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番外一
可以嗎?
陸黎低頭,望着鼻尖有些泛紅的姜宜。
然後忽然冷不丁道:“那今天怎麼辦?”
姜宜下意識遲疑道:“什麼今天……”
陸黎直起身子,他微微抬着下顎,平靜道:“今天下雨我怎麼回去?”
姜宜張了張嘴,沒說話。
他想說你平時不都是懶得打傘拉着帽子外套一個人回去嗎?
今天的雨還沒前幾天大呢。
前幾天還噼里啪啦打雷轟轟響,比今天的天氣惡劣多了。
金髮男生都是一個人拉着帽子回去。
但是憋了一下,對着那雙看起來很兇的藍眼睛,姜宜還是把嘴裏的話給憋了回去。
然後指着桌子上的傘:“今天風不大。”
意思是可以撐他買的這把傘。
陸黎哦了一聲道:“打架那天的風也不大。”
姜宜:“……”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們的傘是一樣的。”
他在試圖告訴面前人這把傘沒問題,至少他撐着是沒問題。
如果有問題,面前人跟他回去照樣得丟臉。
陸黎粗暴地將課桌上的試卷塞在漏風的窗檐,然後漫不經心道:“用你的。”
“要丟臉一起丟臉。”
五分鐘后。
教學樓樓下的走廊,姜宜拿着傘,沉默着不說話。
他身後將近一米九的金髮男生背着挎包,寬肩窄腰,身形極高,此時此刻懶洋洋道:“走吧。”
姜宜悶聲道:“一把傘擠不下。”
“我去撐另一把。”
身後人也不知道吃什麼長大,長那麼高。
陸黎哦了一聲,然後:“不行。”
他彎腰從姜宜手上拿起傘:“萬一我的雨傘再翻面怎麼辦?”
姜宜扭頭:“我跟你換。”
陸黎撐開傘,然後露出森白牙齒,微笑道:“不要。”
最終兩人還是一起擠在一把傘下。
明明才認識不到一個小時。
姜宜從來沒跟人擠在一把傘,身旁人很高,握着傘柄的指骨纏着繃帶,兩人肩膀碰着肩膀,穿過人流。
因為不用撐傘,姜宜雙手放在口袋裏,暖烘烘的,走了沒一會,他就發現旁邊人長得高的好處。
擋風。
吹拂的雨絲幾乎都吹不過來,冷風也灌不過來。
姜宜偏頭,微微抬頭望着金髮男生。
依舊是很兇。
但是能擋風。
走了幾步路,半空中飄拂的雨絲飛得越來越厲害。
姜宜心裏咯噔了幾下,隨即又安慰自己傘翻面就翻面吧。
旁邊的藍眼睛把他全擋了。
別人也看不見他。
金髮男生垂着眼,然後道:“幾樓?”
姜宜嗯了一聲,沒反應過來。
陸黎停在另一棟教學樓前:“你們班在幾樓?”
姜宜下意識:“三樓。”
陸黎收了傘:“哪個班?”
姜宜:“火箭班。”
陸黎帶着他往教學樓上走,唇角翹了起來:“挺像的。”
一看就是安靜的好學生。
老師特喜歡的那種。
姜宜望着金髮男生往樓上走的背影,才發現是金髮男生進的是自己教室的教學樓。
他一路送他回教室。
姜宜坐在座位上,遲疑地望着靠在窗台上的金髮男生。
他肩膀差不多濕了一半,正伏在窗檯望着他:“你叫什麼名字?”
姜宜想起姜父對自己說過送傘的時候盡量不要透露是陸家讓人送的。
陸黎和陸家人關係並不親近。
知道雨傘是陸家送來,很有可能會直接無視雨傘的存在。
姜宜神色鎮定,沉穩道:“雷鋒。”
做好事不留名。
雷鋒三月,你我同行。
這很符合他做的事。
從小在國外長大的金髮男生重複了一遍:“雷鋒?”
姜宜鎮定點了點頭。
陸家大少爺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很好說話,朝着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自言自語了一句話。
“姓雷?挺少見的……”
聲音太小,姜宜沒聽清。
他只聽見陸黎後面那一句話:“挺少見的……”
姜宜煞有其事點了點頭:“確實挺少見的。”
做好事不留名,在如今的確挺少見。
陸黎沒問面前人為什麼給他送傘。
剛開始他還以為是對方對他有好感。
直到經歷過翻面的破雨傘、過期的跌打傷葯、沒帶吸管的牛奶、便利店最難吃的飯糰以及五毛錢一本的半張草稿紙。
陸黎才知道,對面人對他有個屁的好感。
金髮男生走的時候沒拿走黑色雨傘,而是把雨傘隨意地掛在走廊的班級雨傘簍。
姜宜推開窗遲疑問他:“你不拿傘嗎?”
