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豈能做三
在戲台後的宮室內,有伶人、歌姬、舞姬、樂姬,或梳妝、或卸妝,或出出進進忙碌着。
桃葉在內坐立不安,她走到窗前,悄悄探頭往外看,遠遠看到司德親自為輕袖斟酒,周太后的臉色一直很難看,太皇太后卻笑意盈盈地講着話,像是在誇讚輕袖。
如此,使得桃葉更加惶恐,兩宮太后的矛盾已有多年,早就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隨時可能由暗處搬到明面上,桃葉好怕輕袖成為那個導火索。
採薇知道桃葉在擔憂什麼,也閑步到桃葉身邊,低聲安慰道:“我們這樣身份的人,根本無法左右任何事情,你就不要自尋苦惱了。”
桃葉沒有作聲,眼前的一幕是明擺着的,她連進入宴席的機會都沒有,哪裏談得上保護輕袖?
她默默想到:沈慧那場事先演練,果然只是誘使輕袖上當的一個騙局罷了……
雪依見桃葉、採薇都站在窗口,也好奇地湊了過來:“你們在看什麼呢?”
“隨便看看罷了。”採薇略笑,又拉着桃葉往裏走。
雪依忙貼近窗子,站在方才桃葉站的位置往外看,也看到了司德對待輕袖那般親切,不禁眼角流露出一絲歆羨之情,自言自語起來:“輕袖姐姐會不會很快被冊封為妃?”
桃葉聽見這話,不由得在心內苦笑:皇帝恐怕都要做不成皇帝了,還談什麼封妃?
正焦躁亂想着,窗外飄來一聲呼喚:“桃姑娘。”
三人都尋聲看去,王敏出現在窗外不遠處的廊檐下,正對着桃葉禮貌微笑。
桃葉十分意外:“中丞大人?”
她因為上次離開御史台時忘了給王敏道謝道別,心中一直有點抱歉,忙站起走了出來,雙手合在腰間,向王敏一拜:“大人萬福。”
“姑娘多禮了,能否借一步說話?”王敏手指宮室一側,那是通往華林園南門的夾道。
桃葉從心裏信得過王敏,便點了點頭,隨王敏過去。
走了不多遠,桃葉看到狹長的夾道中只有一人,那是她曾經最熟悉的王敬。
桃葉頓時明白了王敏的用意,竟是引她來與王敬相見?
王敏輕輕咳嗽了一聲,便轉身往回走,去夾道的一頭把風。
王敬聽見王敏的咳嗽聲,知道是桃葉到了。
他距離桃葉並不遠,但視線的模糊讓他不敢走得太快,他手中的拐杖,原本是為減緩腳疼的支撐工具,現在卻同時也挑起了探路的擔子。
桃葉望着王敬,靜靜佇立,無聲無息。
之前在渡口那一別,她心中對王敬必然是有惱怒的,王敬當日親口說過叫她不要再來打擾他,今日卻假借旁人的名義約見,她覺得她應該對此感到不屑,她甚至認為她應該狠狠地懟他一頓,才符合她的脾氣。
但是,當她看到王敬又比之前瘦了一圈,走得那麼慢、那麼艱難,她好像就失去了發火的能力。
王敬終於走到了桃葉面前,他的目光是放在桃葉身上的,儘管他看不清:“你為何今日要來,難道你不知今日這兒會有危險?”
桃葉差點要說出一句「知道危險,你還不是來了?」
轉念一想,她才不要關心他,她應該保持冷漠,以報復他昔日的無情:“我來不來,關你屁事。”
“真的會有危險,你趕快尋個借口出宮去,不然就來不及了。”王敬說話的樣子很急切,語氣更像是命令。
“管得真寬,你是我什麼人啊?”桃葉瞪着王敬,她當然相信王敬是真的在關心她,可她就是有一口氣憋在心裏,一直咽不下。
王敬從來不會按照桃葉理想的方式答話,他仍然繼續着他本來的目的,言語中又多了幾分指責的意味:“我不是你什麼人,可你跑到這裏,又能圖個什麼?”
桃葉聽見這話,頓時來了火氣:“除了錢我還能圖什麼?你好意思問?我是為了替你們家傳信,才被公主賣了,從此莫名其妙背了一大筆債務……”
提到債務,桃葉更加傷心,她在她的時代就是個窮鬼,每個月都在努力還上個月的信用卡,每一天都過得那麼窘,後來來到這裏,還是免不了欠債還錢的命運。
“為了早日還上沈老闆的錢,我一天到晚彈彈唱唱,三教九流的客人,我來者不拒……”桃葉望着王敬的臉,不禁潸然淚下:“你知道有些客人是多麼讓我作嘔嗎?你知道我的手指每天有多疼嗎?你知道我每夜多晚才睡嗎?”
不知不覺,桃葉居然幻想着,王敬會被她說得這些話所打動,會愧疚、會安撫……
然而,王敬仍然是一本正經的模樣,滿腹道理:“你如果回到屬於你的地方,這裏的債務又能奈何得了你?”
桃葉的哭泣頓時停滯,面對王敬這個質問,她竟然無言以對?
“我們已經不可能了,你何必固執留下?”王敬渙散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桃葉身上,他看起來很認真。
但這話讓桃葉好沒面子,她才不承認自己是為他逗留,不知怎麼就脫口而出:“你少往臉上貼金,誰會為你留下?我是為了陳濟!”
