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番外·如果(三)
岳景明徑直將那朵陰邪的海棠花薅了下來碾成了粉末,神色冷凝。
“什麼鬼東西敢來沾,怕自己死得太慢嗎?”肖春和勾了縷黑色的根絲,臉色忽然一變,“小葉子,它沒對你怎麼樣吧?”
正捂着後頸的梁燁臉色瞬間扭曲。
片刻后,他赤膊跪在蒲團上,勁瘦的腰背和肩頸上佈滿了青黑色的捆痕,心口處還有個猙獰的手掌印,唯獨側頸上一個鮮紅曖昧的吻痕格外顯眼。
在場的都不是什麼未經人事的,打眼一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臉色頓時一個比一個難看。
王煦遂轉頭就要提劍,怒道:“我弄死它!”
“阿煦,冷靜。”旁邊的梁華趕忙拽住她,“先看看他受沒受傷。”
“它對你都做了什麼?”王煦遂氣得眼睛都快紅了。
“我同他打了兩架,不過未能傷到他分毫。”梁燁神情冷冽地跪在蒲團上,凜然道:“此物手段陰險歹毒,我想請師父幫忙收了他。”
幾個人頓時陷入了沉默。
顯然太子殿下沒有領會他娘的意思。
“咳,它——”肖春和示意他穿好衣服,委婉道:“是不是個女妖?可曾陷入什麼幻境裏?”
“是個男人。”梁燁沉聲道:“我也不清楚那是不是幻境。”
肖春和捂臉,梁華看着自家兒子欲言又止,王煦遂氣得已經快把劍給捏爛了。
“可曾行歡|愛之事?”岳景明面無表情直截了當。
梁燁愕然地看着他,臉色後知後覺驟然漲紅,“當然沒有!”
他想殺了那鬼物還來不及,怎麼可能……而且對方還是個噁心的怪物。
幾個大人頓時不着痕迹地鬆了口氣。
“這段時間不要出去,在宮裏靜心。”岳景明冷着臉道:“道心不堅才會讓邪物有可乘之機,不必管其他。”
“是。”梁燁垂下了眼睛,後頸處還在隱隱發燙。
是夜,太子東宮。
青黑的手掌抓住了柔軟的被子,手掌的主人卻忽然面色驟變,急急往後退去,卻被漫天的符紙堵住了退路。
肖春和蹲在橫樑上拋了拋手裏的桃木牌子,挑眉道:“喲,還是個怨氣滔天的厲鬼,都修出人形來了。”
岳景明堵在了門口,冷冷盯着那帶着鬼面具的男人,客氣道:“閣下道行頗深,我那徒兒與你無冤無仇,何必跟個小孩過不去。”
那男人後背僵了僵,旋即不爽地嘖了一聲,面具後面的眼睛沁出了點笑,抱着胳膊靠在了床柱上,閑閑道:“我見他可愛,逗逗而已,兩位沒必要如此大張旗鼓。”
“原來你們這些鬼物逗孩子都往神魂骨頭裏種花啊。”肖春和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若是再晚上半個時辰,我們家小葉子就剩個骷髏架子了。”
“我這不是踩着點來給他解了么?”男人無奈地攤了攤手,旋即哎呀了一聲:“我不會來晚了吧,人沒了?”
這輕佻的態度成功惹怒了岳景明跟肖春和,這倆人往前數也是曾攪弄風雲的厲害角色,斷容不得這等猖狂的鬼物,寢殿之中頓時金光閃現,兵戈相交。
重兵將東宮團團圍住,王煦遂和梁華站在宮門外,旁邊是太極觀觀主項夢領着一眾徒子徒孫,大約下定了決心要將這東西給收了。
梁燁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看着密室里遍佈的符紙和鎮魂鈴固魄線,將手中的桃木劍挽了個劍花,將睡未睡之時,果然聽見了上方傳來了凄厲的嘶吼聲,厭惡地皺了皺眉。
天色蒙蒙亮時,密室門被人打開。
岳景明看上去受了點輕傷,肖春和倒是沒有受傷,只是臉色不太好看,“什麼大逆不道的玩意兒,這路數我看着就眼熟,肯定是你門下叫出來的孽障。”
岳景明搖了搖頭,“我不記得門下有此人。”
梁燁睡眼惺忪地從蒲團上爬起來,肖春和沒好氣地拍了拍他的腦袋,“被你師父一拂塵就打了個魂飛魄散,以後少跟焦炎他們四處亂跑沾些髒東西回來。”
“謝師父師叔。”梁燁盤着腿乖巧地點頭。
岳景明從袖中摸出了三枚黃皮銅錢遞給他,“放在心口處,安神魂。”
梁燁便十分聽話地將銅錢放在了前襟里,瞥見岳景明袖子裏有根紅繩穗子,好奇地上手就去揪,岳景明也不管他,被他拽出來了根紅繩子。
“綁玉佩的,拿去玩吧。”岳景明蘸了點硃砂按在了他眉心上,“這幾日你太勞累,回去休息三日,我再考校功課。”
一聽功課梁燁就頭疼,拽着穗子爬起來就跑,“知道啦師父!”
