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糖

第91章 糖

周五晚上的電玩城向來熱鬧。

投籃機前,陳洛白抓着籃球一個個往球筐里扔。

男生穿了一身黑,側臉線條流暢,鼻樑高挺,模樣格外帥氣,扔球的動作又快又准,不多時,就吸引了一群人來圍觀。

男女都有。

其中一個穿藍T恤的男生看他百發百中,不由好奇問了句:“哥們,你投這麼准,有沒有什麼技巧啊?”

陳洛白仍舊在繼續扔球,眼風都沒分過來一個。

還是祝燃見藍T恤有點尷尬,接話道:“他最近心情不好,誰都不怎麼搭理,不是故意針對你啊。”

藍T恤仔細打量了下陳洛白,這才發現對方下頜線綳得死緊,雙唇也抿成一條直線,他猜測着問道:“失戀了?”

祝燃想了下:“差不多吧。”

藍T恤又認真看了陳洛白幾眼,不知怎麼,還樂了下:“長成這樣都能失戀,那我被女神甩倒也沒什麼不能釋懷的了。”

祝燃:“……”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被女神甩可能是因為嘴賤呢。

祝燃也沒再搭理他,轉過身伸手攔了下旁邊那位少爺:“行了,再投你手還要不要,我是喊你過來玩的,不是讓你過來自虐的。”

從電玩城出來,祝燃跟陳洛白一起去了附近一家夜宵店。

知道這位少爺吃飯不喜歡太吵的環境,尤其最近心情差到一個極點,即便只有兩個人,他也跟服務員要了個包廂。

等上菜的功夫,祝燃開了瓶可樂給他遞過去:“方阿姨也沒攔你,是你怕影響她,自己決定不轉學的,那還擺出這麼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做什麼。”

陳洛白指尖勾着易拉罐拉環,沒接話。

祝燃又說:“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但又不知道該不該問。”

陳洛白眼皮也沒抬一下:“不該問就別問。”

“不行,不問出來我要憋死。”祝燃在他凳子上踹了一腳,“你真確定你是喜歡周安然,而不是因為那天……”

祝燃怕具體提起當初周安然轉學的因由,引他更不高興,含糊了一下:“那什麼,所以你因此感動而愧疚?”

陳洛白終於抬眸看他一眼:“在那之前呢?”

祝燃一愣:“什麼在那之前?”

陳洛白不否認對她有感動和愧疚,但是——

“從初中到現在,你見過我沒事主動跟哪個女生搭話,主動請哪個女生喝過飲料嗎?”

在感動和愧疚之前,他已經先被她吸引。

或者說,是因為他先被她吸引而不自知,才會有宗凱往她書里塞情書這件事發生。

“而且,如果不是她,我那天應該不會承認情書是我寫的。”

陳洛白到現在都沒弄清自己那天是怎麼想的,好像是不想看見她被人那樣質問,不想看到她哭,他不確定這算不算關心則亂。

但他能確定的是,如果當時身處在那個場景的不是她,而是其他女生的話,他應該會處理得更理智一點。

他會出面幫忙解圍,但不會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說出“情書是我寫給她的”這種曖昧的話,就像除了她之外,他也從沒有單獨主動請過別的女生喝飲料一樣。

那樣就根本不會有之後的事情發生。

老趙的突然出現,在他們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陳洛白指尖撥弄着可樂拉環,腦中忽然浮現起那天在小超市,他給她遞飲料時,女生顫得厲害的睫毛,他當時還只當她是膽子小。

他握着可樂的指尖緊了一瞬,抬眸看向祝燃:“你第一次見我姐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祝燃不知道他怎麼把話題拉到俞冰沁身上了,但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甚至都不用仔細回想,見俞冰沁第一眼的感覺,他至今都記憶尤深:“很酷,想認識她,想了解她,不自覺被她吸引。”

陳洛白:“那如果沒過多久,你忽然發現她其實喜歡你很久,暗中為你做了好多事,甚至不顧自己保護你呢?”

