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幸災樂禍
戴妮娜垂首看着自己手上半乾的血漬。
事情發生的是那樣的快,崔景松在她腳邊嗚嗚哀嚎,像是被踢了一腳的小狗,再不見其那囂張氣焰。
黏膩的鮮血自筆尖倒流,順着光滑的筆身一路滑落進她掌心裏。
她沒有驚慌失措,呼吸依舊平穩,甚至還不忘扭頭對鋼筆的主人道歉。
「對不起,我會賠你。」
崔景松被送去醫院,戴妮娜則被帶到了教師辦公室里,由輔導員通知雙方父母。
學校不想要把事情惹大,所以是希望兩方家長能夠和解,不想因為這樣的爭端而影響來年招生和學校聲譽。
戴妮娜對自己父母的情況三緘其口,她在入校所填寫的父母的調查問卷上的消息也被證明全是胡謅。
輔導員勸她。
「妮娜,這不是你可以解決的問題。」
「可我是成年人。」
「你未出社會,仍然是小孩,需要監護人。如果你父母不來,其他的親人也可以。」
戴妮娜聯繫王一賢,她沒有接電話。她當然可以聯繫戴建國,可是沒有感情聯繫的人來了又有何用。她這輩子和戴建國說話的時間屈指可數。
萬般無奈之下,她給了安俞的號碼。
可沒想到,來的人會是宋濟之。
宋濟之走進辦公室,一眼就看見坐在角落絞着手指的戴妮娜。
與他猜測中的樣子別無二致,他並不認為她是自知理虧,她只是因為跑不了。如果真的對自己做的事情愧疚,那麼她一開始就不會把鋼筆插進那倒霉蛋眼睛裏。
他走到她身邊。
戴妮娜的視線越過他米色的燈芯絨長褲,白色的粗棒針織毛衣,落到他淺色羊絨大衣的邊緣,最後抬頭望向他的臉。何等溫柔的色調,被天花板上的柔光一打,惡魔也像天使。
她戴妮娜繞了這麼一大圈子就是不想讓他來。他難道不知道嗎?
他要如何向這些人介紹他自己。
你好,我是戴妮娜的糖爹。還是,她是我包養的女人,我勉強算個監護者。
這種時候,她只需要脫困,並不需要他來充當救人英雄。
宋濟之亦垂頭看向她。他很想笑,但是卻克制住了。
他將自己的手放在了她肩頭。似乎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她安心。
「我會處理,不用害怕。」
輔導員離開座位朝這裏走過來。有點遲疑地看着二人。兩人關係親密,這年輕男人看起來雖然年長於戴妮娜,但又沒有到能擁有戴妮娜這樣年紀的女兒的程度。
但一看兩人的確有那麼點相似之處,同樣的大眼,同樣的漂亮。漂亮的人總有相似的地方。
轉念一想,也許是有錢人都熱衷於保養,父親長得像兄長,母親則像姐妹。
她試探性地問。
「是妮娜父親?」
戴妮娜沒忍住從嘴角哧一聲,但很快收住了,她現在可是正在觀察中的嫌疑犯。
宋濟之當然看到。
他頗為尷尬地咳嗽一聲,解釋道。
「我是她叔叔。」
他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名片遞給輔導員。
「大嫂身體不好,無法前來。所以暫時由我代勞。」
輔導員接過,她翻看手中名片。
名片很簡潔。
盛雲集團
董事長宋濟之
並不需要寫更多訊息,就像他從來不需要費力拿出名片介紹自己一般。
難怪戴妮娜要在訊息上處處作假,如果真的堂而皇之告知自己是宋家千金,不是明擺着給綁架犯機會嗎?