肖春和無奈地看着人跑開,“你就慣他吧。”
岳景明神色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我總覺得這邪物未盡全力。”
“你也覺出來了?”肖春和摸了摸下巴,“方才我就覺着不太對勁,他沖我過來是真想下死手,不過你過來一擋他就忽然收了力,嘶,是不是你又招惹了什麼——唔。”
岳景明一拂塵拍在了他臉上,“勿妄言。”
肖春和撇撇嘴。
“回太極觀。”岳景明起身道:“我要查查這東西的來歷。”
——
邪物消失,梁燁的生活終於又重回了正軌,他白日忙得團團轉,晚上又要跟着師父修鍊習武,春去秋來,轉眼就將那邪物拋到了腦後。
十八歲生辰這日,他帶着焦炎百利承安幾個人去偷喝師父帶來的仙人醉,抱着酒罈子不省人事。
醉意朦朧中,落進了一個陌生又有點熟悉的懷抱里。
“打不過就喊師父和爹娘幫忙——”對方神色陰鷙地盯着他,獰笑道:“你是八歲的小孩嗎?”
梁燁使勁拍着他的肩膀,“我還能喝!焦炎,給我!”
抱着他的男人神經質地轉了轉脖子,目光落在了他的唇上,咧嘴一笑,“給你什麼?”
一股涼意瞬間蔓延上心頭,梁燁陡然清醒了大半,盯着那張猙獰的面具,渾身寒毛直豎,猛地推開他翻身站起來,厲聲道:“你竟然沒死?”
“已經死過的人怎麼死?”男人笑眯眯地走進他,“找什麼呢?師父給你的護身符?”
他攤開掌心,原本在梁燁身上的符紙便化作了飛灰。
“還是給你保命用的小銅錢?”他低低地笑着,拋了拋手裏的小銅錢,輕輕一捏,那些銅錢便化作了碎片,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
梁燁使勁甩了甩醉懵的頭,伸手去抓劍,卻猝不及防被人掐住了脖子,“我不好對岳景明動手,不代表我脾氣好,你讓我白挨了頓揍,你該怎麼賠償我?”
“都是你咎由自取。”梁燁冷笑了一聲。
他湊上來,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梁燁,耐心道:“你我之間的事情,還是不要牽扯上別人的好,他們越護着你我就越不開心,別惹我生氣,梁燁。”
梁燁眯起了眼睛,手中的柳葉片猛地一轉,徑直插進了對方的咽喉,黑褐色的血噴了他滿臉,帶着濃烈的腐臭和詭異的香,險些讓他吐出來。“那我就先弄死你。”
然而對方的力道卻沒有變小,反而嗬嗬地笑出了聲:“很好。”
那人攥住他的手將柳葉刀從脖子裏拔了出來,梁燁拼盡全力都沒能擰過他的力道,刀尖停在了離他眼睛極近的地方。
“你乖乖聽話,我就只要你一條命而已。”對方笑着湊上來舔走了他臉頰上的血,親昵又溫柔道:“不然你的父皇母后,還有這些小夥伴,我就都給你殺了,我沒有的你也不許有。”
梁燁用力地喘了兩口氣,“你到底……想幹什麼!”