祝燃設想了一下,然後忍不住低聲道:“……操。”

那他一輩子估計都會陷得死死的。

“懂這之間的差別了嗎?”陳洛白問他。

祝燃點頭:“懂了。”

同一件事,普通的人去做,和你已經有好感的人去做,帶來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更何況周安然還和俞冰沁相反,是那種看上去溫溫柔柔需要人保護的女生,被這樣姑娘擋在前面保護,那種反差感帶來的內心震撼只會更大。

祝燃搞清楚了,但越發頭大,他也會不安慰人,最後只乾巴巴道:“那事情都已經成定局了,也沒辦法改了,那你不又想影響她,也已經早找好人照顧她了,現在就安安心心繼續隔空跟她一起搞學習啊,畢竟她成績也挺好的,聽說一直還在進步,回頭指不定能跟你考一個大學。”

說完,祝燃仔細打量了下旁邊的人,見他臉色終於不再似剛才那樣沉冷,他也稍稍鬆口氣。

“明天約銳銳他們出來打球?”

陳洛白把拉環徹底扯掉:“你們打吧,我去蕪城看看她。”

“啊?”祝燃又愣了下,“明天不上學,你去哪裏看她啊?放假人家說不定一天都不出門的。”

陳洛白:“隨便撞下運氣。”

*

陳洛白第二天運氣不錯。

十月中旬,蕪城和南城一樣,都還是酷熱難當。

陳洛白早上八點不到到達周安然家小區門外,不一會兒,就看見女生從小區裏面出來,她穿了條背帶小裙子,看起來好像又瘦了些,臉不到巴掌大小,背後的書包上他送的那個小兔子掛件隨着她走動,一下一下地晃悠。

她出小區大門的時候,一個老太太正好拖着個小拖車往裏走。

陳洛白看見她沒着急關門,反而把鐵門拉開到最大,老太太進門的時候,她順手幫忙扶了下拖車。

老太太進門的時候大概是跟她道了聲謝,周安然朝她甜甜笑了下,而後才關上了鐵門。

陳洛白等她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才壓了壓頭上的黑色棒球帽,緩步跟上去。

蕪城的地鐵還在建。

周安然要是去坐公交,他就不好再繼續跟她。

陳洛白不確定她發現他會是什麼反應,但很確定他不想再惹她哭。

好在周安然沒在公交站停留,而是一路步行去了附近一家商場。到商場后,她坐電梯上了四樓,進了一家書店。

書店是整面大落地窗,她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陳洛白就沒進去,在對面選了個隱蔽的位置靠牆站着。

女生把書包拿下來,從裏面拿了書出來放到桌上,又拿了個皮筋把頭髮紮起。

二中不讓女生留長發,蕪城一中沒這規矩,但她才過來不久,頭髮還沒來得及長長,紮起來後面只有小小的一揪,她頭一低,其中一縷還不聽話地掉了出來。

周安然又重新紮了一遍,然後低頭認真看起了書。

陳洛白就站在對面看她。

半小時裏,他看到她兩個朋友陸續進了書店,在她旁邊坐好,其中一個正是俞冰沁幫忙找來照顧她的那個叫岑瑜的女生。

但現在看來,她和這個叫岑瑜的女生好像相處得很不錯,岑瑜一過來就黏黏糊糊抱了抱她手臂,笑嘻嘻跟她說了一陣子話,兩人才繼續低頭看書。

陳洛白想起她轉學那天,她在二中那幾個好朋友情緒一個比一個更差。

她邊上的人好像都格外喜歡她。

可能是頭髮確實短,這半小時裏,陳洛白還看見那小縷頭髮不聽話地掉了三次,她好像也沒有因此急躁,每次都是慢吞吞把頭髮重新挽一下,同時眼睛也沒離開過書本。

可等到第四次頭髮掉下來時,她不知怎麼,忽然朝他這邊看了過來。

陳洛白忙往後退了一步。

幾秒后,他才發現她並不是看他。

周安然看的是扶梯邊的一個大概五六歲的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半蹲在扶梯前,短手伸進兩個扶梯中間,她在書店看見,可能是覺得不安全,出來把小女孩往後拉了拉,跟小女孩說話時,她還是那副乖巧無比的神情,又多了幾分溫柔模樣。

小女孩可能是掉了東西在扶梯中間,伸手指了指,然後她半蹲下來,撿起東西遞迴給小女孩。

大概是看對方一個人在商場玩,她應該是又問了對方家長在哪,小女孩指了指書店旁邊的文具店門口穿着店內製服的女人。

她似乎是放心下來,沒再多說,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然後重新回了書店。

陳洛白目光隨着她一起回到書店,看見她坐下去又低頭認認真真看起了書。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看見她那縷頭髮又掉下來。

陳洛白壓了壓棒球帽,轉身走進旁邊的飾品店挑了幾個小發卡。

從飾品店出來,他走回到原位,一顆玩具球這時滾落到他腳邊。

陳洛白彎腰撿起來,看見剛才扶梯邊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

“哥哥,球球。”

“小朋友。”陳洛白垂眸看着她,“你幫哥哥個忙?”

