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惠州之戰(二)
卯時初,天還沒亮,明西兩軍的伙兵便都開始了生火做飯,雙方的營地也幾乎同時變得一片明亮,一隊隊前鋒兵從營寨大門出發,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而隨着時間的飛快流逝,相距不過十一二里的兩軍營地先後響起了密集的軍號聲,原本安靜的營房頓時因為此起彼伏的喊叫聲變得喧囂無比。
一南一北兩支兵馬,總兵力超過五萬,幾乎在同一時間開始了吃早飯,所有人都在狼吞虎咽,就好像這也是決定戰爭勝負的一部分那樣。
營地內的兩萬餘明軍將士坐在地上,沒有一個人說話,有些吃得快的正在最後一遍檢查着身上的裝備,這些訓練有素的新兵表現得十分平靜,臉上甚至沒有一點畏懼和忐忑。
很快,明軍大營之內,各營的集結號吹響,士兵們紛紛起身列陣,然後軍法兵和百總們開始按照軍律,挨個檢查士兵身上的武器裝備,乾糧水壺是否完備齊全,若是火槍兵,還要檢查火繩和裝火藥的小罐子。
如果有人臨陣丟失兵甲軍備,無論什麼原因,按照明軍軍律,都將由各百總所屬的軍法兵就地斬首示眾,無須提前上報核准。就算只是乾糧和水壺沒有達到要求,也一樣會被處於嚴重的懲罰。
等到一切都確認無誤了之後,各個百總立即小跑着向把總彙報,然後才回到自己的隊伍之中。每個百總都配有一個旗手,旗手舉着的那面三角旗之上,還會記錄著這支兵馬的編製信息,這面三角旗也是百總在混戰中指揮本部士兵行動的關鍵。
而此時,每一旗隊士兵的隊首都站着一個頭盔上插着三角旗的旗隊長,這是區分普通軍官和士兵身份的標誌,每一個士兵在混戰中都會憑此識別軍官的身份和保持陣型。如今旗隊長齊齊站在隊首,也就代表着這個百總的士兵已經全部集結完畢。
塔讀,無廣>告^在線免。費閱&a;讀!
各營各司各局的士兵在鼓號聲中迅速集結的同時,張煌言也在中軍大帳內準備自己的行裝,中軍副將幫他把兜鍪戴上之後,整件山文甲便穿好在了他的身上,他也再一次和軍中的其他士兵一樣,成為了“鐵人”。
他摸了摸鞓帶上掛着的腰刀,然後又自己把匕首插到了鞓帶上插鞘的位置,這些武器和這套精美華麗又結實可靠的甲胄一樣,幾乎是不可能用得上的。但對於塑造形象,穩定軍心來說卻大有用處。
“各部準備好了嗎?”張煌言看着面前同樣一身甲胄,全副武裝的親衛隊統領,沉聲問道。
“各部都已經在帳外列陣完畢,請將軍檢閱。”那個副將昂首直立,擲地有聲道。
此時,門外響起了徐志彪的聲音:“將軍,各部前鋒已經按計劃進入陣地,近衛軍各營也已集結完畢,請將軍示下。”
張煌言聞言,朝着手下副將點了點頭,那個副將會意,走到大帳門口掀開了幕簾,任宣,徐志彪,馮雙禮等人一起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傳本將軍軍令,各部出營!”
“嗚,嗚,嗚~~~”出營的軍號聲響起,已經完成了集結的各營士兵在此起彼伏的軍號聲開拔,一隊隊士兵宛如一道道黑色的溪流從各個大門中流出,他們將以嚴整的隊形前往數裡外的前線陣地。
作為大軍前鋒的騎兵和各營派出的步隊已經先行抵達了戰場,他們既承擔著阻擊敵軍襲擾游騎,掩護行進大軍的任務,同時也要為出營的大軍指明行進的路線,每隔一段距離就要插上標旗指引。
白文選麾下的大軍和明軍一樣,精銳也都是騎馬的重甲戰兵,不過,南方缺馬,大西軍戰兵騎的馬都不算好。
原文來自於塔&a;讀~&a;
不過,大西軍到了廣東之後,火器的運用也十分了得,這讓原本以火器見長的明軍完全不佔優勢,還得時刻提防對方的襲擾。
張季,孫俊,李勝,周全行進在自己的隊列之中,他們的前方是徐志彪所領的武威營,密集的行進隊列,密密麻麻的兵刃阻擋住了他們前方的視線,整個平野之上到處充斥着混亂的腳步聲,馬蹄聲。幾人昂首挺胸,踏步向前。
半個時辰之後,明軍各部均已到達前線陣地,一個個整齊的軍陣在節奏分明的鼓號聲中進入指定的作戰區位,對應的地面上已經有前鋒騎兵插上的標旗。
