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聖臨
()次rì,天sè早早亮起,礦洞裏礦鋤擊石揚起的粉塵,像極了戰場上瀰漫的硝煙,只是少了血的氣息。
老鬼正在為公主的聖臨打點準備着,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望再去深宮選作內侍,但至少幫這群在生死邊緣掙扎的男人漢子們爭取一下,雖然進了宮,抬頭還是同一片天,睜眼面對的也還是天殺的斯諾暴徒,可那時再怎麼卑賤也還是個人,而在這裏,或許一輩子都是抬不起頭的牲畜。
疤頭一如往rì地吆喝着,抽打着勞工,似乎他有永遠泄不完的憤怒和氣力。
“噼啦!”開裂的繩鞭重重地抽打在一個瘦削的身子上,那人沒作任何反抗,忍痛爬起來繼續幹活。
“哎呦!怎麼這麼老實了,你不是很勇猛嗎?倒是反抗啊!”
“反抗啊!”無由來的怒火灼燒着疤頭,又是一記沉悶的鞭笞,那人依舊沒有吭聲,也沒有反抗,竟是生生接下了。
疤頭不僅沒有收場,反而變本加厲,手中的繩鞭仿若一頭咆哮的凶獸,了瘋似地啃噬着那人的皮肉。身上剛癒合沒多久的傷疤又重新開裂,裏面鮮紅的血肉涌了出來,瞬間把臟舊的衣衫染成赭sè,看了讓人心悸。
“住手!”圍着的人群中驟然響起嘶叫聲,“你這畜生不如的狗東西!”
確定不是疤頭自己叫喊了之後,大家才驚訝地循聲往人群中看去,卻見樓笑塵虎詫道:“不就是個小小的工頭嘛,還真不把我們當人了!”
說出這話就連樓笑塵自己都沒想到,不過這一說,倒是內心壓抑已久的憤懣和悲愴如泄了洪一般奔涌而出,舒暢之極。可內心是舒暢了,得來的惡果卻是現實而又殘忍的。
疤頭硬是抽爛了一整條繩鞭,對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樓笑塵惡狠狠地踹打,直至他氣若遊絲,這才沒有好氣地叫老鬼收拾,免得公主到時候現。
在被抬進去之前,樓笑塵瞥見了一旁血淋淋的那個人,咬着嘴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怎……么樣?沒……死吧?”
“死不了……”那人同樣被幾個礦工抬了下去,在淡出視線的那一刻,嘴角竟泛起一絲詭笑。
……
白rì上到竿頭之前就被幾簇薄雲蓋住了,西北風抽搐了一般狂飆着。這註定是個不平凡的rì子。
被抽打虐待的兩人暫時在老鬼的住處休養,這裏雖沒有香肉美酒,沒有高燭紅妝,也沒有錦帳玉榻,可對於連年yīn濕的礦道來說已是人間天堂。
兩人慘淡地對視一笑,竭力地撐起身子。此時此刻,幽深yīn暗的礦洞裏除了他們兩個就再無人影,這倒不是因為用飯的時間到了,而是那些骨骼jīng捍,身強力壯的勞工都被召去面見公主了,他倆則直接被疤頭排除了在外。
“允哥,從這裏開始嗎?”樓笑塵吃力地扯下早已暗裹全身的厚厚的布絨,深深地吐出一口晦氣,“老鬼這不比疤頭,應該沒什麼值得我們尋找的東西。”
其實兩人早已商量周全,只是在眾人面前大耍了一套,即便如此,瀟允身上許多新愈的傷疤還是難逃折磨,再一次綻成了縱橫的“眼睛”,看去讓人猛然一窒。
瀟允在樓笑塵的攙扶下起身離榻,他勉力一笑:“倒也未必!這裏的情況我是不熟,可我看得出老鬼並不是那種肯委身相隨,作踐自己的人,他定是有所圖的!所以我們不妨也找一下!”