那邊,突然傳來了司姚公主的吼叫聲:“給我讓開!”
原來司姚已經追了過來,但被王敏攔住了。
“微臣既然站在這裏,自然不可能放公主過去。”王敏雖口中稱臣,但顯然並沒把司姚放在眼裏。
司姚果然被激得一臉怒色:“放肆!你是想本公主叫侍衛來把你扔出去嗎?”
王敏輕蔑一笑,他看待司姚公主不過如跳樑小丑一般:“一個即將失勢的公主,還當自己是天王老子呢?”
司姚愣了一下,她想起了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她的母后很難顧及得上她,侍衛們以後也未必能任她調遣了。
沒轍,她只能靠自己衝過去,可王敏穩穩噹噹地堵在那兒,不給她留絲毫的機會。
這樣近的距離,王敬不可能聽不到司姚的大聲嚷嚷,但他習慣性忽視司姚的存在,仍繼續着他自己的事。
他面對桃葉那句「為了陳濟」,一臉驚愕:“你是為了陳濟?”
“對,我今天就是為陳濟來的,我不放心他,我要與他同生死、共患難!”桃葉仰着臉發笑,好似是在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打擊王敬的方式而沾沾自喜。
王敬看不到桃葉的表情,也不太相信這幾句話,他甚至從桃葉底氣不足的笑聲中聽出了一絲悲涼。
但他配合了桃葉的這些話,低聲哀嘆:“他如果真的愛你,就不會允許你「同生死,共患難」。”
司姚眼看着王敬對桃葉說話那般溫柔,肺都要氣炸了,只是被王敏擋着,無法靠近、無法阻止,乾脆朝王敬喊起來:“好你個王敬,竟敢在宮中跟這個妖精私會,你就不怕遭到臣民恥笑嗎?”
王敬就像沒有聽到司姚的話一樣,還在勸說桃葉:“我告訴過你,陳濟屢次對你表達愛意,不過是為了利用你異於常人的法術、幫他做事,他對你不可能是真心。你可以怪我、恨我,但你不能不信我。”
桃葉沒有回應王敬,腦海中卻想起,陳濟此番入京後幾次到梅香榭跟她拉近關係,先是拜託她用法術救馬達的家人,后又煽動她引見輕袖、促成與沈慧的合作……
王敬又一次語重心長:“無論你是為了愛人,還是為了朋友,我都希望你記得,每次做事時先考慮你自己,給自己留退路,不要盲目地幫助別人,好嗎?”
司姚見喊王敬無用,又開始對着桃葉叫囂:“狐狸精,光天化日之下勾引我的男人,你還要不要臉了?”
極具羞辱的語言如炸雷一般塞進桃葉的耳朵,桃葉抬頭,看到狹長夾道的那頭,王敏穩如泰山橫在那裏,司姚只能在外面暴跳。
無論事實是怎樣的,可司姚和王敬名義上就是夫妻,她豈能賴在這裏做三兒?
桃葉眼角淚痕未乾,帶着一顆破碎的心,飛一般從夾道的另一頭狂奔了出去。
“桃葉……”王敬察覺到了桃葉的離開,但作為半個瘸子、半個瞎子,他沒有追上去的能力,只是面朝著桃葉離開的方向久久佇立。
桃葉這一跑,不經意跑出了華林園南門,卻發現自己無處可去。
因為沈慧事先並沒有說明,如果表演完畢,是否可以離開。
若是轉身回到華林園,她害怕會再次碰到王敬或者司姚,她覺得她最好稍微等一會兒,再回去找採薇她們。
於是她漫無目的地在附近晃悠,偶爾會遇到一兩個往華林園送東西的宮人、或巡邏的侍衛,她都儘可能躲避着,以免有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正走着,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周太后的貼身侍女欣兒,躡手躡腳地端着托盤走到了路旁假山的後面。
在周太后還是周婕妤的時候,桃葉也曾服侍過,與欣兒那時是很熟的,因此即便站得很遠也不會認錯。
桃葉記得,欣兒是周氏的陪嫁侍女,很少會離開周氏單獨行動,怎麼今日竟做起了這端茶送水的活計,還是這麼鬼鬼祟祟的?
好奇心促使桃葉悄悄跟了過去,在假山背面藏了身,探頭瞄了一眼,只見欣兒已經把托盤放在石頭上,然後將一個紙包的粉末倒進托盤上的羹湯中,又攪了一攪,蓋好蓋子,再端起托盤往華林園走去。
桃葉頓時警覺起來:那一定是毒藥!
她一時間想不了太多,又快步跟上了欣兒,像其他來往於華林園的宮人一樣低頭走路,總與欣兒保持出一段距離。
進入華林園后,桃葉眼見欣兒走進宴席之中,將那羹湯放在太皇太后孟氏的桌上。
桃葉似乎明白了:恐怕是周氏想要毒殺孟氏……
她遠遠看着那碗羹,不知該如何是好,孟氏從前為維護司姚,待她實在不怎麼樣,她有必要通風報信去救情敵的母親嗎?
正思慮間,她忽然看到孟氏扭頭向司德、輕袖微笑說話,那碗羹便被婢女端起,擺在了輕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