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重生
“過不下去咱就離婚。”
張星洛不願和妻子爭吵,推開房門走入客廳,穿好鞋襪。
徐沐恬跟出來喋喋不休:
“你爺爺肺功能衰竭,這意味着什麼你不懂嗎?”
“沒得救,救不活!就算進icu也是拖着,一天幾千,那裏面的葯半分之八十都不入醫保,咱們哪兒來得錢?”
“再說養兒防老,這是你爸的責任,這半個月裏都是你在陪護,你已經盡到責任了。”
“咱們現在連肉都買不起,下個月的信用卡你想想怎麼辦。”
張星洛快喘不過氣,他連續深呼吸:
“我去陪夜,你和晚檸早些睡。”
徐沐恬搖搖頭:“先說好你要救可以,但我要離婚。”
張星洛沉默關上房門,特意走樓梯,點上一支煙猛往肺吸。
吸煙傷錢傷身體,如果不是實在喘不過氣誰願抽這東西?
手機震動,老闆發來信息:
【星洛你以後不用來了,你知道我們是小公司,一個蘿蔔一個坑少一個人都干不下去。你爺爺出事請半個多月假期,我能理解你,但請你也理解下我,現在招到新人了。你放心我私人額外多給你一萬補助金,要用錢也可以先和我借。】
他摁滅手機,停在原地吐出一大團煙霧,踩滅煙頭,走出小區,穿過四五個紅綠燈口,走入利群醫院住院部。
呼叫護士,打開隔斷門,張星洛走入病房。
護士的眼睛彎成月牙和他打招呼:“你又來了?爺爺沒有其他家屬嗎?”
張星洛點點頭:“他們忙。”
走入病房,拉過木椅枯坐陪護,別的床位有雇傭的護工全天候照顧,而他沒有錢,窮得只剩下孝心。
病房裏全是病人的瘋叫與痛苦哀嚎,病床上的張加霖昏睡不醒。
張星洛捂住腦袋,鑽入吸煙區,心裏的絕望隨着吐出的煙霧,散落到各處。
一回來便看到爺爺的呼吸機發出警報,氧飽和驟降,從90跌落,最終穩定在60左右。
摁響警報鈴聲,張星洛跑出去大喊:“醫生,醫生!6號病房。”
很快一個地中海和一個戴眼鏡的女人沖了過來。
他不停調試呼吸機,拿着聽診器探尋病因,吩咐隨行護士:
“先抽血,緊急化驗,立馬安排吸痰。”
針管扎入瘦骨嶙峋的皮包骨,連續兩針才找到血管。
瘦弱的軀體,被針筒吸出大管鮮血,張星洛看在眼底疼在心裏。
各種管子拔出又插入。
病床上的張加霖不停嗚咽。
地中海搖搖頭:“你是病人家屬嗎?”
“是。”
“現在情況不穩定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病人沒辦法自己呼吸,上次說過的,這次必須插管否則......”
“現在等你做決定,不插管熬不過今晚。”
醫生那雙見慣生死,空無一物的眼盯緊張星洛。
張星洛知道插管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張加霖已經沒有治癒的可能,只能靠呼吸機吊命。
更意味着每天近千元的開銷。
淚水迷濛視線,他貼近張加霖在耳邊問道:“爺爺,不受這種折磨好嗎?你想不想繼續活下去,想就眨兩下眼睛,不想就閉上眼。”
張加霖消瘦蒼老形如枯木,他緩緩抬起眼皮,半睜開,閉眼,又慢慢地抬起眼皮。
眨眼對他而言已如舉鼎般艱難。
爺爺想插管治療!
江落眼前一暗,靈魂像被抽離般只剩下空蕩蕩的軀殼,心裏軟綿綿的像被填滿棉絮。
他在心裏想:“要不要假裝沒看見?假裝爺爺不想繼續治療?真的沒有治癒的希望了,繼續下去也只是給醫院送錢,徒勞而已,再治療下去連我的家庭都要破碎,代價太太......”
值班醫生半張臉埋在冰藍色口罩里,冰冷的眼神掃過他,重複道:“現在做決定,我好聯繫醫生手術。”
張星洛一個激靈回過神,木訥地點頭:“要要要。”
護工和護士接到命令,開始有序轉移病房,他貼在牆壁上讓開道路,一個個人穿來行去將張加霖的病床推入重症病房。
他如行屍遊盪到張加霖旁邊。
大大小小的透明管子連在爺爺身上,有輸氧的,有推入乳白色藥劑的,有不知道是抽血還是送血的。
張星洛不是專業醫生,他只懂得看數值,氧飽和穩定在93。
醫生居高臨下地看向椅子上的張星洛:
“今天不會出問題,但如果真想繼續治療還是得進icu,有點希望。”
江落的眼睛失去焦點盯向空處:“希望有多少?大概百分之幾?”
醫生搖搖頭表示不清楚:“這個還得看後續的治療數據,現在不好說。”
“你可以等明天再做決定,今晚先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重症病房有專人看護,不允許家人陪護的。”
“好。”
江落走出病房,停在電梯前,忽然發覺手機沒拿。
再次回過神,他已經出現在家門口,掏出鑰匙,小心翼翼打開門。
“爸爸回來啦!”小晚檸跳下餐桌抱住張星洛的雙腳。
他抬起頭問還在收拾餐桌的妻子徐沐恬:“還沒吃好飯嗎?”
徐沐恬沒好氣地說:“你的寶貝女兒不肯吃我下的水餃。”
“肉太肥不好吃,我想吃沙縣的小混沌。”小晚檸皺鼻子嘟嘴朝張星洛撒嬌。
還省得換鞋,他抱起晚檸。
“你就依她,今晚去下館子,明天肯定又不好好吃飯。”
江落不願和妻子吵:“女孩子得富養。”
“富養?咱們肉都捨不得買,我看富氧還差不多。”
徐沐恬又開始嘮叨:“為了你爺爺家裏買那麼多氧氣瓶,當初讓你少買一點,現在全部用不上。他如果是你爸咱們盡心孝順我無話可說,可他是你爺爺......”
張星洛關上房門隔絕叨嘮,父女二人手拉手走出小區。
小晚檸怕在他肩膀上,湊近耳畔:“媽媽太凶惹,咱們躲着點。”
“噗呲”
張星洛這幾個月裏第一次笑出聲,要不然怎麼說人類幼崽都是小天使呢。
小區外,路燈年久失修,香樟樹排列兩道,在這霓虹都市裏這條路亮得不明顯也暗的不純粹。
一輛貨車掠過,帶起落葉,捲走幾片樹枝上的新綠。
“嘭!!!”
一聲巨響,一陣火光。
悶雷般的響聲傳遞出音浪引得胸腔共鳴。
張晚檸不懂事,她以為有人放煙花:“爸爸,我們去那邊看看。”
而在此時巨大輪胎飛上高空不知道要落往何處,張星洛眼疾手快撲倒晚檸。
“嘭”
疾風掠過,輪胎砸在身後,張星洛手腳冰涼,嚇出一身冷汗。
“還好沒逝。”
他抬起頭。
又是一聲巨響,被撞的油罐車發生爆炸,熱浪撲面,他抬起頭睜開眼,擋住晚檸。
一塊巨石在眼前不斷放大,放大,大到遮蔽視線。
面對危險,他手腳發軟沒有掙扎的力氣,只能死死壓住晚檸。
張星洛兩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