……
公主如約而來,卻行事低調,沒有宮侍,甚至沒有護衛,只一兩貼身丫鬟隨行。而且穿戴平平,看去竟像是一套宮裙,這不免讓前來相迎的眾人大感新奇和不解。
“屬下廖褚參見公主!”疤頭上前,單膝下跪。
公主淡淡一揖,示意起身。隨即便把秀目轉向勞工們。
勞工數量不少,齊齊地列隊竟也成三五排眾。每個人都上了厚重的枷銬,手腳上次都是,為了防止他們反抗或出逃,斯諾統治者可沒少下功夫,只有在他們勞作的時候才取下手腳上的枷銬,而對於意圖逃跑的行為,後果只有一個,就地處死。
這一兩年來,已有不少勞工因出逃而被處死,毫不留情。作為斯諾唯一的公主,這種輕取人命的行為在她看來太過殘忍,太過血腥。於是,她便找了一個挑選內侍的借口,悄悄出行趕往礦地,無人知曉,甚至連侍從都只有貼身的丫鬟。
看到如此凄慘衰敗的景象,公主額頭硬是刻出了些許皺紋,心下有如刀絞,斥問:“廖工頭!你為何如此對待他們,快把他們手腳的枷銬取下來?!”
“公主,這個萬萬不能輕取,這群奴隸很是狡猾,你若拆去他們手腳的枷銬,那他們定是反了,後果會不可收拾,望公主三思!”疤頭忙不迭的解釋,因為他知道如果取下了枷銬自己的後果會怎樣。
公主當然是有慮及的,她又掃視了一番,思忖:“這......你先退下吧,我跟他們說幾句!”
“公主,這...”疤頭又變得不利索了,但下令的偏偏又是公主,於情於理都不容他反抗,他心裏打着鼓,“這是否太危險了?”
“我自有分寸!”怕疤頭不肯收手,公主有些惱,“放心吧,我只是跟他們聊幾句。”
就算疤頭再怎麼不爽,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只道一句:“那~屬下告退,請公主小心!”隨後便恨恨地離開了。
……
出奇的是,所有的勞工都史無前例地安靜,有那麼一瞬,他們只覺着眼前這妙齡少女來自天堂——如此仙姿媚態,就算列位斯諾公主,看來也和這民族的暴虐行徑扯不上關係。因為他們都堅信,斯諾公主如此纖秀的手上,大概從未沾染過污穢,以前是,以後亦然。
事實證明他們的猜想沒錯。待到疤頭消失在礦洞,公主立馬向身後的兩個丫鬟使了眼sè,那兩個丫鬟也不多說,轉身向丈外的車駕走去。一番整弄后,從裏面拎了三兩籃子過來,籃子裏滿滿的都是食膳水果。
似乎這比美人黃金更加誘人,即使被綁縛厚重的枷銬,勞工們依舊蜂擁搶奪,到手的食物全不過嘴,都囫圇而入。宮裏的食物固然美味,但這在勞工們看來無疑只是用來果腹飢腸的東西。
“大家慢些吃,都有!”大概是把公主嚇到了,她捂着嘴,怔怔地退後兩步,弱聲道。
老鬼只是在一旁看着,一時也說不出話,自己當初也有為了拼搶食物而豁出老命的時候,他只是希望這是一頓完全沒有後顧之憂的飯。
“你們別光顧着吃,倒是快快過來謝恩啊!”老鬼尷尬地看着公主一行,卻又如何阻止得了底下一群飢腸轆轆的勞工。
……
白rì的礦洞深處依舊黑森森一片。滿身是傷的兩人已經儘可能小心地動作,但還是不可避免地弄出了些聲響,悠蕩盪地飄出去,卻被厚實的洞壁盡數吸收。
裏面的聲響傳不出來,自然外面出的聲音也只有在礦洞口才聽聞得到。
“果然如我所說,老鬼雖然和疤頭走得很近,可這些斯諾賊人哪裏有把我們當人看,莫說荒地路線了,有個刀子火石留下就不錯了!”樓笑辰惱意微浮,正yù破口開罵,竟被瀟允噤聲喝止,“怎麼了?”
“噓!好像有人進來!”瀟允再次凝聚心神,這才略感輕盈的步履聲逼近,“快,小樓!整理一下,躺回去!”
還好,房間裏除了扯下的布絨散落在地,並沒有其它翻動的痕迹,兩人草草收拾了一下,裝出一副苦痛難忍的樣子,躺回床榻上歇斯底里地呻吟着。
帘子外面的動靜似乎消失了,樓笑辰起身yù出,還沒走幾步,帘子突然被人掠開。內里沒有燈火,yīn暗昏沉的環境被突如其來的微光照亮,兩人悶驚一聲,齊齊道:“誰?!”
帘子外的身影瘦削難辨,他站在原地,沒有些微動作,看上去似乎比裏面的兩人更為詫異:“你們怎麼沒去面見公主?”