小女孩仰頭腦袋:“什麼忙?”

陳洛白一手拿着玩具球,一手朝對面書店指了指:“剛才那個姐姐不是幫你撿了東西嗎,你幫哥哥送個禮物給她,就說是你送她的。”

小女孩順着他指的方向回頭看了眼,又轉回來:“哥哥你為什麼要給姐姐送禮物啊,姐姐是你女朋友嗎?”

陳洛白唇角勾了下:“你還知道什麼是女朋友啊?”

小女孩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一副鬼精鬼精的小模樣:“當然知道啦,就是住在一起,會互相送禮物,和我爸爸媽媽一樣。”

陳洛白笑了下,唇角不知怎麼又拉平回來:“姐姐不是我女朋友。”

小女孩一臉懵懂:“那你為什麼要給她送禮物呀?”

“算了。”陳洛白低頭看了眼袋子裏的小發卡,而後把玩具球遞迴給她,“你還太小了,讓你送過去,她也不會要。”

*

那幾個發卡陳洛白最終還是郵給了岑瑜,以岑瑜的名義送到了她手上。

之後每隔一段時間,陳洛白都會去趟蕪城,學業繁忙,兩邊學校上課時間重疊,他能去看她的機會其實也不多。

但她性格太軟,陳洛白總怕岑瑜會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好在每次過去,除了總感覺她又瘦了些之外,倒也並無其他異常。

在學校,他偶爾也會聽人提起她。

聽說她和張舒嫻能玩在一起是因為某天張舒嫻和人吵完架沒去吃飯,當時跟張舒嫻還是普通同學的她回來時給張舒嫻帶了個蛋糕。

聽班上男生說考試時她借過他一隻筆。

聽班上女生說去年運動會,她擦傷的時候,她給她送過碘伏棉簽和創口貼。

……

陳洛白後來才知道她一直惦記着他順手幫過她的那幾次忙。

但他順手幫忙,是方瑾從小對他的要求,是久而久之養成的習慣,她的溫柔細緻,倒更像是浸在骨子裏的本性。

因為性格內斂安靜,比起外向活潑的女生,她可能一開始不那麼引人注意。

但只要一注意到,就會發現她身上有瑩亮溫暖、讓人挪不開眼的光。

能被她喜歡,能在還沒有太遲之前,發現她喜歡他,其實是他的幸運。

覺得自己栽得格外徹底,是在高三下學期。

那天是三月初,因為兩邊放假安排不同,一中那個周六要補課,陳洛白早早去了她學校外面,在差不多的時間點,看見她背着書包慢吞吞朝這邊走過來,頂着一個格外傻氣的新髮型。

她應該是很怕冷,冬天會由着頭髮留長,到天氣回暖再重新剪短。

高二下學期她就剪短過一次,那次的頭髮剪得也不算好,但不像這一次,已經差到影響顏值。

“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這個問題,陳洛白曾經被無數人問過無數次。

當初閑來無事,他也隨意設想過,因為不用心,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但那一刻,他發現喜歡是完全沒有標準的。

是不自覺會被她吸引。

是哪怕她剪了一個傻得不行的髮型,你都會覺得她可愛得要命。

或者說,周安然就是他的標準。

高三時間緊張,陳洛白還是會盡量抽空來看她,看她頭髮又重新長長,不再是那副傻乎乎的模樣,看她好像又瘦了些,看她跟朋友買奶茶排隊的時候,也低頭拿着本小單詞書在記單詞。

五月底,臨近高考前,他又擠出時間來了趟蕪城,想在考前再見她一面,看看她狀態如何。

但那天他運氣似乎不怎麼好。

陳洛白下午擦着他們下課前的時間點到達蕪城一中,沒一會兒,就看見她在這邊的那幾個朋友挽着手出來,而她不在其中。

他心裏稍稍一緊,怕她這邊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情況。

好在這時有另一個女生扯着嗓子問了一聲:“怎麼就你們幾個啊,周安然呢?”

