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唐敏一家剛吃完飯,夫妻倆坐在沙發上研究跨年去哪玩,檸檸坐在墊子上耍玩具。
門鈴聲響起。
唐敏和衛哲奇怪,誰會突然過來,他們知道姜秒去了姥爺家。
衛哲開門,看見站在門口略顯惆悵的凌簡越。
「打擾你們不?」凌簡越禮貌問了句。
衛哲一笑:「你來都來了,我們還能拒客不成?」
唐敏看到凌簡越,先是驚訝,接着戲謔道:「稀客啊!」
「簡越叔叔!」檸檸見狀朝凌簡越撲去,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抱起。
衛哲從冰箱裏拿出兩罐啤酒:「你是有事吧?」
凌簡越敞開腿坐在沙發上,兩手交錯,拇指繞了幾圈,他沉重地斟酌后開口道:「我想問問,姜秒怎麼了?」
「秒秒怎麼了?」唐敏疑惑,看向衛哲,衛哲也是不知情狀。
看樣子,姜秒沒和他們提。
關於她的事,凌簡越沒法沉住氣,說出自己的想法:「我感覺她不太對勁,她突然說要在姥爺家住幾天。」
唐敏順着一想:「秒秒是很少在姥爺家住。」
唐敏:「那你沒直接問她怎麼了?」
凌簡越:「問了,她不肯說。」
唐敏恍然:「難怪你會來找我們。」
衛哲出主意:「那你從頭講講看,你是怎麼發現姜秒不對勁的?有沒有具體事件?我們幫你分析。」
唐敏連連點頭。
凌簡越還是第一次需要別人幫他分析情況,不過沒轍,他實在擔心姜秒。這件事不能弄明白,恐怕他今晚睡不着覺。
「昨天她主動給我發消息,跟我說超市的帶魚搞活動,我就去買了帶魚,晚上做給她吃。」凌簡越講起這事,心頭冒出點甜意,「那頓飯吃得挺和睦的。」
衛哲:「後來呢?」
凌簡越:「吃完飯我帶他去看我剛買的房子,看完房子以後,她就不太對勁了。」
唐敏皺起眉,滿臉不解。
衛哲理性判斷:「那問題應該就是出在這段時間,你仔細想想,有沒有做或者說了引起姜秒不高興的話?」
凌簡越在來之前已經想過了無數遍,都沒有發現端倪:「總不該是那句「這房子的女主人只會是你」吧?」
除了這句,他確定自己再沒說過任何不妥的語言。
「那不能。」唐敏馬上否決。
凌簡越從唐敏的反應中提取了重要信息,事實上他也感覺到,姜秒的心意在向他靠攏,所以他實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怎麼了?
衛哲:「你把你們看房子時的細節講出來,我們才好幫你判斷。」
凌簡越只好採納他的建議:「房子正在裝修,地上堆的雜物多,我讓她注意腳下。她還說她之前也看過那個戶型,又問我打算怎麼裝修,我給她看效果圖,然後給她具體講每一間的佈局,從客廳到主卧,再到兒童房和書房,就這樣。」
講完以後,凌簡越還是想不明白哪裏出了問題,而當他再次對上衛哲和唐敏的視線時,發現兩人的表情從剛才的八卦探究轉為嚴肅。
輕鬆的氣氛變了味。
很顯然,他們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
通過他剛才的敘述。
凌簡越是個聰明人,有些事自己想不明白,可一旦有了外界的反饋,他再稍加思考,便猜到大概。
他的臉色陰下來。
客廳里開着電視,正在播放某連續劇,人物的對話基本沒停過,檸檸坐在地上對着玩具碎碎念。
並不安靜,但在場的三名成年人陷入無聲對峙,低氣壓瀰漫。
「所以是因為這個,那男的和姜秒分開?」凌簡越語調生冷,不自覺地捏響指節。
結合姜秒如今的變化,他沒法不往這方面想。
「不是。」衛哲冷靜地告訴他,「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件事等姜秒想清楚,她會親自和你說,我們說不合適。」
凌簡越頂了下腮幫,沒有說話。