“瘋勺?!怎麼是你?”來人竟是礦廚“瘋勺”——霍子風,兩人臉上的表情瞬間從憂慮轉為狐疑。
“我原本是去叫疤頭開飯的,只是經過此處聽到呻吟之苦,便進來看看,沒想到是你們。”瘋勺臉上幾塊老肉隨着嘴角的開闔在不住地抽動,看到兩人血肉縱橫的樣子,他似乎有些激動,“你們兩個是不是又遷怒疤頭了?”
看兩人沒有說話,瘋勺已猜到八分,“你們好生修養着吧!”在快走出帘子時,忽又回過頭,臉上有些yīn晴不定,“你們在找什麼東西嗎?”
“沒……”沒想到瘋勺會這麼問,樓笑辰突覺口乾舌燥,面目耳根漲得通紅,話都說得有些不利索起來。
瘋勺沒多加理睬,轉身就走,只當他走出丈外,這才開始面目yīn沉起來,嘴上不時地嘀咕着,不知道在盤算什麼。
房內的兩人正yù動手翻找,竟有一道yīn風自縫隙處沒入,隨即遠遠地響起一陣刺耳的聲音——像是刀劍鈍鋒處與底下石礫互相摩擦時出的聲音。
……
洞外,天sèyīn沉,寒風自然開始呼嘯凜冽起來。當瘋勺趕至隊伍之中,卻已現地上七七八八散落着飯籃子和幾口破碎的琉璃大碗。幾個勞工慵懶地摸着肚腹,略帶鄙夷地看着杵在人群中的瘋勺,好似藉著公主的威嚴,全盤否決了平rì里那些淡飯黃齏。
老鬼看到瘋勺出來,便示意其安排食膳,好招待公主:“瘋勺,疤頭可是去了礦洞,怎麼還不見其出來,都到了用飯時間,又如何能讓遠駕的公主先餓上呢?”
“哦,對了!那倆小子那兒也送點飯菜茶水過去,總不至於讓他們餓出病來!”
“還有人在礦洞裏沒出來嗎?他們怎麼了?”任何細枝末節都成了讓公主大為擔憂的要事,哪怕像老鬼這樣口中偶然傳出的消息都不放過。
“公主多慮了,洞內兩人前些rì子略感風寒,如今正卧榻休養,想必過不了多久便會痊癒。”老鬼試圖掩飾些什麼,可公主不但沒有信以為真,反而大蹙秀眉,轉身便往礦洞口走去,剛行至洞口,被閃身出來的一人攔住。
“公主這是要進到洞裏去?”來人正是疤頭,此人剛剛倒是識趣地離去,可現在又一次攔於身前,這不免讓公主有些着怒。
“廖工頭,裏面可是還有兩人,為何不讓他們出來?你究竟還藏了多少人?”
疤頭大驚,解釋道:“哦,那兩人勞作時受了傷,正歇着呢,我代他們倆向公主請安!”
疤頭萬萬沒有想到,一向引以為傲的狡猾多辯反而給自己戴上了小人的頭銜。
公主怒斥:“哼!受傷?你倒是去問問別人的說法,給我走開!”
疤頭面sè一冷,方才意識到謊言是這世上最脆弱的東西,易圓更易碎,而且一旦破碎,再無法彌補。他再一次識趣地讓開路,做出“裏面請”的手勢。
公主雖生得嬌貴,可天梯礦道卻難不住她,只是內里昏黑一片,又夾雜着難聞的氣味,讓她一時難以忍受。後面悠悠地亮起了火光,照亮了前路,是疤頭提着燈火,緊隨其後。
一路上,疤頭死死地盯着公主,生怕她看到一些不該看的東西。有了燈火,兩人沒多久便把礦洞的休憩之所逐一搜了個遍,卻連一個人影都摸索不到。
“廖工頭,你倒是把他們藏去哪了?”
“回公主,礦洞這麼小,難有藏身之處,而且我更沒理由這樣做。也許是他倆覺着洞裏悶燥,就跑去洞外吹風透氣去了!!”說這話時,疤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甚至還有些得意,只是這些細微的情動都不在公主眼裏。
“既然如此,就勞煩廖工頭把他倆找出來,就說公主召見!”
“是!”