陳洛白往前走了幾步,聽見岑瑜回說:“她搞學習搞瘋魔了,有道題沒做出來,就不肯定下來吃飯,讓我們等會兒給她帶個三明治上去。”

陳洛白心下一松。

又不自覺想,她哪道題做不出來,不知道他會不會。

陳洛白看着人來人往的一中校門口,猶豫着要不要想辦法進去。

但他今天運氣不好,他怕運氣更差地直接撞上她。

馬上要高考,他不想她情緒受影響。

雖然他也不知道,他現在還能不能再影響到她情緒。

那天蕪城的晚霞很美,陳洛白猜她出來看見,應該也會很喜歡,走前順手拍了幾張照片。

後來的幾天平平順順過去,高考也平平順順結束,他平平順順考了南省的理科狀元,卻仍懸着心。

這兩年,他也算半見證了她有多努力。

他不希望她的努力有一絲一毫被辜負。

好在俞冰沁那邊傳來的是好消息,周安然考了695分。

陳洛白早決定要報A大的法學院,知道她考了高分,他也沒想辦法找人引導她去報A大,她這兩年這般努力,應該有自己的想要為之奮鬥的目標,他希望她能在她自己選好的路上發光發熱。

而A大的法學目前國內綜合排名第一,他應該也不會為了她降格去選其他學校,以她那個事事為他人着想的性格,他要真這麼做了,那給她帶來的估計確實會是壓力而不是感動了。

反正學校不會是阻攔,不管她去哪,他都能隨時去找她。

許是他們之間還有未盡的緣分。

周安然最後和他一樣報了A大。

塵埃落定之後,陳洛白意外得知她要請張舒嫻幾人去蕪城最近很有名的那家飯店吃飯。

去蕪城找她的那天,祝燃也纏着一起跟了過去。

祝燃以為他是去找周安然告白,其實不是。

她當初連話都不敢和他說,貿貿然告白,陳洛白怕會嚇到她,他想的是先以同學或朋友的身份回到她身邊,再徐徐圖之。

但他沒想到會剛好聽到那句話。

聽到她和朋友說不喜歡他了的那句話。

“偶遇”的計劃無疾而終。

陳洛白不確定,在明知她已經不再喜歡他的情況下,再出現在她面前,算不算一種打擾。

回到南城后,他低沉了一陣子。

旅遊計劃全都取消,除了出門考了個駕照之外,其他時間都窩在家裏看書。

但學車的時候會想她。

看書的時候會想她。

什麼都不做的時候也想她。

連睡著了夢裏也都是她。

八月中,陳洛白又去了一趟蕪城。

他在舅舅家住了幾天,一直沒下定決心要不要再去看她。

在明知她已經不喜歡他的情況下,再像之前那樣悄悄去看她,確實不太合適。

到蕪城的第五天,舅媽讓他陪着去逛街,陳洛白知道她是怕他在家悶着無聊,不想拂了長輩好意,他興緻缺缺跟了過去。

還是酷熱難當的天氣,他運氣好像又重新好了一次。

他在下午6點40到達商場一樓。

6點42分,周安然也出現在商場一樓。

女生穿了條黑色的小短裙,和高二那年,她給他送葯那天的打扮相似,可能是高考已經結束,她頭髮沒再剪短,高高扎了個丸子頭。

不知道是不是約了朋友,進門的時候,她左右張望了兩下,這時一個大約三四歲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往往她這邊跑,她順手扶了下。

不知怎麼,一大一小兩個人就這麼站在門口聊起了天。

女孩子微微彎下腰,笑得眉眼彎彎。

陳洛白覺得自己多少有點病。

因為他看到她朝着這麼個三四歲的小東西笑,心裏都醋得厲害。

他好像還是沒辦法接受她眼裏再沒有他,沒辦法接受以後只能跟她當陌生人,沒辦法接受她以後真的會朝着哪個男生這樣又甜又乖地笑。

更沒辦法接受她將來會像那年在學校小超市對着他那樣,去對其他男生害羞臉紅。

既然她能喜歡上他一次。

說不定也能喜歡上他第二次。

沒努力試過,他真的不甘心。

舅媽已經興緻勃勃進了店裏挑東西,陳洛白偏頭看向旁邊同樣興緻缺缺的俞冰沁:“姐,你再幫我個忙。”

俞冰沁言簡意賅扔出一個字:“說。”

陳洛白:“A大新生開學的時候,你幫我去接一下她,之後社團招新,如果她願意的話,你再把她招進你們社團去。”

俞冰沁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一眼看見站在門口附近那個纖瘦漂亮的女生,她不用問也猜到對方是誰,她語氣淡淡反問:“順便再把你也招進去是吧?”

商場門口,女生不知道聽到那個小男孩說了什麼,又很甜地笑了起來。

陳洛白唇角也不自覺勾了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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檸檬汽水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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