金髮男生:“回教室拿。”
姜宜:“……”
他沉默,好一會才麻木道:“你剛才為什麼不拿?”
剛才說下雨不知道怎麼回去的是面前男生。
不願撐他雨傘的是面前男生。
現在要冒着雨回教室拿雨傘的也是面前男生。
金髮男生哦了一聲,然後想了想誠實道:“好玩。”
確實是好玩。
面前黑髮男生比打拳有意思多了。
多跟他說一句話,陸黎都覺得有意思。
跟小時候第一次玩會動的小機械人一樣,興緻勃勃。
姜宜:“……”
有病。
他麻木地關上窗。
第二天。
天空依舊是陰沉沉,但依舊不再像前兩天下着大雨,只是飄着點毛毛雨。
毛毛雨細得絲一樣,不注意幾乎察覺不到。
結果就是這點毛毛雨,姜宜被找上門。
晚上放學,姜宜沉默地望着面前的金髮男生。
金髮男生:“為什麼今天沒給我送傘?”
姜宜沒說話,扭頭望向窗外細得幾乎看不見的雨,用沉默的態度表示了一切。
陸黎望着他:“天氣預報說這種雨最害人。”
“淋久了頭疼……”
姜宜麻木地將自己的雨傘塞給面前人道:“用我的。”
陸黎低頭望着懷裏的雨傘,然後露出森白牙齒,微笑道:“一起走。”
姜宜:“我住宿。”
“我們不同路。”
陸黎撐起傘:“順路。”
姜宜:“不順。”
陸黎:“順。”
姜宜:“不……”
陸黎平靜:“窮逼。”
姜宜:“……”
陸黎繼續平靜:“兩個月。”
姜宜:“順路……”
算了。
有個人撐傘還省得他伸手吹風。
只不過換了一把雨傘,大少爺不會開了。
大少爺低頭研究了一下,最後“嘭”地一下,自動傘彈開的時候,姜宜眼睜睜看着陸黎眼疾手快地把自動傘的傘骨硬生生抓緊,不讓自動傘打開。
然後皺着眉頭道:“什麼破傘?”
“一個勁往外炸。”
現在還在他手裏一直往外撐。
姜宜麻木道:“你鬆手。”
陸黎面色不善:“它壞了。”
“一直往外炸。”
姜宜麻木道:“讓它炸。”
陸黎低頭,研究了一下,然後哦了一聲,鬆開手。
自動傘“嘭”地一聲完美撐開。
大少爺擰眉評價:“花里胡哨。”
姜宜默默拿起雨傘,陸黎從他手中接過雨傘,又擰起眉:“傘怎麼變得那麼大?”
姜宜伸出鞋子,碰了碰陸黎的限量版球鞋,示意陸黎低頭。
陸黎低頭,聽到姜宜平靜道:“你自己多大個不知道嗎?”
他的鞋整整比陸黎小了一圈。
金髮男生帶着點遺憾道:“行吧。”
一回生二回熟。
兩人擠在同一把傘下,陸黎的指骨上依舊纏繞着繃帶。
走到操場時,背着書包的黑髮男生忽然低聲道:“傘偏過去一點。”
陸黎本來就是在迎風面,雨絲全往他身上飄,似乎是不怎麼會打傘,打傘隨意得很,雨傘松垮垮地往他傾斜。
毛毛雨淋了陸黎半個肩膀。
聽到身旁人說話,陸黎低頭,他望着姜宜帶着點病氣的面容,薄唇的顏色很淡。
他想起外祖母家那隻雪白的小貓咪好像的確不喜歡水。
也不喜歡冷。
高貴的小貓咪確實需要暖乎乎的環境。
陸黎嗯了一聲,然後雨傘更加往姜宜那邊傾。
姜宜:“……”
他有些無奈,望着沒有理解他話的陸黎,索性自己動手,伸出手碰了碰傘柄,帶着陸黎的手把偏斜得離譜的雨傘傾斜回正。
陸黎一直低着頭,望着姜宜的手搭在傘柄上,指尖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果然。
他外祖母養貓是會養貓的。
貓咪暖和。
然後貓咪親近。
陸黎很滿意。
只可惜教學樓到宿舍那段路不夠長,很快就走到了宿舍。
姜宜望着將傘還給他的陸黎,有點頭疼道:“不是說下雨嗎?”
陸黎拉起外套的帽子,面不改色道:“雨又不大。”
姜宜:“……”
他把傘塞進陸黎懷裏,讓他帶着。
陸黎沒收,而是擰眉:“你明天不來找我了?”
姜宜點了點頭:“明天又不下雨。”
陸黎不大高興,神色冷峻道:“誰說的?”