怪不得戴妮娜反應那樣大。明明是被嬌慣的富家千金卻被說成那樣,上鋼筆是輕的了。
輔導員向他解釋情況。
「不知道您是否知曉,妮娜在課堂上對同學,呃,進行了人身傷害。」
「對方還在醫院,並且報了警。應該會帶她回警局做筆錄。」
「因為影響過於重大,所以學校目前的建議是她今年休學或者自動退學。」
宋濟之認真聽完后沒有立即表態,他轉而問戴妮娜。
「為什麼動手?」
戴妮娜委屈兮兮道。
「他壞我名聲,當著眾人面說我被老男人包養。」
戴妮娜刻意把老男人三個字咬的很重,宋濟之當然聽出來,小心思多的很。
話罷,戴妮娜抽噎。
「我不是故意,我真的不是。」
她驚慌失措搖頭。
「我只是想讓他不要那樣說我。」
「我是個女孩子,我的名聲難道不重要?」
「就因為我拒絕他追求,所以就要被那樣侮辱嗎?」
一聽大家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現在的年輕男孩子被寵壞了,追求不得就亂造謠,總算踢到鐵板,不能不說是活該。
宋濟之這才說。
「退學處罰過於嚴重。」
「況且這不是我們過錯,發生這種事情,都不是大家願意看到。既然雙方有錯,為何只懲戒一方。」
輔導員面露難色。
「這是學校通知,我們按規章制度辦事。」
「規章制度?」
宋濟之輕笑一聲,有點蔑視的意味。
「我們公司及其子公司在S大設立數十個社會獎學金,每年進入盛雲和冠生企業實習的本校畢業生也是如芸。」
「宋家捐贈了建校之初的第一座、第二座圖書館,並且我的父親與爺爺參與了奠基儀式。」
「現在在這裏和我講規章制度,並且讓我宋濟之的侄女退學,不得不說,還挺讓人傷心的。」
已然是赤裸威脅。
他維持着彬彬有禮的姿態,話語裏卻是夾槍帶棒,這種程度的有錢人,能夠親切但絕對不至於到好說話的地步。
戴妮娜卻突然拉他袖口。
「小叔,不用生氣。老師也只是按章程辦事,她不是最終決策人。」
「至於我,本就是我不對。他在學校造謠我,又在早課上對着那些同學那樣說我,我百口莫辯,只能動手。我知錯,我可以承擔後果。」
這新身份她倒是適應的很快。
末了補上一句。
「今年我們家已經出了很多事情,我不想再因為我......。」
她哽咽起來,眼淚如同斷線珍珠一般滾落。
「媽媽身體本來就不好,還懷着孕。」
她嘴一癟,很無助地哭了。一邊用手背擦拭眼淚,一邊發出有如小獸般的哀嚎。
輔導員連忙從桌面上抽出紙巾塞進她手裏。
「妮娜,沒事的。」
她柔聲哄她,像對待一個怕疼的小孩。
「我會和校領導上報,減輕你的處罰,因為你本來也是受害者。」
他怎麼會不知道她?
宋濟之的唇角浮露出一抹不易察覺地笑容。
抓住他袖口的那隻手的關節處看起來紅紅的,戴妮娜的手從他袖口滑落下去的時候,她手心半乾的血漬被體溫融化,粘了一點在他的袖口,像一抹微不可擦的蚊子血。
他將手揣回兜里預備拿出手絹。
門外一聲石破天驚般的吼叫聲打破了辦公室內的平靜。
「捅了我兒子的人在哪裏?」
一個穿着短款羽絨服,頭髮金黃的短髮女人從門外走進來。她不顧形象地大呼小叫,整個人如同一座噴發之中的活火山。
戴妮娜被嚇得一個瑟縮。
她很快注視到了坐在凳子上哭泣的戴妮娜,立馬朝着她的方向奔過來。宋濟之眼疾手快攔住這女人,戴妮娜被嚇住一般躲進了輔導員的懷裏。
那女人瀕臨崩潰邊緣,又哭又鬧又嚎又跳。
「是你!是不是!」
她仍不死心地朝戴妮娜撲過來。
「是你這婊子毀了我兒子的眼睛!」
「他媽的,我要讓你償命!」
辦公室另有兩位男教師走上來幫忙拉住她。打圓場一般地對她說。
「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別激動,別激動。」