桃木劍順着他的袖子落下,猛地捅進了那人的腰腹間,梁燁一腳蹬在酒缸上,用了全部氣力將對方逼退到牆角,雙手攥住劍柄狠狠一擰,霎時間青黑色的血肉橫飛,周邊的酒缸全部都炸開,連着那罈子仙人醉,全灑在了兩個人的身上。
梁燁將人壓在身下,趁着對方愣神的片刻,一柳葉刀直接插進了對方的眉心,那張情面獠牙的面具瞬間四分五裂,露出了一張同他一模一樣的臉。
梁燁瞬間愣在了原地。
對方漆黑無光的眼珠僵硬地轉動了兩下,嘴角勾起了一個詭異的弧度,後頸處盛開了大朵海棠花,青黑色的根系蔓延纏繞住他的桃木劍和柳葉刀,瞬間將其絞得粉碎。
他頂着那張和梁燁一模一樣的臉幽幽嘆息,黑色的血流了滿臉,笑得卻癲狂扭曲,“當然是想了個好法子折磨你。”
梁燁尚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就被陡然漲大的海棠花全部包裹了進去,濃郁的黑暗混雜着馥郁的酒香,連帶着逐漸昏沉又被強行刺激的意識,在密不透風的根系和花瓣里浮浮沉沉。
帶着半邊破爛袍袖的胳膊從花瓣中伸出來,緊繃的肌肉在月光下看起來格外漂亮,沾染着血和酒水抓住了窗檯,又被伸出來的黑色根系強硬地纏繞住帶了回去。
天色蒙蒙亮時,梁燁才艱難地恢復了几絲清明。
寢殿熟悉的帷帳映入眼帘,昨晚荒唐又糜|麗的夢境一股腦地湧進了腦海,梁燁臉色瞬間黑了大半,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臉色從青到紅,最後變得鐵黑一片。
“放肆!!”他震驚於自己竟然會做如此荒唐的夢,卻又隱隱鬆了口氣這只是個夢。
一口氣沒松到底,就被青黑的手臂勾住了脖子,夢裏熟悉妖異的香味瞬間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住,他猛地轉頭,就對上了那雙惡毒又暢快的眼睛,臉色倏然一白。
男人支着頭懶洋洋地將他的髮絲纏繞在手指間,回味道:“殿下,味道很好。”
梁燁頓時頭痛欲裂,氣得半晌沒能說出話來,“你——”
對方拍了拍他的后腰,幸災樂禍地看着他扭曲的神色,矜持地道歉,“不好意思,沒控制住。”
梁燁看他的目光看起來像是要殺人。
那鬼物拍了拍肚子上逐漸癒合的血窟窿和眉心上幾乎看不出來的刀口,摸着縫起屍塊的海棠花根系,興緻勃勃地盯着他,“這雙修的門道我可是找了許久,又不想隨便找什麼阿貓阿狗湊和了事,還是自己這張臉看着順眼,多睡你幾次,估計這些傷口也能癒合了。”
梁燁憤怒地一拳砸在了他臉上,卻被他拽住胳膊壓在了身下,目光逡巡過他的嘴唇,低聲道:“明明你昨晚也享受得很,纏着我不要我走,你又沒少佔便宜,現在又氣什麼?”
梁燁死死盯着他青白的嘴唇,雖然昨晚他的確是趁着醉意莫名其妙地就半推半就了,雖然他和這個鬼東西的確是輪換着來的……但並不代表着他能容忍如此荒唐的事情。
而且這種東西狡猾得很,他絕對不能上當。
“我——”他話沒說完,就被人堵住了嘴。
床上的帷帳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
“口是心非啊,殿下。”
——
三天後。
太陽高照,焦炎看着梁燁蒼白無神的臉色,嚇了一跳,“殿下!你這是怎麼了?那酒雖然厲害,但也不能醉成這樣吧?”
“啊,沒睡好。”梁燁使勁揉了揉太陽穴,心不在焉地往前走。
他當然沒睡好,那東西纏着他三天三夜,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沒有半個人來打擾他們,梁燁幾乎就沒下過床……最後他實在良心不安想要去上課,才哄着對方鬆了口。
不該如此。
他有心想告訴岳景明,但此事細究起來實在難以啟齒,待到了書房,依舊沒能下定決心。
他讀多了聖賢書,又被岳景明和聞宗教出了身清高傲骨,明知道不該如此,卻還是彷彿被蠱惑一樣,哪怕從心底里厭惡那個狡猾又惡毒的東西,卻又控制不住地放縱自己沉溺在初嘗情|事的歡愉里。
他……本能地不想告訴師父和任何人這件事情。
他也許可以自己處理。
魂不守舍地上完了一天的課,梁燁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宮殿,然而宮殿離卻早已經空無一人,連那點勾人的香氣都消失不見。
梁燁攥緊了手裏的書卷,皺起了眉。
他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