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曇花一現(亦故離番外)
最初亦故離被玄息玉帶到魔族的時候,已然因為失血過多而神志不清,但他想,既然自己要找機會殺了玄息玉,便要將戲做足了。
他在賭,賭玄息玉不會直接讓他死了,賭玄息玉會救他。
後來他賭贏了。
當亦故離醒來的時候,已然身處魔宮之中。
見他醒來,一群衣着艷麗輕薄的魔族女侍紛紛湊了上來,張羅着要給他喂葯換衣服。
亦故離一愣,然後整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了下來:“......”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一聲“滾”,當玄息玉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整整齊齊的跪成兩排的女侍。
“你若是不喜歡這一批,換一批便好了,何必發如此大的脾氣?”玄息玉這樣說著,抬手揮了揮,立馬便又來了一群人將那些女侍拖走,“拖下去,都殺了,再換一批新的來。”
亦故離:“......”
玄息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亦故離的反應,語氣裏帶着幾分玩味:“怎麼,你不為她們求情嗎?”
“還是說,你因為她們和我一樣都是魔族,所以才不願意為她們求情?”
下一秒,床邊的葯碗被直直的砸向了玄息玉的方向,亦故離瞪着玄息玉,語氣顯然比剛剛又冷了幾分:“你也滾出去。”
滾燙的一碗葯有一大半都灑到了玄息玉身上,當葯碗砸到了玄息玉身上的時候,房間內安靜的可怕,跟在玄息玉身後的侍從甚至在此刻努力的放輕了自己的呼吸聲,生怕引起玄息玉的注意,會被連累一般。
白玉的碗摔到地上,裂成了不知多少片四散開來,玄息玉沉默了一會,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亦故離,你還是那麼倔。”
抬手稟退左右,玄息玉一個閃身已經來到了亦故離身前,手掌毫不留情的落在了亦故離脖頸上,直接掐了下去,本就未癒合的傷口因為玄息玉這一下再次出了血,亦故離悶哼了一聲,死死的咬着牙硬撐着,瞪着玄息玉。
玄息玉面色陰沉,“你真以為我帶你回來,是看你給我甩臉子的?”
亦故離:“那你殺了我啊,你捨得嗎?”
玄息玉既然將他帶了回來,還把他的命也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又怎麼可能輕易的再把他殺了呢?
脖頸上的力氣又大了幾分,甚至有那麼一個瞬間,亦故離忍不住懷疑,玄息玉是不是真的想直接將他的脖子擰斷。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亦故離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掐死的時候,玄息玉終於鬆開了落在他脖頸上的手。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掌沾染上的血,又看了一眼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的亦故離,血染紅了亦故離的衣領,玄息玉沉默了半響,有些彆扭的開口問了亦故離一句:“亦故離,你是否還喜歡我?”
他沒能從亦故離那裏得到回應,因為在他的話問出來時,亦故離已經昏死了過去。
所以亦故離對他,到底是什麼感情呢?
玄息玉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但他覺得,大抵是恨吧。
就像他的魔尊父親騙了他那個蠢貨母親一般,玄息玉也騙了亦故離,所以亦故離對他的感情,應該也是恨意。
那他對亦故離又是什麼感情呢?
玄息玉自己也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人族將其稱之為情愛,但玄息玉覺得,這所謂的“情愛”,不過是他那個蠢貨母親被他爹騙了一輩子后,拿來自欺欺人的借口罷了。
但是亦故離又何嘗不是被他騙了那麼多年?
長闕山重逢那次,他本以為亦故離早就已經忘了他,又變回了最初那個一心大道,整日閉關的仙君了,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當他再次出現在亦故離面前的時候,亦故離甚至直接衝到了他面前,想要和他相認。
這就是人族所謂的情愛?
