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慕家相
馬車一路平穩駛過街巷,慕笙笙靠在車裏假寐,回憶着上一世她回到慕家時的場景。
三年前,慕垂遠外放江州時,眾人都拿不準聖上的心思,宋氏說京都的教書先生好,以不願拖累子女為由,留在了京城。那時慕垂遠本想將自己也留在京城,是慕家的老夫人說,「笙丫頭多番與她長姐不睦,我看還是分開的好。」
而她當時也不願離開父親,便隨他一道去了江州。
江州地處偏僻,在那裏三年,她過的極為自在,學書認字,針織女工,她樣樣也沒落下。
但是啟程回京城前,慕垂遠對她千叮嚀萬囑咐,說京城規矩多,宋氏更是多番寄來書信,字裏行間是希望慕垂遠能將慕笙笙留在江州替她說個好人家。
有了這些前因,上一世她初回慕府之時,處處小心翼翼,又經逢了船上水賊作亂,她上廳前見老夫人時,便顯得有些懦弱呆笨。
她記得自己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垂着頭站在廳下,老夫人看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冷聲道:「去換身衣裳再來見我。」
慕笙笙當時不明所以,宋氏熱切地拉着自己的手,溫和道:「婆母,笙笙剛回來,想必還不熟悉這京城的規矩。」
說著,她將她拉到廊下,左右看了看,語氣關懷又帶了絲惋惜,「女兒家最重要的是溫和知禮,若是打扮的太招搖,是要被人說閑話的。」
當時的慕笙笙被她這樣一說,只以為自己確實失了規矩,幾乎無地自容。
而隨後出現的慕筱筱笑容滿面,溫柔端莊,親昵地拉着慕笙笙的手,說要帶她去自己的房間換衣裳。
慕笙笙感恩戴德,慕筱筱給她找了一件粗糙的藍綉長裙,雖然她覺得材質普通,但卻信了慕筱筱「女子不可太過奢華」的鬼話。她換上后,跟在慕筱筱的身後,乍一看兩人的衣衫,慕笙笙活像是她的使喚丫鬟。
兩人從屋裏出來時,一個女子正在院子裏投壺,看見她們兩人,那女子皺了皺眉,直言道:「大姐姐,你從哪裏找到這麼漂亮的丫頭,是要給三哥哥做通房嗎?」
什麼通房,丫頭?
慕笙笙聽了這滿含諷刺的話,一張臉漲的通紅,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而那時慕筱筱將她護在身後,聲音柔美,帶了些斥責,道:「雪瑤,不許胡說,這是你二姐姐。」
那時慕筱筱的解圍對於慕笙笙來說簡直是救命稻草,她漲紅着一張臉說不出話來,只敢躲在慕筱筱的身後。
慕雪瑤受了斥責,反而更上前來,仔仔細細將慕笙笙上下打量了一通,「嘁」了一聲便離開了。
慕筱筱安撫她:「你離開三年,變了許多,雪瑤年紀小,出言無狀,你不要同她一般見識。」
慕笙笙那時心裏十分感激她,並且對慕雪瑤這個所謂的堂妹十分討厭。
然而後來她被困冷宮時,昔年舊友皆遭了禍,唯一來看望過她的人卻是慕雪瑤。
此刻她靠在馬車上,這些過往即便隔了十數年卻無比清晰。因為她在冷宮的那十年,只有時時刻刻回憶着慕筱筱和楚宣這兩張令人厭惡的臉,才能活下去。
「安姑娘,到了。」
紀升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提醒她此刻已是重來一世了。
慕家的匾額就在不遠處。這裏不是什麼繁榮的街巷,慕家當年不過是一介書生,是她母親嫁過來后外祖父的提拔才讓慕垂遠在這京城有了一席之地。
可他忘恩負義,在慕家壯大后絲毫不念舊情,甚至恨不得與姜家撇清關係,就連親女兒也被他用來鋪路。
慕笙笙下了馬車,向紀升福了一禮:「煩請公子代我向宸王殿下致謝。」
紀升也未拆穿她,只道:「安姑娘好走。」
領着摘星進了慕家大門,穿過花廳和曲折長廊,便到了花園處,幾人高的假山立在中央,四周靈巧地布了噴泉景觀,池面上鋪滿了碧綠的荷葉,營造出了夏日之盛景。
一路走來,遇到不少着紅衫綠袖的丫頭,見到慕笙笙都低着頭一一見了禮。
然而不待她走遠,就開始嘀嘀咕咕:
「二姑娘可真好看,這模樣我還從未見過。」
「漂亮管什麼用,從江州那種地方過來的,能有什麼規矩。」
「可我看二姑娘走路姿勢也好看,不像是不懂禮數的。」
「那姿勢是專門勾搭男人的,你可別亂看。」
幾個丫頭聽了這話都嬉笑起來,完全沒她放在眼裏。
慕笙笙也未在意,慕家由宋氏掌家多年,這府上的丫鬟早就都成了她的心腹,因而莫說是慕笙笙,就是慕家老夫人和慕垂遠都未必指使的動。這些人擺明了是宋氏安排來給她下馬威的,她若將一個字放在心上,那才是中了宋氏的圈套。
正廳擺着一架八扇描金屏風,繞過屏風,便是寬闊的廳堂,處處可見描金用具,立櫃架上無數的珍品古玩,可謂闊氣無比。
慕笙笙在丫鬟的引路下走進來,便見慕老夫人着八寶紋藏青色寬袖綢裙坐在上首,面容嚴肅。
右側坐着一個滿面春風的婦人,一身迎春花紋的圓領綢裙,姿容婉約,便是她的繼母宋氏了。兩側檀木紅椅上各坐着一個婦人,乃是慕家二房三房的夫人。