張煌言騎在馬上緩緩地打量着己方正在成型的大軍軍陣,親衛隊正在他的身後整理陣型。
明軍的大陣分成了兩部,第一線是此次作戰的主力軍,“武威營”,“武衛營”和“驍騎營”三個混編營交互分佈。
“武威鎮”居於大陣中央,五個部依次排開,形成了一個曠闊的正面,每部之間保持了五十步的距離,相互間可以提供側面的火力支援。和這個時代的其他明軍一樣,近衛軍所採用的作戰方陣也是改良自鴛鴦陣,各兵種,各方陣在作戰時既可以匯成大陣,亦能通過各個方陣之間的間隙快速行動,相互策應,十分靈活。
“驍騎營”則是部署在了大軍兩翼,用以掩護和突襲,騎兵依舊是這個時代戰場上的決定性力量。白文選在騎兵方面處於劣勢,張煌言猜測他在進攻方面較為保守,但這裏的地形使得騎兵很難發揮作用,重甲戰兵才是他克敵制勝的機會。
“武衛營”居於“武威營”和“驍騎營”后側,五個部分成兩半,各居一邊,在加強正面陣型的同時也能有效地掩護兩翼,他們在防守陣地和就地反擊方面實力強悍,可以在應對騎兵衝鋒的同時迅速反擊,甚至是殲滅來犯的騎兵。
與此同時,“武衛營”五部下屬的火槍兵已經全都裝備上了重型火槍——斑鳩腳銃,在“武威鎮”和“武衛鎮”的交匯處結成了兩個火槍方陣,可以對正面和兩翼提供火力支援,這種重型火槍可以摧毀任何甲胄的防護,打擊力極強。
而“戎旗營”在抽調了一部分兵馬協助馮雙禮的大軍駐守潮惠各處之後,剩餘的兩千人馬則成為了居於二線的預備兵,還有馮雙禮帶在身邊的三百餘家丁,以及張煌言直轄的親衛隊,一共五千九百餘人。
塔讀@-讀
白文選搖了搖頭,他之前確實不把張煌言放在眼裏,但是前兩日兩軍的哨騎交鋒之後,他心中便隱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只是因為固有的思維,一時之間沒能調轉心態。
如今到了戰場之上,親眼看到了明軍的排兵佈陣,多年行軍打仗磨練出來的的理性再一次佔據了上風,更不用說還有麾下得力部將的堅定支持,這在變幻莫測的戰場之上異常重要。
“沒那麼簡單,劉總兵,你看明軍陣前擺出的火炮。”白文選說著,把手中的遠鏡直接遞給了劉國鎮。
劉國鎮接過遠鏡,這個神奇的玩意他之前用過幾次,並沒有被眼中忽然變得清晰的敵陣嚇到。
此時明軍已經開始應旗,劉國鎮的眼中無數迎風招展的各色旌旗如同平野上泛起的五彩浪濤,浪濤之中還閃爍着盔甲刀槍的耀眼光芒。而明軍軍陣前嚴整的盾牌之間,一門門小型火炮顯而易見,其後的士兵肅立挺拔,看得身經百戰的劉國鎮也不由得心中一驚。
“若論氣勢,明軍已勝過咱們了!”劉國鎮微微皺眉道,他剛剛只是遠遠看去,因此還有些不理解白文選的轉變,如今一看,似乎便都明白了。但對於明軍的變化,又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多年征戰磨礪出的堅定意志使得他迅速壓下心中的疑問和無來由的一驚,又接着安撫道:
“咱們在廣東就藩之後,自以為周圍再無敵手,已經高枕無憂,除了去年征安南的時候緊張過一陣,便是操練兵馬軍陣都懈怠了,否則咱們的氣勢,也絕對不會輸給張煌言。”
白文選點了點頭,對於劉國鎮的看法表示了贊同。雖然在軍陣的氣勢上自己這邊確實差了一點,但他並不認為由此就能說明自己的兵馬比張煌言的差,這些征戰千里,從屍山血海中生存下來的老兵可不會因為幾個月的懈怠就失去了戰鬥力,更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比下去的:
“中原大戰之後的這幾年,朱慈烺絕對沒少下功夫,這次恐怕是把全軍的精銳都收攏來了,而且他應該是早就和李定國商量好了,這是傾盡全力來了。
只是他沒想到,他可不是李定國,手上也沒有幾萬強軍,本將軍不怕和他野戰,更不會在這裏和他平白耗下去,讓他有機會鞏固潮惠二府,負隅頑抗。”
本小。說首--發^站>點&a;~為@:塔讀app
另外一個總兵陸豐臉上依舊掛着溫和的笑容:
“都爺如此一說,那事情就都通了。末將剛剛一時還想不明白,這明軍是何時變得如此之強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劉國鎮分析局勢的同時,還不忘一邊奉承白文選,這個時候最忌諱的就是打擊一軍主將的信心,特別是這種掌握大局的氣盛之人,與其和他唱反調,適得其反,不如好好引導:
“若是如此,那明軍也就沒什麼好怕到了,軍陣再好看,也不過是唬人的而已。他張煌言又不是李定國,所謂的精兵恐怕也就是那麼一回事了。”
“劉將軍,這話怎講?”陸豐逮到機會,趕緊湊過頭去問道。
“清軍在遼東大戰中雖然敗了,但也重創了明軍,這次明廷皇帝必然是抽調全軍精華,以精兵來襲,但其中有多少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就難說了。
這支兵馬氣勢上固然嚇人,但遼東大戰結束到現在,不過一年時間,加上回軍,戰後休整,大軍出征,恐怕中間也不過兩三個月,甚至更短,除非明軍能每日一大練,否則各營之間必然缺乏磨合協調,一會打起來,錯漏百出就是難免的了。
而且,全軍精華都在此處,張煌言必然不敢拼盡全力,否則不僅潮惠是竹籃打水,張煌言在這裏對咱們本就不佔優勢,再畏手畏腳,又有何懼?此戰的優勢,其實還是在咱們的這邊。”
白文選聽罷,也連連點頭:“而且本將軍剛剛還注意到了,張煌言將主力悉數佈置在了軍陣前列,以至於顯得整個大陣都特別厚實,看起來似乎真的堅不可摧,威武無敵。但這不過是列陣的小把戲罷了,火炮,火槍,長槍交替部署,固然可以相互掩護,這樣的陣型是有利於防守,但並不靈活,可一旦久戰,被咱們的騎兵找到漏洞,其陣必然崩潰如山倒。”
“都爺說得沒錯,張煌言擺出那麼個陣型,恐怕也是心裏忌憚都爺的強兵。咱們只要佯攻一番,與之消耗,再以精銳馬甲強沖兩翼,必能找到其破綻。”
本小。說首--發^站>點&a;~為@:塔讀app
劉國鎮頓了頓,又繼續道:“不單單是前列,便是明軍后列,其實也有機可循,只可惜咱們的兵馬不足,前後夾擊太過冒險了,不然此戰便沒有什麼懸念了。”
白文選心裏也差不多是那麼想的,張煌言不可能不忌憚他堂堂靖南王,但他並不認為前後夾擊是十分冒險的行為,只要抓住機會,就可以四兩撥千斤。如果明軍戰力根本就是馮雙禮之流,那他就不用想那麼多了,直接幾次衝鋒,亂其軍陣便能拿下。
隨着兩人的一步步分析,白文選一開始看到明軍軍陣的那種因為前後預期落差巨大而形成的擔憂已經慢慢淡化,他舉起遠鏡又細細地掃視了一遍對面的明軍軍陣,越看越覺得對面沒有那麼強,似乎是說服了自己一般,嘴裏還喃喃道:“張煌言,也不過如此罷了!”
.
張煌言此時也在觀察着白文選的排兵佈陣,遠鏡的視野里,黑壓壓一片的大西軍剛剛列隊完畢,騎兵部署在了兩翼,中部同樣是嚴密厚實的戰兵長槍方陣,陣前還排列着二十多門小炮,但是白文選似乎把重兵集結在了大陣西側,那裏至少有三千騎兵。
根據望桿車收集到的軍情,結合白文選大軍的全局部署,張煌言判斷對方是想重點打擊他的右翼,比起東面靠近東江的狹窄區域,西面曠闊的平野有利於發揮騎兵的機動性。但他也有騎兵可以應對,清軍的佯攻不會見效。
而這些騎兵的側面,還有上千盔甲服色不同的兵馬,看起來應該是地方的衛戍軍,人數估計在兩千左右,這些衛戍軍應該是有一戰之力的,但在鉛彈火炮面前,恐怕還是逃不脫炮灰的命運。
“看來白文選是盯上了咱們的右翼,不然就是想要迂迴到第二陣,攻擊咱們看起來薄弱的後方。他們的騎兵多過咱們,主動進攻更有優勢,戰術也更靈活,好在白文選沒有多餘的兵馬,不然咱們就防不勝防了。”張煌言對身旁的徐志彪道。
徐志彪也看了白文選的佈陣,隨即道:“咱們如今有武衛營部署在兩翼加強,軍陣的防禦力大增,白文選的騎兵衝擊絕對無法從側翼取得突破。相反,他若是選擇強攻硬沖,只會被咱們的專克馬軍的武衛強兵重創。白文選若是不想硬拼,把他的兵馬耗光,只能想辦法在咱們的後方下手。
但咱們得驍騎營也不是吃素的,武威營和武衛營聯手的情況下,白文選不可能在保持正面攻擊的同時抽出一兩千兵馬襲擊咱們的後方,除非他敢冒這個險。不然,戎旗營完全可以暫時應對小股的騎兵襲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