兩人一個交代,一個應付,竟絲毫沒有注意身後小道盡頭被綁縛結實的兩少年。可嘆他倆喊破喉嚨,卻因口中堵物,蚊吶之聲不得聞之。
……
公主的到來使得今rì的伙食出奇得好,雖然還是有些味單料薄,可較之平常,已是天壤之別,想是一下耗了諸多油水,除了老鬼無異之外,疤頭和幾個幫閑,甚至瘋勺臉上都有怏怏之sè。
公主的內侍之選遲遲懸而未決,只當她見了這群伶仃孤苦的異國浪子,就決計做點什麼,起碼可以讓他們不再受枷銬之苦。
“廖工頭,內侍之選就放到明rì吧,來時多有奔波之疲,我在這住上幾rì,等到洛神祭拜之rì前趕回去就行。”公主無意間提到的要求卻是讓眾人驚口難開。
疤頭不好再針對公主,便偷偷地向老鬼使以眼sè,圍坐的老鬼心領神會,悠然笑道:“公主乃千金之軀,何以受這凄寒之苦?老鬼我這等粗俗身子倒是舒服慣了,要是公主多住上幾rì,苦累了身子,到時怪罪下來,老鬼我怕是少不了一個照顧不周的罪名,還望公主三思啊!”
被老鬼這麼一說,公主倒是猶豫起來。自己原本也是找了借口出來,若是還由此遭罪了身子,那這裏的人幾乎都要被連累。可再想想,自己好不容易才出來,結果又要無功而返,這是怎麼也無法接受的。
“此事不勞先生憂心,我和父皇早已說妥,只是這內侍是無論如何要選的,先生若是怕麻煩,就由我來netbsp;公主所說顯然是話中有話,老鬼一時間面sè大變,忙不迭補充道:“不不不!即是公主話,哪有不從之理!我這就去打點佈置,明rì就為公主選得合適之人,好早rì進宮!”
疤頭和幾個幫閑在一旁笑臉相迎,應聲附和。公主這才歇了歇氣,恢復了少女的柔美與嬌巧。
……
……
“小樓?小樓!”
在這條幾無人聲的僻窄小道,瀟允艱難地挪直身子,小聲喚着綁在背後的樓笑辰,心下不免有些惶急。
“允哥,怎麼了?!”連續幾頓沒下肚,又受了鞭笞,兩人昏昏沉沉地睡了許久,這才再次被飢餓和疼痛激醒。
瀟允本想掙脫捆綁在手上的繩索,可一使勁,手臂上,脊背上多處傷疤又重新裂了開來,紅湛湛的血順勢流淌而下。瀟允作不得,只得咬牙堅持,額頭上竟滲出了層層細密的冷汗,即便如此,繩索依舊絲毫不松。
“小樓,你手上綁得緊嗎?”
樓笑辰掄起手用力掙開,忽然覺得手上一松,那股勒到肉里的緊繃感瞬間消失,雖然還是沒法完全掙開來,可兩手已經翻轉自如。
他宛然一笑:“雖然扯不掉繩索,小動倒是不成問題。”
“好!在我右側腰際藏有一枚堅石,質薄而鋒利,相信可以割開繩索,你夠得到嗎?”
兩人被疤頭牢牢地背對而縛,樓笑辰雖然可以翻動手腕,卻怎麼也挪不開手:“差得遠呢,手就像打了石膏一樣,想挪出去夠到堅石怕是有點困難。”
兩人苦嘆一聲,像是一下又落入了萬丈深淵,不能自已。
“對了,小樓,這裏離瘋勺平時做飯的地方有多遠?”
“瘋勺?你是想……”即使看不到瀟允的表情,樓笑辰依舊能感覺出從背後這個被綁縛的少年身上所迸出的能量——源源不絕的燃燒着,充斥着這個滿是黑暗的世界。
“是!”再也沒有比這更加堅定的聲音了。
“我雖然在這礦洞呆了有三年之久,可是平rì里只往返裡外,現在呆的地方甚至我都沒來過,但這倒不是問題,關鍵是要悄無聲息地趕去,只怕……”
“即便如此,還是得去!”