唐敏:「凌簡越,你想和姜秒在一起的話,你們未來的生活可能會和你理想的生活有差距。」
「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你到底更愛你自己,還是更愛姜秒。」
「如果你更愛自己的人生,我勸你現在放手,對誰都好。」
凌簡越深呼一口氣,胸腔堵滿壓抑。
「秒秒和我說,她沒有被人愛過。」一旁的檸檸突然插話,她對着手裏的毛絨玩具自言自語,「秒秒這麼好,為什麼沒人愛她呢?」
凌簡越擰緊眉宇,心臟傳來陣陣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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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月不到,中小學生就該放寒假了,樂動英語將迎來最忙碌的時刻,老師們紛紛開始提前做準備。
姜秒把青少年部交給喬言負責后,她帶的課也相應減少,把重心全放在成人培訓上。剛招了兩個帶商務課程的英語老師,姜秒忙着從外面請人做培訓。
她還是最初的信念,用良心把口碑做起來。
快到聖誕節了,正好那天是周一,樂動的休息日,老師們商量着怎麼過節。
喬言:「姜老師,你準備怎麼過聖誕啊?」
姜秒:「還沒想好呢。」
聖誕節在美國是隆重的節日,過去六年的聖誕節,姜秒和父母還有唐敏一家都會去參加華人聚會,過得紅火又有氣氛。
她今年剛回國,父母還在外旅行,所以姜秒也沒想好安排。
陳桐:「姜老師,要不跟我們一起去滑雪吧。」
姜秒:「我滑雪總摔跤,就不去了。」
陳桐:「好吧,那等過聖誕的時候,我送你平安果。」
姜秒:「好啊。」
她最近還住在姥爺家,估計聖誕節也會在姥爺家過。她這幾天沒和凌簡越聯繫,也沒在恆石的停車場看見他的車,不知道他在忙什麼。
平安夜這天,姜秒讓老師們提前下班,他們說商場今夜不打烊只打折,早就沒心思工作了。
姜秒結束手上的事,拉閘鎖門,搭電梯下停車場。走到自己的車旁時,她停住腳步。
凌簡越的車停在旁邊,他雙手抱臂斜倚着車門,一身休閑裝扮,懶懶散散的愜意姿態。他臉上掛着溫和的笑,視線落在姜秒身上,似乎已等待多時。
姜秒見到他的那刻,眸里的光閃了閃,是驚喜。
下一刻,又有點忐忑。
坦白的話,她還是沒下定決心。
凌簡越朝她走來,隔着衣服拉住姜秒的手腕:「秒秒,我們過節去。」
不由她拒絕,帶着幾分強硬的態度。
姜秒任由他拉着自己上了車,凌簡越的車,系好安全帶后,他們出發。
「去哪裏?」她問。
「等會兒就知道了。」凌簡越沒告她,輕鬆的語氣,「保留點期待感。」
從他說這句話開始,姜秒感受到了過節的氣氛,她確實有了期待。
街上特別熱鬧,商圈中心豎起巨大的聖誕樹,上面環繞掛着擺飾的燈帶。周邊人頭攢動,多是小情侶,很多女孩頭上戴着亮燈的麋鹿角發箍,舉起手機擺各種POSE。
這是姜秒第一次和凌簡越過節日,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完美避開聖誕、元旦、春節、情人節等。
車一路開出市區,往郊外及更偏的地方駛去,窗外的夜景逐漸荒蕪,再看不到節日的歡慶氣。
視野里少了可看的景色,姜秒的注意力自然就勻到其他地方,比如她感覺到車裏過於靜謐。路面不平且光線薄弱,凌簡越專註開車,姜秒打開電台廣播。
正在放聖誕節名曲《MerryChriss》,輕快活潑的曲風馬上將沉寂一掃而光。
接下來進入蜿蜒曲繞的山路,姜秒不由想起分手那天,凌簡越帶她上山看夜景,那是他們分開前最後一幕溫馨的時刻。
想起那天的事,姜秒心裏止不住地泛起酸澀。
最終,他們來到了山上的度假村。與剛才偏僻黢黑的山路相比,度假村像掩埋在深處的世外桃源,也許是夜色的關係,一眼望去,度假村沒有邊際。
