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追悼會結束后,大家去周政的會所一聚。
喬喬留下的那段視頻,令每個人的心頭添了不少慰藉,就像她說的,大家最終會在同一目的地再次相聚。
活着的人,該繼續好好活下去。
朋友們難得再聚到一起,彼此聊天的話題涵蓋廣泛。
周政問蘇子瑜:「子瑜,你下一站去哪裏巡演?」
蘇子瑜:「武漢。」
何璐湊過去:「我過段時間也要去趟武漢,說不定咱們能在那聚。」
蘇子瑜當然高興:「好啊。」
裴凱:「星俊,你什麼時候回廣東?」
唐星俊:「我本來說回來想多待幾天,可小傢伙鬧着想爸爸,我兩三天就回去了。」
唐星俊:「你們有時間去那邊找我,我保准好吃好喝招待。」
周政調侃:「行,參照總.統的標準來。」
唐星俊一揮手:「小意思。」
大家許久未見,聊天的話題閑不下,包廂里喧囂吵鬧的情景像極了曾經在教室里課間活動的時候。
凌簡越坐在一旁,耷着眼皮略顯疲態,話也很少,只有朋友問起來,他才簡短地回幾句。
裴凱看了眼凌簡越,接着目光在包廂里逡巡一圈,沒有看到白芝芝,他起身走出包廂。
白芝芝正站在走廊上對着窗外發獃。
「芝芝,工作上都順利嗎?」裴凱走過去。
「挺順利的。」
「阿姨的身體怎麼樣了?」
「老樣子,有保姆照顧她。」白芝芝工作忙,放心不下母親,就請了保姆。
問完工作和家人後,裴凱想關心的事情還有很多,但這些年白芝芝也刻意疏離了他們,他擔心自己問多了令她產生反感。
他和白芝芝並排面向窗外,窗外是會所的院子,院子中央豎著人工假山景觀,水流潺潺,旁邊栽有兩顆梧桐樹,斷斷續續有葉子墜落。
獨屬於秋天的傷感。
「芝芝,如果當初最先衝進教室里的人是我,會不會結局不一樣?」裴凱無數次做過這個假想。
白芝芝的眸光晃了晃,依然平靜:「可人生沒有如果。」
裴凱黯然。
晚飯也是在會所吃的,周政直接對外停業,讓服務員把桌子搬到院子裏,四十多號人坐在一起,喝酒敘舊,插科打諢,鬧鬧騰騰。
唐星俊舉着酒杯,大喊痛快。
朋友們聚在一起就是高興。
還不到晚上八點的時候,凌簡越突然站起身,語調平和道:「你們吃吧,我先走了。」
院子裏頃刻安靜下來,他們都能看出凌簡越今天的心情很糟糕,他一整天也沒說幾句話。
他想走,誰都不好挽留。
等凌簡越離開,周政才開口:「喬喬走了,簡越心裏難受。」
「由他去吧。」
凌簡越的情緒多不外露,大家和他做了十幾年朋友,倒很少見他消沉,更不用說是感覺到他的悲傷。
上一次見他這樣,是六年前。
當時也是朋友們第一次把凌簡越和悲傷聯繫起來。
蘇子瑜忽然問了一嘴:「簡越和姜秒現在是什麼情況?」
「呵。」提起這個名字,周政忍不住冷嗤。
「我怕簡越還會再栽到姜秒手裏。」裴凱有種直覺。
「咣!」
唐星俊手裏的酒瓶重重落在桌面上,發齣劇烈的聲響,他的臉色跟着拉下來。
其餘人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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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秒回國以後,仍然保持一周兩到三次的夜跑習慣。她住的萬水瀾庭緊挨江邊,順着江邊的行人道,每天都有人來這跑步。
深秋的夜晚,江邊涼風陣陣,姜秒跑完十公里后,出了一身汗。她帶了件輕薄的速干長袖,跑步時系在腰間,等跑完后穿上,避免着涼。
從養成跑步的習慣后,姜秒的體能和耐力明顯增強,這幾年她連感冒都很少得。她順着行人道快走,慢慢調整心率和呼吸節奏,邊拉伸胳膊。
她習慣性舔了舔剛補好的牙。
嗯,僅用十天養成的習慣。
