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慈君

第65章 慈君

游略有個室友叫卞子默,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看苦情劇。

什麼天涯歌女辛苦賣藝養家,竟在某個寒冬臘月發現自己的親生父親是南洋大亨。

什麼進步女學生嫁給意中人後天天被惡婆婆磋磨,為了給丈夫生個兒子難產而亡。

又什麼年輕后媽在豪門伏低做小,不惜委屈自己的親生孩子,只為培養繼子繼女。

……

題材很多,基本上都是在美化和歌頌女性的苦難。

且主人公十有八九都是那種清湯寡水的扮相,展現着自己逆來順受的性格,沉默奉獻,不懼艱險。

——和原劇情中塑造的謝慈君形象還有點相似。

卞子默說他之所以喜歡看這些苦情劇,就是想在心情煩躁之時,能夠通過觀賞編劇腦中的離譜劇情來釋放眼淚,緩解壓力。

於是每到期末複習周,寢室里就開始天天回蕩着一些撕心裂肺的dra台詞和悲情bg

游略對大部分苦情劇都耐受度良好,唯獨有一類橋段他完全無法忍受:

就是離散了很久的親人重逢之時,執手相看淚眼的煽情名場面。

……因為這會讓他有種奇妙的代入感。

而且每當電視劇演到這種情節,導演通常安排的都還是群戲。

有正在哭泣抒情的主人公,有在旁邊柔聲寬慰的重要配角,還有不知所措茫然無知的氛圍npc,以及促成這場重逢感動不已的俠義相助者。

熙熙攘攘濟濟一堂,一時間渲染得整個環境都是苦情的。

倘若其中一位主演,在這時還情緒上頭,肝腸寸斷地喊:「兒啊,這麼多年,你到底躲到哪裏去……」

那游略就更難以忍受了。

所以,就在謝姥姥紅着眼睛喊出這句台詞時,他立馬抬手叫了卡:「要不我下樓先去給你們買點喝的,把地方騰給你們好好聊會兒?」

凄風苦雨的氛圍頓時一窒。

「畢竟你們時隔這麼多年沒見面了,肯定有很多話想說,我一個小輩在場也不合適。媽,家裏熱水壺都寄走了,我去買點水。」

謝慈君點點頭,語氣聽上去倒是十分平靜:「好,他們應該晚飯都沒吃,你再看着帶點吃的回來。」

「知道了。」

游略撿起桌上的鑰匙和電梯卡就準備走人。

也不管身後的空氣因為他的突兀開口而猛然陷入凝滯,一下竟很難再順暢地哭下去。

甚至於,他這話一說出來,謝慈君又點頭道好,同為小輩的向卿雲也不好再留下。

向卿雲和游略都走了,閻教授身為外人,自然更不方面在場。

於是很快,小小的出租屋子裏就只剩下了謝慈君、謝姥姥和謝姥爺一家血緣親人。

哦,不對。

還有一個假裝沒聽出遊略言外之意,正拍着謝姥姥的背不斷寬慰她的劉君。

——看吧,都說了這種情節通常都是群戲的。

所以,為了避免自己也被拉入這涕泗橫流的大戲之中,游略第一時間就為自己挑選了合適的角色:

共情能力低下且讀不懂空氣的莽撞路人甲。

想來連導演都沒料到還有這麼完美的人物設定吧。

……

游略租的公寓在15樓。

正好是東邊電梯的頂格樓層,所以每次下電梯都要等非常久。

他看着數字從5降到1,又從1升到7時,向卿雲和閻教授正好走到了他身旁。

「游略。」

向卿云為難地抿了抿唇:「很抱歉沒能提前通知你。主要今天……真的是個意外。」

游略凝視着電梯上方的數字,沒說話。

於是他繼續解釋:「其實我們一直都是想着要跟你商量好了再行事,沒打算擅自行動,但因為這段時間完全聯繫不到你,所以只能拖着……結果拖着拖着,就被我姥姥先發現了端倪,她課間休息的時候,在學生手機里看見了你的視頻,一下就認出了謝阿姨,所以……唉,只能說是天意。」

天意什麼天意。

游略發出一聲輕輕的嗤笑。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是很生氣的了,估計也聽不進去我的解釋。等以後時間久了你就會明白,我們一家是真的沒有惡意,包括我母親,她是這個世上最希望謝阿姨好的人了,希望你不要誤解她。」