玄息玉越想越覺得可笑,但他也想見亦故離,想將這樣一個口口聲聲說愛他人控制在自己手裏,將他一輩子都困在自己身邊,看看人族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究竟是真的存在,還是只是人族為了迷惑住那些個蠢貨痴心人編造出來的謊言。
他才不要像自己那個蠢貨母親一般,什麼苦都憋在自己心裏,盼了一輩子的情愛,最後在那個男人口中,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
他若是真的愛上了一個人,便一定要將那個人死死的困在自己身邊,讓他一輩子都離不開自己。
但他沒想到亦故離會死,更沒想到亦故離一次次的假死,都只是為了避開他。
不過那又如何,如今亦故離又回到他身邊來了。
即便亦故離躲了他那麼多年又如何,如今還不是要回到他身邊?
亦故離依靠着長闕山,把長闕山當做後路,那他便滅了長闕山,斷了他的後路,讓亦故離無依無靠,只能一輩子留在他身邊。
但他又覺得,如今亦故離看他的目光之中,好像少了些什麼東西。
亦故離不愛他了。
後來和亦故離相處的幾個月裏,他總能感受到亦故離眼中若有若無的殺意,也是因此,他總會忍不住的折磨他,羞辱他。
儘管他最初將亦故離帶回來的時候,想的是要將一切最好的都給他,將他困在自己身邊,讓他做個無憂無慮的金絲雀,可每次當他察覺到亦故離對他的殺意以後,玄息玉便會忍不住的對亦故離發怒。
他總是會掐着亦故離的脖子問他,問他為什麼人族口中所謂的情愛,都是淺薄又短暫的東西,為何這世間就沒有長情的人。
但他每次都得不到亦故離的回答。
他以為自己會和亦故離這樣過一輩子,直到那日他在突破的緊急關頭,亦故離來了他閉關的地方。
“怎麼,你是來準備看我晉陞失敗的嗎?”見亦故離來了,玄息玉分出一抹神識來和亦故離對話,後者面無表情的看着他,搖了搖頭,“不,我是來殺你的。”
玄息玉曾經對他說過,只要他不離開魔宮,隨便他去什麼地方都不會有人阻攔。
即便是他的閉關室,也隨意亦故離進出。
所以亦故離出現在這裏的時候,玄息玉並不覺得意外。
畢竟亦故離想殺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趁着他晉陞的重要關頭,亦故離想殺他,再容易不過。
何況,玄息玉早就算到,自己今日的晉陞必定會失敗。
即便亦故離不來,他也無法晉陞成功。
亦故離走到了玄息玉放劍的地方,抬手拔出了他的魔劍,手指在劍刃上輕輕的劃過,“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這算是讓我留遺言嗎?”玄息玉冷笑了一聲,“不過我們魔族殺人之前,可沒有讓人留遺言的習慣。”
亦故離:“......”
“但你若是執意要我說些什麼,那我姑且問問你,你可有想過,殺了我之後,你要如何安全脫身?”玄息玉的語氣依舊頗為隨意,“魔族那麼大,儘管你如今支開了外面守着的人,趁機殺了我,那麼你殺了我以後,又能跑到哪去?”
“重要嗎?”亦故離抿了抿唇,拎着劍走到了玄息玉身邊,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一如當年二人初遇時,亦故離居高臨下的看着尚且是孩童模樣的玄息玉一般,他說:“玄息玉,我也會死,和你一起死在這裏。”
玄息玉:“你就那麼恨我?”
手中的劍刺穿了玄息玉的胸腔,在劍刃穿透玄息玉身體的一瞬間,亦故離雖然沒說話,但他眼中的恨意已經幾乎要溢出來。在那濃郁的恨意之下,玄息玉又好像看到了幾分別的情愫。
當亦故離放的火蔓延了半個閉關室的時候,他又重新走到玄息玉身邊坐下,攥住了那雙毫無溫度的手,低聲問了一句:“恨與不恨,於你而言重要嗎?”
“也是,已經不重要了。”玄息玉乾笑了一聲,二人在火海之中互相靠着彼此的身體,濃煙嗆得玄息玉咳嗽了幾聲,過了一會,他又重新轉頭看向了亦故離,問道:“所以你還愛我,對嗎?”
亦故離別開了臉,不願意再看他:“......”
愛或不愛,他自己也不知道。
玄息玉:“我都死到臨頭了,就不能讓我知道答案嗎?”