「來泡溫泉嗎?」姜秒知道這種度假村主打溫泉項目,「我什麼都沒帶。」
「想泡溫泉?下次再來。」凌簡越話語裏有笑意,說完,他下了車。
姜秒一臉茫然地跟着下了車。
她沒說她想泡溫泉啊……
他們路上開了兩三個小時的車,此時是晚上九點多,兩人都沒吃晚飯。度假村有一幢仿古風建築的三層樓,裏面包括餐飲住宿及溫泉。
「先吃飯吧。」凌簡越拿主意。
姜秒點點頭,由他安排。
兩人去往度假村的餐廳,今天是節日,來度假的遊客不少,餐廳並不冷清。度假村畢竟不是專門吃飯的地方,飯菜味道令人不敢恭維。
吃完飯後,凌簡越似乎特意在餐廳多滯留了一會兒,等到十點半,才說我們走吧。姜秒猜不到他葫蘆里在賣什麼葯,但其實比起未知的期待,她更喜歡的是和凌簡越在一起。
冬天本就寒冷,何況是十二月夜晚的山上,山風凜凜,刮在臉上都疼。凌簡越從後備箱拿了兩件厚外套,遞給姜秒一件,自己又拎出一個運動包。
他們向另一條方向走,與度假村主樓背道而馳,凌簡越不說去哪,姜秒也不問,就默默跟在他旁邊。
穿過小徑,又步行攀爬了一段石階,姜秒看到另一片開闊的視野,是大片的平地,停着相隔分佈開的房車。周圍只有幾盞昏燈,然而這麼冷的天,還有人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聊天。
「今晚我們住這裏。」凌簡越告她。
姜秒再次環視一圈,確定周圍沒什麼觀賞景緻,不像剛才那段路,她還見有人點篝火,一群人圍着火堆唱歌。
光線不甚清晰,但姜秒疑惑的反應被凌簡越盡收眼底,讓他想起以前莽撞中透着天真的姑娘。
「抬頭。」
姜秒按照他的提示抬頭,眼睛睜圓,保持住仰頭的姿勢。
滿夜空繁星,明亮不一,錯落分散,在漆黑無遮的夜幕下,星星美得令人心醉。
姜秒仰頭觀星,眸子亮瑩瑩的,鼻尖被凍得發紅,小臉慘白,她身上卻透着股興奮勁兒。
旁邊的人在看她,眸光亮如星。
知道她會喜歡。
「過去坐下慢慢看。」
在一處房車前,凌簡越拉來兩張椅子,從包里拿出暖手寶給姜秒,然後兩人挨着坐下,一起看星星。
姜秒沉迷於眼前的夜色,不再覺得寒冷。城市光污染重,她平時也不會想專門爬山看星空,所以很久沒有欣賞過這樣的景色。
她以前就覺得,凌簡越挺浪漫的。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只看星星,彼此不說話。姜秒耳旁有山風的呼嘯,有遠處遊客偶爾傳來的歡笑聲,以及身旁的呼吸。
「年少時喜歡一個人,總想些風花雪月的事。」凌簡越突然開口,聲音清冽。
姜秒側頭望他,他並未顯出情緒,神情和他的語調一樣淡。
可他這句話擾亂了姜秒的思緒。
「現在心裏裝着一個人,卻想帶她看星星,陪她逛菜市場。」
「秒秒,你說這是為什麼?」
漆黑夜色,四目相對,姜秒心間一顫,他的這個問題明顯帶着預定答案,如他目光里有她前所未見的堅定。
姜秒明白,但她說不出口。
喉嚨發緊。
凌簡越僅僅只是要她明白,不需要她回答。
「秒秒,你知道我最喜歡的詩人是誰嗎?」他又問。
姜秒搖搖頭,她當然不知。
「裴多菲。」
「聽說過。」姜秒聽着耳熟,但想不起他的代表作。
「我喜歡他,是因為他寫過一首短詩,你肯定也聽過。」凌簡越目光赤誠,念出那句膾炙人口的詩——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姜秒恍悟:「原來是他。」
她馬上理解凌簡越喜歡裴多菲的原因,這首詩與他本人高度契合,姜秒從以前就感覺得到,凌簡越身上有玩世不恭的散漫,他對世事的態度多是很瀟洒的。
他說過,他追求無拘無束的人生。
姜秒明白,所以她當初才選擇不做他的羈絆。
聽凌簡越再次提起這個話題,姜秒產生失落,所以,他最愛的仍是他自己吧?