夜晚來江邊散步的人很多,有小情侶,有帶娃的,還有遛狗的,遇上特別親人的狗,姜秒會停下來專門逗一逗。
走着走着,她的腳步慢了下來,目光定格在不遠處一道高大的身影上。
男人一身黑色西裝,肩膀平闊,身形頎長挺拔。他正面朝江面,下巴略揚,從喉結到額頭形成一道立體曲折的輪廓線。男人不時抬起手,指間的猩紅明滅,風將他額前的發與煙霧往後帶,越顯得他巋然林立。
這是姜秒第一次在恆石國際以外的範圍碰見凌簡越。
他看起來不太好,似乎有些落寞和陰鬱。
姜秒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凌簡越,印象中,無論生氣還是高興,他總是意氣風發的模樣。
是把驕傲刻在骨子裏的人,不會被任何壓倒。
他就那樣定定地凝視江面,連呼吸的幅度都輕不可察。
鬼使神差的,姜秒朝凌簡越靠近。大概是身邊來往的行人太多,直到她走到他旁邊,凌簡越都沒有察覺到。
「凌簡越。」姜秒叫了他一聲,底氣孱弱。
好久沒當面叫過他的名字了。
那低柔的一聲,讓凌簡越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他聞聲側頭看去時,還未斂去原本緊繃的神色。看清面前站着的姑娘,凌簡越一怔,眉宇間的沉重散去。
「你怎麼會在這?」他的語氣里有驚喜,跟着彎起唇角。
下一刻,凌簡越又蹙眉,見姜秒只穿了一件薄如絲巾的外套,他把煙叼在嘴邊,抬手解自己的西裝紐扣。
「天冷還穿這麼少。」他咬着煙,聲音略含糊。
姜秒被他這一舉動驚得心臟顫了瞬,連忙擺手:「不用,我剛跑完步,身上挺熱的。」
凌簡越關心則亂,這才仔細看清姜秒的鼻尖上有細密的汗,臉頰泛着剛運動完的紅潤,他停住手上的動作。
他印象中,姜秒不是個愛運動的人,這六年她的變化好大。
可他一點都沒參與。
「你沒事吧?」姜秒試探地問他,怕顯得唐突,她解釋了一句,「我看你的狀態不大好。」
只是表示一下人之常情的關心,應該沒問題吧?
「是不大好。」凌簡越沒有否認,又問她,「一起走走?」
姜秒點了下頭,兩人並排走在一起,她沒有開口再問,如果凌簡越願意,他自己會說。
從前他們也會經常一起,手挽着手在江邊溜達,周圍的風景變化不大,只有臨街的一些店鋪換了招牌,但一些老牌飯店、商店都還在。
「你還記得喬喬嗎?」凌簡越忽然問起。
他的朋友,姜秒當然都記得:「嗯,我記得在她家吃過飯,她感謝朋友們幫忙。」
「她怎麼樣了?」姜秒挺想知道他那群朋友的情況,只是他不提,她不好貿然問。
「今天剛參加完她的追悼會。」凌簡越低沉道。
姜秒渾身一僵,頓住腳步抬頭看他,心裏下意識拒絕接受這個事實,而同時,她明白凌簡越為什麼會看起來頹喪。
也只有朋友的事,會把他變成這樣。
凌簡越回頭,平淡的面色中透着傷感,他看出姜秒眼中的震驚和疑惑,告訴她:「白血病。」
姜秒已經開始難過,那一群女孩年輕又有趣,對她也很好,她喜歡她們。冷不丁得知喬喬去世,她心裏真不好受,實在很惋惜。
她能想到凌簡越有多難受,他可是把朋友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姜秒喉嚨酸脹,這種事不好安慰,尤其是對凌簡越。她繼續邁開腳步,心事重重地往前走。
接下來一段路,兩人彼此沉默,可是和姜秒一起走了這麼段路,凌簡越壓抑了幾天的情緒,似乎有了一個傾瀉口,在緩慢疏解。
也不知走了究竟有多久,凌簡越看了眼時間,心裏有些無奈,他問姜秒:「你住哪裏?」
姜秒抬頭看了一眼,她站的位置可以望見萬水瀾庭,就給凌簡越指了一下:「那個樓。」
那個樓盤的開發商是上市公司,凌簡越知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步行二十分鐘左右的路程,離開江邊以後,風小了許多,可深夜的溫度偏低,期間凌簡越問了姜秒一句冷不冷,她搖了搖頭。