……
離礦洞十幾丈開外有一個依水而搭的棚子,棚頂多顯破敗,樑柱上還清晰地留有被歲月侵蝕的痕迹,那是疤頭手下的那些幫閑平rì里的休憩之所。棚子後面便是一條水溪,水溪很窄,窄得可以一腳跨過去。溪中水很淺,卻很清澈,此刻正順着地勢裊裊娜娜地盪至遠方,它的源頭像是在數十裡外的山麓。水溪在這荒蕪的西北礦地顯着有些突兀,可有傳言說,洛川之水正是源至西北大荒,諸流匯聚,齊入洛川,只是這川名由來,倒是鮮有人聞。
“公主,住處已經備妥,不知還有什麼吩咐?”疤頭手下的一個幫閑匆匆趕來,見公主獨自默然地對着這條無名的水溪,本不想打斷,卻又礙於疤頭之命,只好小聲報告了下。
顯然公主未加理睬,涓流白霜似雪,印入清澈的雙眸,她的心神似已隨着水溪神遊至遠方——那時斯諾還未攻下南苑,自己只是被國家賣弄的籌碼,水逐波盪至異國他鄉,為的只是在戰時破壞鄰國雨央的干涉,卻要以付出自己一生為代價,為國?為己?迷茫的她初遇了那個少年,在生命最重要的時刻挽救了自己,可他卻不幸落入滔滔川水之中,不得找尋。她也因此在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候自閉了三年,當她偶然間再次得知少年的蹤跡,竟不顧一切阻撓,隻身趕來這大荒之地,為的只是能見他一面。
“公主?公主!”身後的幫閑再一次催喊。
公主猛然間驚醒,臉上有些沭:“去告訴廖工頭,務必在今晚之前找到剩下的兩個礦工,不然後果自付。”
命令聲如雷貫耳,幫閑愣了一下,應聲撒腿而去。
……
小道上,碎石雜布,被綁在一起的兩人艱難地踩着碎步挪移在黑暗中。
“對,就是這,過了前面那個彎直走到底就是了!”樓笑辰興奮之餘,有些難以自控,腳下的步子紊亂不堪,幾近跌跤,瀟允被他一拉,也差點摔倒在地。
“小樓,慢點!”
……
瘋勺因為公主的到來,不得不把平rì里窖藏的美酒和上好的乾貨全部取出來挨個處理,以應付眼下的貴客。而且如此貴客往往不喜在洞裏深處這種yīn暗悶燥的環境下用膳,所以瘋勺就把食材和工具都取至洞外處理,方便接待。
手中的活不斷,每每提刀粉碎菜蔬肉食,再把它們烹煮的那一刻,瘋勺便狀若瘋狂,常人根本難以理解這種幾乎無由來的瘋狂至巔的感覺。
長裙及地卻不染一絲凡塵,即使涼風揚塵而起,也絲毫拂不到她的裙上,甚至還有一股沁人的香味,像是紫羅蘭的花香。
“公主,你來這兒不知?”花香拂及忙活中的瘋勺,他轉過身不解道,手上的活依舊沒停。
“霍廚,如果給你一個進宮做大廚的機會,你會珍惜嗎?”
“啊?”瘋勺似乎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只要告訴我剩下的那兩個勞工怎麼了,在哪裏。”略帶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語氣,公主續道,“相信你不會像廖工頭那樣隨意應付吧,快告訴我!”
這種帶有命令式的詢問讓瘋勺感覺很不舒服,他喜歡烹煮,卻不喜歡忙乎其他事,:“先前我看到他們在老鬼的住處休養,他們……他們被疤頭打了。”
“什麼?!廖工頭他為何要這麼做,那他們現在在哪,我在洞裏並未找到他們?”
瘋勺突然變得有些支支吾吾:“礦洞也不……不小,公主可是都找……全了?”
公主斂起裙擺,俯下身,小聲道:“我不知為何他們都叫你瘋勺,但其實你一點都不瘋,相反還是一個十足聰明的人,但如果你不告訴我,我保證這輩子你都只會呆在這荒僻之野當你所謂的瘋勺,要不你我各自受益,儘早結束這痛苦的邊荒生活,倒是如何?”
這在任何人看來都是一個兩全其美的決定,瘋勺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個小了自己約莫半輩子的女人,第一次有了想佩服她的衝動,可始終沒有想明白對方何以為了兩個素未蒙面的陌路人而做到這地步。
“如何?”公主見瘋勺心不在焉,便又強調了一句。
“我只知道礦洞裏面有一個常年沒人光顧的地方,疤頭用它來藏匿勞工也是有可能的。”
公主展顏:“在哪?”