「秒秒,你是不是也覺得可以寫出這種詩的人,一定是瀟洒不羈,放浪形骸的?」凌簡越問她。
姜秒短暫思考後,點點頭。若不是發自肺腑的感慨,詩人筆下怎有如此的恢弘?
凌簡越驀然彎唇,接下來才是重點:「但你並不知,這位將自由排在人生第一位的瀟洒詩人,他在二十三歲時遇到她的未婚妻尤利婭,然後給這位姑娘寫了一首詩。」
姜秒錯愕,同時預感到什麼,胸口撲通撲通震顫。
「那首詩叫《我願意是急流》。」凌簡越念給她聽,「我願意是急流/是山裏的小河/在崎嶇的路上、岩石上經過/只要我的愛人/是一條小魚/在我的浪花中/快樂地游來游去……」
全詩共五小節,重章疊唱,迴環往複。
凌簡越的嗓音磁沉中有溫潤,念詩時像在娓娓道來一個美好的故事,姜秒聽到後來,手托着腮望他,入了神。
他是個氣場十足的男人,身上有壓不住的鋒芒,所以令人覺得不好招惹。可他此刻好溫順,上身後傾向椅背,目光往下垂落,薄唇輕緩張合,深邃的五官被星光柔和。
寒夜凜冽,獨獨這裏有一方溫暖天地。
動人的不是詩,是他。
「秒秒,你能聽懂這詩嗎?」念完詩后,凌簡越話鋒一轉。
姜秒慌亂地收回目光,急中生智道:「一知半解吧。」
她後面根本沒聽。
「簡單來說,就是詩人真摯熱烈地表達出他願為愛人付出一切。」凌簡越揭曉主旨,頓了頓,又道,「他的心境變化,就像這世上另一個我。」
「秒秒,我也可以。」
可以為你付出一切。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卻驚起姜秒心裏的狂風驟雨,她攥緊了縮在袖子裏的手,再抬頭看夜空的時候,那些星星彷彿披了層朦朧的霧氣。
凌簡越沒再打擾她看星星。
到了午夜十二點,山上有人放了幾簇煙花,夜空中絢麗煙火綻放,色彩映照在兩人的臉上,照亮他們眼中淡淡的笑意。
「不早了,你休息吧。」凌簡越起身,山裡風冷,再這麼坐下去,他怕姜秒感冒。
「包里有日用品和睡衣。」凌簡越把手中的包給她。
「凌簡越,晚安。」
「秒秒,晚安。」
姜秒晚上睡覺的地方,就是身後這輛房車,她上車后,凌簡越幫她關好門。
她把東西放下,房車的內部環境和旅館差不多,床、電視、書櫃、衛生間一應俱全。姜秒沒住過房車,有些新鮮,正準備洗漱時,她聽到凌簡越的聲音。
「秒秒。」
他還沒離開?
姜秒準備去開門,又聽到他說:「不用開門,我就說幾句。」
她在門前站住腳步。
一門之隔,凌簡越背倚在車前,整理好語言后,他講出不好當著她面前說的話。
「秒秒,對我而言,有沒有孩子真的無所謂。」
姜秒呼吸一滯,她盯住車門,逐漸頭皮發麻。
「這些年,我過得不好。」凌簡越的聲音有點啞,夜色下的身影寂寥而失落,「因為很想你。」
「所以無論貧窮也好,疾病也好,我都不想再失去秒秒了。」
姜秒眨了下眼,眼淚就跟着掉下來了,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秒秒……」凌簡越哽咽了一瞬,才說下去,「我會毫無保留地愛你。」
你不是沒人愛。
你是我至死不渝的唯一選擇。
姜秒聽到凌簡越說出那個字,所有的焦慮不安回歸寧靜。她強忍住,才沒有哭出聲,因為在努力剋制情緒,所以她的肩膀微微顫抖。
她有衝動想立刻去擁抱凌簡越,告訴他所有真相。
在姜秒的手落在門把之際,凌簡越再次開口:「秒秒,早點睡吧,我們之間的事,你慢慢想。」
隨後,他離去的腳步聲漸遠。
姜秒想,她需要冷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