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遺言
「阿黛，你有沒有聞到煙味？」紀音塵忽然擰眉開口。
馮春黛剛要搖頭，眼尾餘光卻在草木交叉的斑駁空影里，瞥見了衝天的火光。
「是酒！我剛才就說聞到酒味了的！」有人大喊出聲，一臉絕望。
「你們也得死在這裏，你們也逃不掉！」
「主子，我們都來給您陪葬，黃泉路上，您不孤單！哈哈哈哈哈！」有人已近癲狂。
反正都要死了。
春季本就天乾物燥，山林中要避火，他們現在位於這座山的腹地，火勢已經從四面八方蔓延過來，顯然是不可能滅得掉的了。
整座山都要化為灰燼。
山中的生靈被驚動，草里，樹上，慌不擇路地四處逃竄。
與此同時，扶陰山外三里處。
蕭煥昂首挺胸，騎着匹毛光水滑的烏雲踏雪馬，氣定神閑地觀這漫天火勢。
那烏雲踏雪四蹄焦躁地原地動來動去。
這是蕭妄的馬，如今被騎在他的胯下。
身為旬陽王的義子，蕭煥覺得自己十多年來的積鬱都在這一刻發泄掉了。
那些弓箭手此刻也都騎着馬，一百多人不知為何變成了八十多人。
「世子殿下進山搜尋賊匪之時，遇山火。吾等進去救人，折損弟兄十八人，未曾找到世子遺骸！」蕭煥聲音洪亮，如同宣讀聖旨。
那些士兵齊聲回話：「是！」
一群人轉身，浩浩蕩蕩地騎馬離開。
他們離開時也想不到，原本只是燒一座山，火勢卻能牽連周圍四五座。
當天晚上，雲中山脈衝天的火光甚至連京城的百姓都被驚動了。
「雲中山脈那片着火了，好大的火，該不會是青雲書院吧？」
這註定是個不平靜的夜。
官府生怕青雲書院出什麼事，連夜派了防隅軍前去救火。但發現失火之地在另一處，並未波及到青雲書院后，救火的士兵自然而然便鬆散懈怠起來。
反正那一片都是荒山野嶺沒什麼人，即便有，也都是些窮苦野人。
他們要救大儒的命，救學子的命，那些窮人死就死了，反正這世道，窮人的命本就比野草還賤。
與此同時，旬陽王府。
「什麼？妄兒死了！？」
婦人尖利的哭聲劃破整個旬陽王府的夜空，她雙腿一軟，若非身旁兩名丫鬟扶着，便要摔倒在地。
跪在水墨青磚上的蕭煥一臉悲痛，「林中失火，王妃，是天災啊！」
旬陽王妃揪着帕子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兒！都怪那個馮春黛，若非為了抓她，我兒也不會深入山林，這個害人精！我女兒因她而死，她還不肯罷休，如今還要害了我的兒！」
「王妃，這馮春黛定然也已經給世子殿下陪葬了，逝者已矣，生者當如斯，您千萬要節哀。」蕭煥說道。
一旁，旬陽王聽着義子和妻子二人的對話，尚未從兒子去世的悲痛消息中回過神來，便如遭雷擊。
「你們在說什麼？妄兒是去追馮春黛，不是去追山賊？」
蕭煥本也沒想幫蕭妄隱瞞，便將他是如何謀划，如何實施的都和盤托出。
旬陽王聽完，一口鮮血噴出，轉眸死死盯着自家夫人，顫聲質問道：「你也知情？」
旬陽王妃有些心虛，不過這點心虛很快就被悲慟衝散了，她甚至對自家王爺指責道：
「王爺，你懦弱啊，你昏了頭了！庇護着一個害死你女兒的殺人兇手，現在連我們唯一的兒子也死了，等你他日作了土，如何有顏面面對九泉之下的兒女！」
一股氣血上逆，「愚婦」二字被卡在他喉嚨里，如何也罵不出，情急之下，一灘鮮血再次從口中噴出。
旬陽王老態的眼神變得渙散，腿一軟直接重重倒在石板地上，磕碰聲嚇壞了一眾僕役，連忙去攙扶。
旬陽王妃當即嚇壞了，連忙跪趴在地上，扶着自家王爺的手，「傳御醫！快去傳御醫啊！」
旬陽王雙目無力地闔着，他本就常年積病，如今已能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拼着最後一口氣，只想再跟夫人交代一句。
他死死地握着她的手，聲嘶力竭，「馮春黛，不，不能……」
最後一個字沒說出口，手上的力氣驟松。
死人的身體緩緩僵直，旬陽王妃嚇得尖叫出聲，「王爺！」
僅一夜之間，她就同時失去了兒子和丈夫！
庭院中哭聲一片，蕭煥帶着八十多名弓箭手跪在這裏，他也哭，哭聲震天，心中卻快要樂開花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王爺直接被王妃氣死了。
幹得漂亮啊。
現如今，這偌大的王府，除了他，還有誰能挑起大梁？
許久之後哭聲平息，旬陽王妃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她挺直脊樑，扶着自家王爺冰涼的屍體，心中對馮春黛的恨意已經到達了極致。
她不會承認是她氣死了王爺，都怪馮春黛那個害人精！
「去雲中山脈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王爺遺言說了，馮春黛不能活！快去！還有，妄兒，一定要找到妄兒的屍骨，不見到屍骨，我不相信他死了。」
蕭煥心道大火之中怎麼可能找得到屍骨？
但是他清楚王妃眼下正在氣頭上，他沒必要觸這個霉頭，便沒有多說，凄凄切切地應了一聲「是」，帶了眾人再度去了雲中山脈。
倘若知道自己的遺言被歪解成這樣，旬陽王可能會被氣得活過來。
，
雲中山脈。
大火仍未熄滅。
青雲書院的學子也被火災驚動，紛紛半夜起來，聚在山門口眺望火勢。
在確定大火不會蔓延到他們自身後，便興緻勃勃地觀起了火。
一名搖着摺扇的男子慢悠悠道：「如此大的山火，當真是百年難遇，此情此景，我突然想賦詩一首。」
「等這片火熄滅了以後，那邊恐怕都得變成光禿禿的了吧，多難看啊。」有女子鬱悶地說道。
火光將他們尚余青澀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
徐見微焦急不已地走來走去。
下午時她便沒有等到阿黛來報到，一直到晚上，那間小院的門也都是上鎖的狀態。
眼下突然出了這樣大的火，不知為何，她隱隱就覺得不像是天災，一顆心徹底落不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