印象當中,向卿雲是個還算果決的年輕人。

為數不多的接觸里,他的野心和魄力都表現得很明顯,向來不是那種拖泥帶水的畫風。

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忽然開始走這種瓊瑤劇的路線。

游略抬眸正要回話,電梯正好叮的一聲開了門。

半身鏡照到身後的閻教授,正搖着頭嘆息,臉上尚帶幾分感慨。

……原來如此。

這一刻,游略忽然覺得有些累。

原本加速行駛在自己正兒八經的奮鬥軌道之上,忽然被硬拽出來,應付這些假意虛情,鬼蜮伎倆。

真的很累。

於是他再次什麼都不想說了,邁腿步入電梯,權當那些長篇大論是耳旁風。

「游略,上次的錢,你給謝阿姨了嗎?我媽擔心她不會用網銀,特地換了現金,所以數額不大,要是你們還有需要……」

「游略,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這些年我媽一直在找謝阿姨,好幾年前,真的都快找到你們的老家了,可惜時間過去太久,很多線索斷了就再難連上……」

「游略,事後想想,我確實感到很抱歉,其實不該瞞着姥姥姥爺的。但姥姥前年做過一場大手術,我們全家都提着心,就怕老人家身體出什麼問題……」

「游略……」

「向同學。」

游略終於打斷了他:「你能安靜一會兒嗎?」

向卿雲張張嘴,似乎還想解釋什麼,但對上男生冰冷的視線,最終還是頹然垂下頭。

一副很受傷的模樣:「抱歉。」

游略搞不懂他在可憐什麼。

被拐二十幾年,吃盡了苦頭的人不是謝慈君嗎?

他媽都還一滴眼淚沒掉,一聲苦都未訴,這傢伙作為利益既得者,究竟是為什麼有這麼多話可以說?

他也懶得理會這些演戲欲爆棚的人。

等電梯行至一樓,就問閻教授:「教授你吃晚飯了嗎?附近有家湘菜館還不錯……」

「不用不用。」

閻教授雖然是湘省人,但這時候着實沒有什麼吃飯的心情。

他拍拍學生的肩膀:「晚上學校還有個會,況且你家裏今天應該事情比較多,我就不浪費你的時間了,」

游略苦笑一聲:「其實我也摻和不了什麼。」

「總歸你母親肯定是需要你的。」

他微微搖頭:「我也得跟你說聲抱歉,要是早知道是這麼個狀況,唉,我不該給你打那個電話。」

閻教授是參加了工作后才考的大學,比同屆的同學劉君大了六七歲,又不同系,其實壓根沒啥交情。

主要是妻子和對方關係近,這麼些年才維持着來往。

他是經歷過上山下鄉的人,人生經歷了多少風雨,又帶過那麼多學生,向卿雲那點小心思,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所以一路電梯下來,越發覺得這所謂的「認親」之事,絕沒有劉君所說的那麼簡單。

游略這個學生,刻苦好學,目光清正,哪怕這學期在網絡上走紅,也沒忘了自己的本分和初心。

他是很看好的。

他又看了看向卿雲。

在心底再次嘆息:做學問的人,和做生意的人,終歸不是一路的。也不該摻和在一起。

「我就先走了。總之,不管其他人怎麼想怎麼做,你自己要堅定要清楚,游略,前方本是一片坦途,可別因為旁人影響而走窄了。」

「我明白的閻教授。」

閻教授的車就停在露天廣場的充電樁旁,游略目視着它駛遠,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們剛才的話,向卿雲在旁邊也聽到了,不禁皺了皺眉,總覺得閻教授話裏有話,不僅是在勸誡游略,也是在點自己。

「不是要去買水嗎?」

他主動開口打破兩人間的沉默,「我跟你一起去。」

游略沒說話。

向卿雲有些無奈:「游略,難不成你打算以後一面對我們家人,就用這種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我都解釋過很多遍了,有些事情真的只是個誤會……」

「你們家人,是指哪家人?」

游略似才回過神,慢悠悠問:「謝家么?還是向家?」

向卿云:「……我認為都是一家子人,沒必要分這麼清吧。包括你和謝阿姨。」

「可別。」

他似笑非笑:「我還是有點慶幸沒在你們這家人里長大的,不至於學了滿身蠅營狗苟的本事。」

「你什麼意思?」

「我說的話向來都是字面意思,不彎彎繞繞。」

向卿雲終於有點生氣了——其實每回都是這樣,先好聲好氣地跟游略表達歉意,連篇累牘地解釋,然後被游略幾句話堵得氣血上涌。

他冷着臉:「你沒必要把脾氣發在我身上,說句不好聽的,你母親被拐的時候我還沒出生,這事再怎麼著也跟我扯不上關係!」

「哦,還有我媽,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她抱有這麼大的敵意,是因為謝阿姨被拐后,她跟我姥姥姥爺認了乾親?那大可不必,這麼些年……」