姜宜:“天氣預報。”
陸黎沉默。
轉身的姜宜似乎是想到什麼,他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指着陸黎的指骨:“這個,別碰水。”
陸黎一愣。
姜宜:“回去的時候撐傘,繃帶別碰到水,”
“可以貼個創口貼。”
他記得面前陸黎指骨上一直纏着繃帶。
從他給陸黎送傘開始,陸黎指骨上的傷口反反覆復,彷彿沒好過一樣。
前幾天他還看見陸黎指骨上的繃帶滲着點血。
陸黎沒說話,好一會才像是沒頭沒腦道:“創口貼。”
姜宜:“嗯?”
陸黎望着他:“上次的創口貼還有嗎?”
背着書包的姜宜站在門口,點了點頭:“還有。”
陸黎:“要個貓咪的。”
他一向都是倨傲得厲害,但如今似乎覺得語氣太過命令,也不想對面前人用這個語氣,陸黎想了想,生平第一次遲疑補充道:“可以嗎?”
姜宜沒忍住,笑了起來。
他望着面前將近一米九的金髮男生,長得很兇,然後問他要貓咪的創口貼。
陸黎低頭望着面前男生眉眼彎彎,臉頰邊抿出一個小梨渦,很漂亮的樣子。
他笑着對他說:“貓咪,你怎麼那麼幼稚?”
陸黎眉心一跳,沒說話。
姜宜想了想道:“沒有貓咪的。”
那些創口貼是他在路邊的便利店隨手拿的。
大概是為了吸引孩子的注意力,擺在櫃枱上的創口貼都是童趣可愛款。
金髮男生似乎有點失望,好一會才道:“不要狗。”
上次姜宜放在他課桌上的創口貼上面就印着小狗。
姜宜回憶道:“好像只剩下小狗的了……”
他拿得不多,只拿了一盒。
加上本身自己有時候也磕磕碰碰,用着用着一盒創口貼就快用完了。
金髮男生擰眉,帶着點不善:“不要小狗的,長得丑。”
貓咪漂亮。
得要貓咪。
姜宜低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鋼鏰,塞給男生:“那你自己去買。”
陸黎:“……”
姜宜指路:“出校門右拐,第二個路口往裏走,好趣多便利店。”
指完路的姜宜一邊揮了揮手一邊轉身上樓:“拜拜。”
陸黎拎着把傘,看着背着書包的黑髮男生上宿舍樓。
他站在原地好一會,直到上宿舍樓的黑髮男生消失不見。
半個小時后。
背着挎包的金髮男生撐着傘,停在小門右拐第二個路口的便利店。
他走進去,蹲下貨架,挑了一盒印着貓咪的創口貼。
最後在老闆詫異的目光中結賬走人。
晚上十點。
陸宅。
金髮女人抽着煙,不耐煩道:“他還回不回來?”
陸霆安撫道:“會回來的。”
金髮女人摁滅煙頭,美艷到鋒利的眉眼帶着點疲憊道:“青春期的小鬼……”
話音剛落,青春期的小鬼就踏進了家門。
陸母轉頭,瞧見了八百年不帶傘的陸黎帶了一把傘回來。
餐桌上的蛋糕終於點起拉蠟燭,一家人圍在一起,沒多少句話。
只不過在跳動的火光中,陸黎眼神落在了陸母的手指上。
他靠在椅子上,想到前不久有個黑頭髮的男生指着他的繃帶說:“不要碰水。”
“可以貼個創口貼。”
吹滅蠟燭分蛋糕后,陸黎忽然丟出盒創口貼。
陸母微微挑眉,望着面前的創口貼。
陸黎望着她手指打磨珠寶弄出的一道口子:“不要碰水。”
“貼個創口貼。”
陸母有些驚悚地望着自己的手指。
沒斷。
她跟陸父對視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驚。
金髮女人神色凝重道:“你犯什麼事了?”
陸黎:“……”
他面無表情望着兩夫妻。
好一會,兩夫妻才接受自家兒子確實是帶了一盒創口貼給自己,而不是帶了一盒炸、彈給自己。
陸母嘖了一聲,懶洋洋道:“又不是斷了。”
雖然是這樣,但女人還是脫下自己的婚戒,拋給自己的丈夫,拿起一張創口貼,望着上面的小貓,挑眉優雅道:“喲。”
“挺可愛的。”
陸黎點了點頭,又補充道:“還漂亮。”
陸母嘴角抽了抽,望着創口貼上圓頭圓腦的卡通小貓,實在想不出漂亮這兩個字跟創口貼上的小貓有什麼關係。
吃完蛋糕后,陸黎上樓。
陸家兩夫妻坐在沙發上討論。
“肯定是學別人。”
陸母篤定道:“要不然給他十個腦子,他也說不出這種話。”
她可太了解自家兒子。
陸霆稍稍思索:“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是孩子表的孝心?”