慕笙笙從容不迫,恭恭敬敬地依着規矩行禮問安,儀態大方,毫不扭捏。
老夫人打量了她兩眼,抬手端起茶盞,輕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淺飲了一口,放下茶盞后,才又將目光落在她身上。見她保持着儀態從容不迫,這才點了點頭,道:「還算規矩。如今回家來,要同姐妹們和睦相處,不許多生事端。」
老夫人出身世家,平日裏不願理事,但一輩子將規矩禮數看的比天還高,上一世慕笙笙中了宋氏的算計,剛一回來就惹得老夫人不快,以至於後來被宋氏佛口蛇心的樣子哄騙,只以為她才是對自己好的人。
如今看透了許多事,才知道此時被宋氏蒙在鼓裏的是慕家老夫人。
宋氏母女,最擅長的便是利用旁人的手來打壓自己瞧不上的人,轉頭再裝出一幅慈悲模樣,坐收漁利。
因而此時聽了她這敲打的話,慕笙笙心裏冷笑了一聲,面上卻不顯,只乖巧地應了聲「是」。
一旁的宋氏心頭微微詫異,船上遭遇水賊的事已經傳到了她耳朵里。本以為這丫頭會驚慌失措,最好失了規矩被老夫人厭惡,卻沒想到她膽子倒是大,絲毫沒有慌亂。
宋氏前幾日剛剛得知自己的兒子和六殿下計劃着要將她獻給宸王,現下三年不見,倒也好奇這丫頭生的什麼模樣,竟然能入了她那個外甥的眼。
她端起了笑容,溫和道:「抬起頭我看看。」
慕笙笙依言微微抬首,目光也隨之落在宋氏身上。
周圍頓時起了吸氣聲。
三夫人驚嘆道:「哎呀呀,這,二姑娘生的實在是好,三年前離京時看着還是個小姑娘,如今這模樣,嘖嘖,怕是滿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
「是啊,」二夫人也附和着:「大嫂嫂,大姑娘之前算是咱家最貌美的姑娘,在京城也是有名的美人,可是跟這二姑娘一比……」
她話說一半,好似不方便再往下說了,但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此刻卻故作姿態。
慕笙笙早知道二房和三房與宋氏多有不睦,也猜到她們會拿着自己當筏子去拉仇恨,因而並不驚訝,也無意開口反駁。
宋氏更不是情緒外漏之人,聽了她們這明顯是挑撥的話也沒什麼反應,只是她被慕笙笙那一眼盯的心內大駭,那一瞬間她覺得通身冰冷,彷彿被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纏上了。
然而她仔細去看時,卻見她眉目溫潤,絲毫沒有剛剛那迫人的冷意。
不過是一個小丫頭片子,宋氏心道自己大約看錯了。定了定心思,順着誇道:「是啊,二姑娘這模樣當真是天上有地下無的,說起來,到底是江州的風水養人,瞧瞧二姑娘這身段,京城裏哪個富貴人家的姑娘也比不上。」
這話便是明褒暗貶了,明面上說她身段好,實際上卻是暗諷她不如世家小姐端莊。
看來糾不到自己的錯處,宋氏也是急了。
慕笙笙假作聽不懂,反而行了一禮:「多謝大夫人誇讚,笙兒萬萬不敢受。」
一旁二夫人和三夫人失望地看了她一眼,原本還打算讓這丫頭去給大房下下臉面,沒想到慕笙笙蠢笨如斯,被打發去江州三年還在這感恩戴德,連這褒貶之語都聽不懂。
宋氏一時竟也辨不出這丫頭是真蠢還是假蠢,微笑着將手上的翡翠鐲子取了下來,起身親自戴到了慕笙笙的手上,拍着她的手道:「院裏頭還有許多事,一路奔波,你也累了,我讓廚房給你留了午膳,先去用了吧,待晚膳時分再與幾個姐妹敘舊不遲。」
說著,她便辭了老夫人,領着丫鬟下去了,兩位夫人見狀也紛紛告退了。
上一世慕笙笙在宸王府七年,自然看得出宋氏賞她的這個鐲子價值不菲,宋氏既然如今面上依舊維持了慈母模樣,看來是已經知道了楚宣的打算。
慕笙笙不動聲色地收下了鐲子,目送幾位夫人離開。
正廳上乍然空了,老夫人不知為何嘆了口氣,吩咐道:「送二姑娘去用午膳吧。」
慕笙笙深深福了一禮,便隨着下人退下了正廳。
老夫人身邊的花媽媽親自來送她,走到拐角長廊時,花媽媽突然語重心長道:「二姑娘莫怪老夫人冷待姑娘你,三年未見,老夫人掛心姑娘,可你剛一回京城便先去姜家,實在是讓老夫人傷心了。」
傷心?
慕笙笙覺得十分好笑,三年前開口要她前去江州的可正是自己這位祖母。前一世的種種結果,是她識認不清,她不怨恨自己的祖母,也不代表她能輕易接受她這所謂的親情。
畢竟她被困於冷宮十年,她這位祖母連半個字都沒有施捨過。
只是眼下她想另謀出路,還需要這位祖母多多助力,所以不好此時撕破臉。
慕笙笙垂下眼眸,泣聲道:「我知祖母愛之深責之切,花媽媽放心,我定會同幾位姐妹好好相處的。」
花媽媽聞言十分高興:「二姑娘能想通就最好不過了,好了,姑娘快去歇着吧,待明日再來給老夫人請安便是了。」
最新評論:
【老婦人出身世家,那姓慕的怎麼還落魄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