「這麼些年,如果劉君女士懂得分寸兩個字怎麼寫,其實我母親會很感謝她。」

游略抬起頭:「畢竟不管這門親緣是她真心換真心,還是百般陰謀算計,她確實照顧了老人家這麼多年,承擔起了作為子女的責任,彌補了他們親生女兒不在身邊的缺憾。從我母親的角度,她很感謝劉君女士這一點。」

向卿雲怔住了。

或許是萬萬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

「但你母親,我只能說,立身不正,一輩子都會心虛。」

游略抱臂倚着梧桐樹榦,語氣淡淡:「我想她沒跟你說吧?就在幾天前,她還去我老家找人了,帶着記者和攝影師,大張旗鼓地進山村去尋親。」

「什麼?」

「很巧的是,她找的攝影師跟我還有點七歪八拐的關係,他們進村前消息就傳到了我耳朵里,還是我專門打了電話回去,讓村裡人別攔着她,這難道不是我好心?」

「劉君女士應該是抱着想做個大新聞的念頭,估計連當天要說什麼話做什麼的事的流程腳本都提前寫好了。只可惜我母親提前來了京城,讓她白白撲個空,時間拖不下去了,才迫不得已今天演了這麼場大戲。」

游略面無表情地盯着他震動的瞳孔:「你看,這些你都不知道。所以我想,她也一定沒告訴過你,其實很多前她就收到過一封來自謝慈君的求助信,但她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偷偷摸摸地將這點線索毀屍滅跡,讓謝慈君又在那座大山裡捱了十來年。」

「我想,你說她曾經差點就找到了我老家,也是為了遮掩那封信而演的戲吧?」

……

已經是秋天了。

北方的秋風是乾爽的,蕭索的,樹木提前光禿,連落葉也沒有幾片。

甚至天空還下起了極細極細的雨絲,在樹下根本感受不到,但風一卷,就鋪面而來一股子濕潤寒意。

向卿雲覺得,好像整副身軀都被凍僵直了。

「有時候我覺得,劉君女士真的蠻有意思的,她到底為什麼這麼害怕我母親回去?照理說,她的工作、家庭、資產,經過這麼多年經營早就成了客觀事實,難不成你姥姥姥爺找到了親生女兒,她就會丟掉工作,跟你父親離婚,財產全被捲走?」

「她的害怕實在站不住腳,只能證明當初得到這些時走了歪門邪道,所以二十幾年過去,還心虛不已,一聽到點風吹草動就慌得不得了。恨不得舉着相機拍好尋親戲碼給全世界看,來證明自己有多麼偉光正,積蓄了一肚子眼淚要在那座大山裡流。」

「但是你們好像過於高估了我的肚量和耐性。你媽不是要做新聞嗎?可以啊,反正我有個現成的自媒體賬號,流量也不小,到時候我配合你們就是了,我會把這個賬號一直做下去,越做越大,但凡觀眾記住我的一天,就會記住你——我的參照組。」

「你是我的參照組,你母親是我母親的參照組,你覺得,大家會怎麼看待你們?」

親生的血脈在外吃盡了苦頭,領着貧困補助,靠自己手腳闖出一片天。

好不容易自媒體賬號火了,一切都在變好之時,親人才姍姍來遲錦上添花。

而那位「鳩佔鵲巢」的乾女兒,卻在謝家的庇佑下過得順風順水,丈夫出身名門,兒子上電視,滿身的名牌,被輿論捧得老高,誇讚是書香門第出身,既有富貴又有底蘊。

如此鮮明的對照,只要再往裏投一點點不和諧的因素,就會瞬間引爆大眾的好奇心理。

他們絕不肯輕易地相信,這曲折的故事裏,全是意外、偶然和迫不得已。

「向卿雲,你可能沒搞明白,比起我母親,其實你們家才是真正需要擔憂事情會被鬧大的。一旦這成為大眾熱議的新聞話題,你覺得你們經受得住被成千上萬的人拿着放大鏡調查?」

「你母親走到今日,她的學術成就一項項都是無可指摘的嗎?她的職業生涯從頭至尾都是清清白白的嗎?她確定沒有給人留下過話柄和口實嗎?還有你,你能確保自己身處於這樣的家庭中,從小到大沒有走過一次捷徑嗎?」

「向卿雲,你真的不害怕你們家到時候身敗名裂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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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特殊洗白技巧[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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