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慕羽感到自己的呼吸快要凝固住了。
陳尋也順勢問道：
“你應該有胃病吧？那天晚上在巷子裏，看你掏錢的時候包里有治胃病的葯。而這，或許也是你母親留有執念的原因......
她想看看你有沒有按時吃飯，有時候打開爐灶，恰巧是想給你熬一鍋粥。不過她可能已經沒有給你熬粥的能力了。”
待他說完，慕羽的眼淚再次決堤，她心情複雜的看着那個瘦小的婦人。
即便此刻她是如此的醜陋。
“我可以抱抱她嗎？”慕羽有些急切的問陳尋道。
陳尋點了點頭。
慕羽緩慢走上前，她的腳步有些凌亂，像是她此刻的心情一樣。
接着張開雙臂，將母親緊緊抱住。
“可是，我好想你......”在眼淚與更咽聲中，慕羽說話也變得含糊不清了起來。
而在那一刻，她的母親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眼神不在渾濁，逐漸變得清澈。她僵直的手也緩緩打開，同樣保住了慕羽。
在她的生命之中，時間似乎定格在了此刻。
她現在有些幸福，而幸福的又有些悲傷。在這寂靜過後不知多久，她鬆開了雙臂，眼含淚花，笑着再次問陳尋：
“你可以讓她消除執念，進入輪迴嗎？”
聽到這裏，陳尋詫異住了。
“你要想清楚，如果讓她進入輪迴，你連她這個形態都見不到，相當於永遠失去她了。”
慕羽微微沉下眼皮，略有些神傷，但沒多久就再次抬起眼眸，難掩其中的堅定。
“沒關係。”她深情款款的看向母親，“能再見這一面，我就很知足了。如今她已經逝去了，留下來的執念只是對我的不放心，而我也要學會自己面對生活了，也該讓她放心了。她也該有新的人生了。”
“好吧。”陳尋嘆了口氣，表情之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不過一閃而逝，沒有讓慕羽察覺到。
他轉過身走入廚房，打開了爐灶，接了半鍋水放在上面。
“你去拿點米去。”
“啊？”慕羽一時沒反應過來。
“煮鍋粥啊！消除執念的方法就是完成她的夙願。當著她的面煮鍋粥，你再喝掉，就差不多了。”陳尋回答道。
“就......這麼簡單？”
慕羽愣住了。眼神里透露着不敢置信。
“當然，執念本身就是一個很小的東西，不過由於人鬼之間沒有辦法正常交流，我們對逝去之人生前的夙願也不了解，就導致很多人遲遲沒有辦法解開。所以大多數執念都是隨時間消散的。
一般的執念都是一到兩年之內，自動消散。與怨念這種可以長期存在於人間的東西，還是沒有可比性的。
但無論是執念還是怨念，在人間存在超過七年，就再無辦法進入輪迴道。”
“可是你不是說，執念平均都是一兩年的嗎？”慕羽不禁疑惑道。
“當然也有特殊的，會持續很久的執念。”陳尋答道。
後面慕羽便回到自己的家裏，拿來了米飯。
在鍋里水燒開后簡單的煮了一鍋米粥。
慕羽顫顫巍巍的盛上了米粥，端着碗來到了桌前。
而當她坐下的時候，神奇的一幕出現了：只見那“怪物”身上奇怪的皮膚逐漸脫落，最終變成了一個老太太模樣，她穿着紅色的粗布衣服，滿臉慈祥的坐在了慕羽的對面。
慕羽呆住了，因為面前的老太太，正是她母親去世前的模樣。
“解開執念的開關已經被你打開，這個靈魂作為你母親的時間已經進入了倒計時。”陳尋倚在了牆上，故作輕鬆道：
“接下來，她應該會看着你喝完這碗粥，然後進入輪迴道。”
他不希望氣氛過於低沉，所以努力的抬高自己的音調。
可恍惚的慕羽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些，她只是默默的和面前的母親對視着。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可當她看到母親不再是實體而且逐漸若隱若現的時候，也就知曉了，屬於她們的時間不多了。
她只好低下頭，一口一口用勺子喝着那米粥。
一邊喝，一邊有眼淚“啪嗒、啪嗒”的落在碗裏。
她好久沒這麼哭過了，但她埋着頭，不願意讓母親看見自己滿臉的淚痕。
她母親仍是坐在那裏，面帶微笑的看着慕羽碗中逐漸下降的粥的高度。
見慣大風大浪的陳尋不由得也恍惚了起來。
成為執法者這些年，雖說生離死別，愛恨情仇他見得不少了。
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眼前的這種畫面，是他多年來最不想見到的。
終於，慕羽那邊的粥要見底了。
只見她的媽媽終於不再是一直坐在那裏微笑一動不動了，而是緩慢的伸出了一隻手，輕輕撫摸着慕羽的頭。
慕羽也不再低着頭，她抬起頭，眼泛淚花的看着母親。
在此刻，時間似乎聽得見聲音，如同倒流的水一樣，她們周邊的場景也變得虛幻了起來。
母親的白髮有了顏色，皺紋也被沖淡。
而慕羽也沒有了修長的腿和成熟的面龐，成為了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孩，乖巧的坐在椅子上喝粥。
唯一不變的，是母親的手在撫摸着慕羽的頭。溫暖隨着手，傳遍了她的全身。
一如二十年前那樣......
她多希望，時間能定格在此刻，永不流動。
但水終究還是要順流，時間也要順時針的走。
虛幻的場景慢慢變得現實，母親也若隱若現了起來，最終從頭到腳，化作飛灰消失掉了。臨消失前，她還帶着慈祥的微笑。
慕羽終究不是小女孩了，她已經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成年人了。
陳尋看到了慕羽的情緒似乎到達了一個瀕臨崩潰節點，便走到慕羽身前，雙手抱胸，眼神遊離，刻意的想讓語氣變得輕鬆：
“她已經進入輪迴道了，要有新的生活了。”
但誰曾想慕羽一把抱住了陳尋，接着把頭埋在他衣服里痛苦。
極盡哀悼。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想她啊！”
陳尋逐漸面露尷尬，說真的，他還不知道怎麼應對女孩哭這件事。
只能笨拙的伸出手，不斷輕拍慕羽的後背。
時間慢慢過去，慕羽的情緒也下來了一點，痛哭也轉變成啜泣。似乎在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
因為他們答應了吳太太，看完房要去她那裏吃晚飯的。
陳尋則是心晴複雜的垂眸，環視着這間看上去就很多年頭的房間。
這屋子採光很好，餘暉透過窗戶灑到地板上，外面的風呼呼的吹着，路旁的看上去都很多年頭了，枝繁葉茂的，被風攪動着。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