟過了,裕王府有一個側院,平時無人,修大俠今夜便可與海瑞住進去,務必避人耳目,同在這裏一樣,裕王府也會有專人負責兩位的膳食。若未料錯,即將開始的,是朕同這幫惡人的生死局,修大俠便是朕的底牌,錦衣衛那是明牌,起不了關鍵作用的,菩薩是我的底牌,天佑我也!”說罷起身,竟對修花湘淺淺施了一禮,修花湘還了一禮之後,嘉靖與黃錦離開了死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