路邊的店鋪多已打烊,路上車流減少,越深的夜,越顯得路燈迷濛。姜秒的內心是寧靜的,直到凌簡越突然問出一句——
「你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了無溫度的語調,是他慣有的語氣,可這一句簡單的話本身就包含了太多,往往是沉澱於心很久后的宣之於口。
姜秒腦海中冒出她初到芝加哥的那段時光,還有後來的治病,再到求學、實習。
「挺好的。」
日子難過,幸而都過來了,也始終有家人、朋友陪在身邊。
姜秒知足了。
看她的反應,凌簡越便知,她過得不好。
他自然而然聯想到那個男人,心裏剛疏散出去的壓抑,又翻倍返還回來。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姜秒家小區門口。
「我回去了,你路上……」
「秒秒。」
姜秒的話音倏然卡住,嘴還保持着最後一個音節的口型,她眸光顫顫巍巍,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心跳卻亂了,鼻子也酸了。
凌簡越心裏壓滿了情緒,感覺快要透不過氣,直到忍不住叫出一聲「秒秒」,才覺得好受點。
他明知道不合適,可還是沒忍住問她:「可以抱一下嗎?」
想再抱抱他的秒秒。
現在是別人家的秒秒。
此刻,姜秒感受到凌簡越身上的脆弱,這個詞與他實在格格不入,因為他有最完美的人生,活得坦蕩勝意,也傲氣也凌厲。
喬喬的去世,對他而言打擊太大。
姜秒自認坦蕩地靠前幾步,輕輕抱住凌簡越,與此同時,凌簡越環緊雙臂,將她圈在懷中,下巴抵住姜秒的頭頂。
他身上有種冷冽,卻已不是姜秒所熟悉的氣息,是另一種陌生香煙味,還混着衣櫥的杉木氣息。
姜秒用力眨了眨眼,安慰他:「都會好起來的。」
會過去的,就像她曾經也有一段以為自己再也走不出來的日子,最終也走出去了。
擁抱持續了半分鐘左右,姜秒將放在凌簡越腰際的手垂落,他也心照不宣地放開她。
「不早了,你路上慢點。」姜秒禮貌道別,然後轉身往小區走,沒再回頭。
凌簡越目送她背影離開,再抬眼望向幢幢高樓的萬家燈火,想像其中一盞燈光下,有一個男人和可愛的小孩在等姜秒回家。
他體會到了什麼叫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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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秒的眼裏蒙上淚意,她在想,喬喬是個那麼開朗幽默的女孩,可命運好殘忍,讓她早早離開人世。
不止是凌簡越,其他好朋友也一定很難過。
她回家后,才看見唐敏給她發了視頻,她跑步的時候沒有聽到,這會兒回撥過去。
唐敏接通,看見姜秒的這身裝束就知道:「秒秒,你剛跑完步回來嗎?」
姜秒:「對,我剛到家。」
唐敏:「你今天比平時晚啊。」
姜秒猶豫了一下:「我碰到凌簡越了。」
她把剛才的事講出來,不過省略了最後的擁抱,那不該是重點。
姜秒:「我和你說過,凌簡越把朋友看得最重,我第一次見他這樣消沉。」
唐敏能理解:「這事放誰身上都不好受。」
唐敏:「秒秒,我是想提醒你,記得後天來機場接我!」
姜秒沒有忘:「唐小姐放心,當你從機場一出來,保證馬上能見到衛哲、檸檸、還有我。」
想到唐敏就要回來了,姜秒心底的壓抑被衝散一些。
唐敏:「秒秒,後天見!」
姜秒:「後天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