“你……”亦故離一開口,也被濃煙嗆到了嗓子,捂着嘴咳了兩聲后,毫不留情的回了他兩個字:“不配。”
玄息玉被亦故離冷不丁的嗆了一下,乾脆換了個話題:“那你在這裏陪着我,究竟是因為愛我,想和我同生共死,還是單純的恨我,怕我趁機跑了?”
亦故離:“怕你跑了。”
“......”玄息玉動了動,覺得插在自己胸口的魔劍有些礙事,乾脆將它拔出來丟到了一邊,然後靠着亦故離的腿躺了下去。
胸口的傷在他劍拔出的一瞬間鮮血噴涌而出,玄息玉用手捂住了胸口的傷,好像沒感受到疼痛般,輕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說:“那就這樣吧,亦故離,我們這輩子死在一起,也算是圓滿了。”
火漸漸的蔓延到了二人身邊,玄息玉突然又問了亦故離一句:“亦故離,你怕不怕?”
亦故離不語,閉着眼睛打坐。
玄息玉自言自語的說:“我娘就是被火燒掉了。她個蠢貨,活的鬱鬱寡歡,死了還要被我那個魔族的爹嫌晦氣。被拖去一把火燒成了灰。”
所以亦故離放火,是不是也覺得他晦氣,也要將他燒成灰,讓他屍骨無存?
亦故離:“......”
玄息玉得不到亦故離的回應,無奈的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再一次被周圍的濃煙嗆到,他捂着嘴咳了好久,仰着頭看着亦故離,又問了他一個問題:“亦故離,你說,我若不是十惡不赦的魔族,你也不是心懷天下的修士,是不是我們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他以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只覺得自己只要有實力,就能夠掌控一切,可是事實好像並非如此。
他掌控不了人的感情,做不到像他那個爹一樣,能夠輕而易舉的讓那麼多女人愛他愛的死去活來。
單單是一個亦故離,他都掌控不住。
這次亦故離終於回答了他的話,“那我們一輩子都不會有任何交集。”
“你可真冷漠啊。”玄息玉重新坐了起來,胸前的衣服已經被血染透,就連和他挨着的亦故離身上都染上了不少血。
他其實有很多話想和亦故離說,但是他們二人平日裏就連坐在一起好好說句話都難,更不要說一次性和亦故離聊那麼多了。
只有到了現在,他才能平心靜氣的和亦故離說幾句話。
目光瞥見亦故離臉上劃過了一滴水珠,玄息玉先是仰頭看向了頭頂,確認房間不漏水以後,他重新收回了目光,“亦故離,你哭了。”
亦故離抬起自己微顫的手,胡亂的在自己臉上抹了一下:“沒有。”
煙熏的罷了。
玄息玉:“那你會為了我哭嗎?”
亦故離:“......”
他不記得玄息玉是一個話多的人,莫非今晚他殺的不是玄息玉,而是什麼別的替身偶人?
“那你一個人能好好的活下去嗎?”聲音頓了頓,玄息玉鄭重其事的解釋着:“我是說,我死了,是不是你就能釋懷,就能好好的活下去了?”
亦故離的思緒被打斷,敷衍的應了一聲:“嗯。”
“那就好。”玄息玉笑了一聲,起身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背對着亦故離,口中哼着小曲,一步步的走入火海,走了兩步,他抬起左手擺了擺,頭也不回的對着亦故離做出了一個揮手告別的手勢:“亦故離,我走了。”
閉關室的牆角堆放着一株曇花,花苞含苞待放,只可惜還未來得及綻放,它便在大火中被燒毀,化為了焦土。
房梁坍塌,砸落到了二人中間,玄息玉重新哼起了小曲,背影在火海之中越來越模糊,亦故離的眼前一陣劇烈的晃動,再醒來時,便已經是在長闕山了。
昏迷前的那曲小調依舊盤旋在耳側,他睜開眼睛,迷茫的看着眼前讓他覺得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間,心中莫名的空落落的,良久沒能緩過來......
就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