“……”
……
“怎麼工具全沒了,那我們怎麼解開繩索?”樓笑辰一臉晦氣地掙了掙繩索。
“想是公主到來,無論如何也不能像我們一樣在洞裏吃吧,瘋勺自然也搬了傢伙去洞外憩所做事了!”瀟允一語中的,“既然這樣,我們還是自己找工具吧!”
“噓,有人,快躲起來!”雜亂的腳步聲隱約傳來,兩人挪步向前,雙雙蹲在了瘋勺用來做事的石桌案后,凝神屏息,細細聽着來人動靜。
“公主,這瘋勺是不是在瞞着我們什麼?”一個丫頭的聲音清脆而利落地傳來,“這兒怎麼都不像是個可以藏人的地方!”
“小梅,平rì里你不是鬼點子最多嗎,怎麼如今盡說些喪氣話?過了前面那彎就到了,希望他們就在那!”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恰似一道洪流在心裏激蕩起漣漪,樓笑辰從沒對一個聲音如此熟悉,好像說話之人近在眼前,可卻如何也想不出到底是誰。
“公主?”一個新的想法如泉般湧現,瀟允豁然開朗,“小樓,三年來,公主有來過這個礦洞嗎?”
“……”
“小樓!”
“啊?”樓笑辰如夢初醒,“哦,這西北大荒連綿數千里,大小礦洞也有數百個,有人來就很不錯了,哪還會有什麼公主光顧!”
“雖然我不清楚斯諾公主為何來這,可這是一個機會!”
“我們又能怎麼辦?”
“我還不知道,但是我們必須在公主離開前做點什麼!”瀟允炯炯地盯着不遠處案板上
鋒利的堅石刀架,唇角綻出笑意,“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得先掙脫束縛。”
……
這一整天,天sè都很亮,卻沒有白rì。午時過後,冬rì里最常見的西北風轟然而至,絲毫不見退勢。礦洞外的土丘上不時有山石滾落,擊打在洞口傾倒的礦具上,出一聲聲脆響。
……
——礦洞深處
“嚯!”
地上還散落着斷開的繩索,掙脫束縛的兩人猶如卸下了萬千石食糧。
“現在該怎麼辦,去找公主嗎,還是繼續躲起來等待時機?”扯下敷在手上的最後一根繩索,樓笑辰忙不迭問,好似眼前這個與自己年歲相仿的少年就是個萬事通。
“等等!”瀟允突然做出噤聲的動作,不等樓笑辰反應,便俯身大趴在地,左耳貼近地面,凝神細聽着什麼。
“怎麼了?”樓笑辰也跟着趴在地上聽取哪怕一絲一毫的響動,“不好,礦洞有異響,怕是……”
“小樓,快,此地不宜久留!”瀟允拔地而起,一把拽過樓笑辰,拉着他便要走,“快,去告訴大家,洞要塌,快去!!”
“那你呢?”樓笑辰還在猶豫,可微微震動的洞體和抖落下來的土屑已經把僅留的時間無情地碾碎。
“快走,來不及了!”瀟允重重的推開樓笑辰,“裏面還有人,我必須得進去!”
直到這一刻,樓笑辰才現自己在這個礦洞忍辱負重三年之久,卻沒有一次能像眼前這少年一樣英勇果敢。有那麼一瞬,他似乎又看到了少年眼中的那種自信和銳芒,當下再不猶豫,轉身就往洞外趕去。
洞體震動的愈加強烈,碎石不斷從礦洞岩體上崩落下來。當瀟允趕至原先被縛的那個地方,只現黑暗中那兩抹瑟瑟抖的麗影。
……
“快逃!洞裏塌了!”
“快出洞!”
“……”
隨着一聲巨響,出神工作的勞工們紛紛扔掉了手中的礦鋤,如狼一般湧向礦洞天梯。然而他們失望了,疤頭已經把洞口封得死死地,為了防止因此而引起的動亂,他不得不採取一些措施。在他眼裏,沒有什麼是不可以放棄的,甚至是整個礦洞。
“公主還在洞裏!!快來人!!”天梯底下,喊聲沉悶而急促。
“什麼,公主也在裏面?!”似是聽到了世間最可怕的噩耗,疤頭瘋狂地對着身邊的一個幫閑嘶吼,“你不是說裏面只有那群雜碎嗎?快,快打開洞口!!”
那人慌忙地打開洞口,剛想下去,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塌陷聲傳來,隨之而來的是瀰漫整個礦洞的煙塵和那片不絕於耳的悲泣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