宋濟之鬆開那女人,她遂萬念俱灰一般癱坐到了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他的眼睛保不住了啊!」
「景松才二十歲,後面的幾十年要怎麼過活!」
輔導員鬆開戴妮娜走到崔景松母親面前。把她扶到一旁的一把椅子上面。
「崔太太,有什麼事情起來再說。」
「妮娜的家長在這裏,凡事都有的協商。」
「協商?」
崔景松母親拉高了自己的音量,聲音尖銳又刺耳。
「我怎麼協商。」
她指着戴妮娜。
「摘了這個賤貨的眼睛還給我兒子嗎?」
「這賤人賠得起嗎?」
宋濟之打斷她。
「崔太太,請您注意言辭。」
他臉有不悅,語氣上也帶了幾分警告之意。
男寶媽還真是個個戰鬥力驚人,戴妮娜在心中想。
如果今天被捅的是自己,王一賢肯定會先給對方道歉,並且轉過頭來警告自己為什麼惹是生非,所以才被人打。
吳湘嵐這才注意到宋濟之。
「你他媽誰啊!」
她不帶好氣。
輔導員解釋道。
「這是妮娜小叔。」
順便把手裏的名片遞過去。
吳湘嵐抽過去看一眼。
「盛雲?」
「董事長?」
她冷笑,順手將宋濟之名片扔到了地上。
她不怕他。
「有錢人就可以這樣任意妄為,草菅人命?」
「我兒子一雙眼你們給十萬百萬也換不回來。」
她怒指戴妮娜。
「我要讓她坐牢,我要把她告死。」
「你們有錢又如何?有錢就能欺壓平頭老百姓嗎!」
宋濟之衣兜內的電話震動一下,他拿出手機,是安俞發來的消息。
看過消息之後,他把手機放回衣兜。
宋濟之笑了。
「很遺憾,您想要妮娜去坐牢的想法是不可能實現了。」
「您在醫院的丈夫已經同意和解,並且撤回報案,不再追究她的任何責任。」
他轉頭看一眼戴妮娜。
「不要哭。」
「你沒有任何過錯。」
「何必為一個毫不相干的人流眼淚。」
吳秀嵐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你說什麼?」
「我老公怎麼會?」
宋濟之冷笑。他很輕蔑地說。
「那要問您丈夫。」
「我倒是挺希望你們能堅持的久一點。誰知道,鬧這樣大僅僅是因為錢不夠。」
他還不忘在吳秀嵐傷口上撒把鹽。
「既然沒有惹事的本事,就好好教導你自己的兒子。」
「要時時銘記禍從口出。」
他轉向輔導員。
「既然事情已經解決,我先接戴妮娜回家。」
「至於她的的處分,我想也應該撤銷了。」
見事情已經解決,戴妮娜也不裝了,跟着就從板凳上站起。
她躲在宋濟之身後,她從他背後伸出頭偷偷看吳秀嵐一眼。
這一看俞發激發了吳秀嵐怒火。
這個賤人!
她不敢對着宋濟之發火,所以愈發仇視起戴妮娜來。
尤其是看見對方收回頭之後嘴角的那一抹一閃而逝的笑容。
吳秀嵐沒有看錯,戴妮娜的確是笑了,她完全是在幸災樂禍,並且是故意讓她看見。
她跟着宋濟之從吳秀嵐身旁離開。
原來加害別人是這樣爽一件事,不需要自證,還能夠從受害人頭上挑毛病,讓受害者坐立難安,夜不能寐。
可為什麼人人都樂意爭當受害者討取同情呢?把自己的傷口無數次的坦露給別人看,讓別人摸,看了如何?摸了又如何?
瘡疤無法癒合就會感染,傷口感染就有死亡的風險。jj.br>
真好,這一次,她終於不需要在那裏哭着證明自己是純潔的受害人。
可是戴妮娜沒有想到,吳秀嵐愛子居然能愛到這種地步。
只見她衝上前來,在戴妮娜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將手裏的東西插進了她的肚子裏。
那是一把裁紙的細長美工刀,就放在輔導員桌面上,一個觸手可及的地方。
戴妮娜吃痛,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肚子,溫熱的鮮血自她的手指縫裏漫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