陸母笑出聲:“那可真是孝死我了。”
“就是再給他十個腦子,他也表不出這種話。”
自個指骨上的傷口幾個月都好不了,怎麼可能知道叫她少碰水。
陸霆又微微頷首道:“圖案那麼可愛,應該是女孩子送給他的。”
這觀點夫妻兩一致同意。
畢竟總不能是跑去地下黑、拳的陸黎自己去買的貓咪創口貼。
最後,兩人一致同意等待氣氛緩和的時候問一問陸黎最近有沒有新交什麼朋友。
畢竟能忍住這玩意的狗脾氣不容易。
總該要像新朋友家裏表示表示。
一個星期後。
天氣是全然的晴朗。
天氣預報接下來十多天都是明媚的晴天。
壓根就沒有下雨的可能。
姜宜在第三天碰到上樓來找他的金髮男生。
他像是終於忍不住了,伏在窗檯,找了個借口道:“太陽大。”
“撐傘一起走。”
姜宜:“……”
然後繃著臉用力關上窗。
他才沒錢買太陽傘。
送雨傘已經夠讓他的荷包癟癟了。
姜父也沒收到要送太陽傘給這個大少爺的要求。
陸黎擰眉,他撐着窗,不讓窗關上道:“太陽曬得我頭疼。”
姜宜繃著臉:“頭疼就去吃藥。”
他又不是后羿。
還不成還能把太陽射下來?
陸黎又道:“我給你撐傘。”
“送你回去。”
他想了想,然後面不改色道:“算是答謝。”
姜宜:“我不回去。”
“我要去食堂吃飯。”
陸黎低頭望着他:“我跟你一起去。”
姜宜警惕:“我沒太陽傘。”
陸黎思索了兩秒:“雨傘也行。”
姜宜繼續警惕:“你撐傘?”
陸黎點了點頭:“我撐。”
姜宜半信半疑,直到他看到金髮男生真的撐着雨傘跟着他去食堂,一路都面不改色。
食堂幾乎沒有好吃的窗口。
姜宜隨便打了點飯和菜。
陸黎坐在他對面,皺起眉頭自言自語:“貓食兒……”
姜宜吃得很慢,慢到陸黎都吃完飯,陪着他坐了二十分鐘,姜宜還沒吃完。
第一天中午,陸黎等了姜宜半個小時。
第二天中午,陸黎等了姜宜四十分鐘。
第三天中午,陸黎問姜宜餐盤裏的茄子能不能吃,姜宜說可以。
第四天中午,陸黎問姜宜餐盤裏的米飯能不能吃,姜宜說可以。
一個星期以後,陸黎已經能自然而然從姜宜餐盤裏分東西。
姜宜沒注意,只覺得學校食堂似乎沒有以前那麼難吃,沒有像從前一樣那麼討厭去食堂。
直到因為陸黎上學的頻率正常得不對勁,陸霆和陸母問了一句。
餐桌上的陸黎擦了擦嘴,看上去像是很隨意地說:“找了個人一起吃飯。”
看似很隨意,但吃完了還已經坐在座位上,屁股都不帶動一下,似乎就等着夫妻兩人問問題。
果不其然,陸霆問道:“你朋友?”
陸黎嗯了一聲。
陸霆又道:“男生女生?”
他們已經做好了從陸黎口中聽到女生的準備,卻沒想到從陸黎口中蹦出了兩個字:“男生。”
直接打亂了夫妻二人後續一系列的問題。
夫妻兩人沉默了一會,陸母摁着眉心頭疼道:“你問吧。”
陸霆沉默道:“為人怎麼樣?”
陸黎:“還行。”
陸霆準備問下個問題,就看到陸黎想了想補充道:“很善良細心,雖然有時候不太愛說話,但是做事情很認真。”
“成績很好,不偏科,體育有點不太好,但我體育好我們剛好互補。”
“性格很溫柔,長得也很好看。”
“就是有點挑食。”
但是他外祖母說過,漂亮的小貓咪總是有點小小的壞習慣。
陸霆:“……”
這叫還行?
都快把人誇上天了。
這叫還行?
他沉默了好久,始終找不到插話的機會,等到面前人停下來,陸霆才有說話的機會。
他抱着“說不定自家兒子就遇到這種好學生了呢”的心態溫聲道:“好,你朋友叫什麼名字?”
國際班基本都是圈子裏的人,彼此對彼此的小輩不熟悉,但是姓總是熟悉的。
陸霆在心裏數了一圈跟自家兒子年紀差不多的小輩姓氏,然後聽到自家兒子對他道:“名字?他名字挺少見的。”
“姓雷。”
“叫雷鋒。”
陸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