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聞京說得沒錯。
赫爾辛基確實凍死人。
兩天前的那場雪積了厚厚一層,他們到的時候,走路上還能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響。
時間顯示下午四點零五分日落。
三點多,天邊已經浮起青灰的雲霧。雲霧沿着風的方向緩慢移動,好像一幀一幀的定格畫。暮色沉得極快,白日有種轉瞬即逝的匆忙感。
冬季來到北歐的第一印象,首先就會覺得好日不等人、時光要趁早。
一周前的聖誕餘溫尚在。市政廳和教堂靜靜矗立在熱鬧的聖誕集市背後。光影變幻的幾個角度,花崗岩的質感在寒冷的空氣里異常明晰,好像被勾勒了一層冰紋。
匆匆逛了一會,五個人就去學校附近的餐廳取暖。
路上張嘴牙齒都打顫,到了餐廳,五個人說話沒一刻停的。
「冷盤就別點了......三文魚......土豆......我好想吃我媽燉的蘿蔔湯......」
方安虞又冷又餓,他飛機晚點,落地擱了行李就來和他們匯合,這會有氣無力,感覺快餓死了。
原曦笑道:「要不這個魚肉餡餅吧。好像還蠻有名的。」
時舒坐過去,聽方安虞原曦討論。他把手從梁徑口袋抽出來,然後緊緊捂住自己凍得冰冰涼的面頰。
梁徑和聞京最後進來,開始談明天開車的路線。
過了會,梁徑站到時舒身後,兩隻手繞過去包住時舒捂臉上的手,一起幫他捂着。
「......路況都差不多,除了雪,還是雪。羅瓦涅米到伊納里那段可能差點——就是你群里說的暴雪。」聞京彎腰湊方安虞手邊的菜單看,手指點了點:「我吃這個漢堡吧。怎麼全都三文魚——這什麼?鹿肉嗎?誰翻譯下?」
原曦:「對。下面是熊肉......鹿心——鹿肉還有腌的,吃嗎?」
聞京後仰了下,移開目光:「......No。你讓聖誕老人怎麼想。一點都不Polie。」
原曦:「......」
時舒方安虞靠上椅背,哈哈大笑。
聞京繼續和梁徑說:「反正到時候看着開。實在不行緩兩天。羅瓦涅米的活動還是挺多的,聖誕老人不就在那。」
他提前來了兩天,車子算是摸熟了。
「回去你和時舒也開開那輛車。咱們換着開。明天早上出發前我再把後視鏡處理下——不過明天應該不會下雪。」
梁徑點頭,聞京做事還是很周全的,「沒問題。」
聞京說完,又看了眼小情侶緊疊在一起的手,嘖聲:「我看你倆別吃了。」
時舒還在猶豫吃什麼,他也覺得這裏沒什麼好吃的,但也實在不想嘗試鹿心熊肉,正和方安虞一起低着頭糾結。
聞言,他頭也不抬,以為聞京在說他和方安虞,便照着聞京的話回:「啊?為什麼?我也餓了啊。」
凍得怕是腦子都壞了,梁徑笑:「別理他。」
口味實在不合。後來五個人又去了隔壁的西班牙餐廳,吃了頓實打實的海鮮飯才算滿足。
天黑得早,前面吧枱已經有喝得酩酊的當地人。
極寒極北又臨近極晝和極夜——這裏給人的感覺粗獷又冷冽,但餐廳小木屋裏圍攏在一起,待久了,也十分熱鬧。
原曦坐一旁給呂嘉言打視頻。
和他們這邊輕鬆舒適的氛圍比起來,呂嘉言那裏就有些正襟危坐。正巧中午的會議剛結束,呂嘉言偷偷給她直播大佬進出會議室的場景。有幾位就是往年的諾貝爾化學家得主。
兩個人對着鏡頭偷笑,有點小學生追星的感覺。
方安虞和時舒都點了一杯這裏獨有的杜松子酒。
酒香純正,第一口下去有股莓果的酸味,度數也比較高。
時舒又問起他之前在群里提的實習,方安虞就給他看了兒童基金會的一則招募視頻。
兩個人趴桌上一邊看視頻一邊喝酒,鬧哄哄、暖融融的氛圍里,瞧着快要睡着——但其實那會才晚上六點不到。
「暴雪好像要提前。」聞京又查了會天氣。
明天他開第一程,雖然路況不會太刁難人,但還是要做好準備。
梁徑拿走時舒的酒,「下一站可以換火車。我們在羅瓦涅米再提車也可以。」
聞京擺手:「沒事。開是肯定能開。」他是有點躍躍欲試在身上的。畢竟他們幾個裏,最早開車上路的就是他。
時舒趴着眯了會,抬頭不見酒杯,轉頭梁徑那找到,又伸手取了回來。
方安虞瞧見,不是很理解:「他幹嘛不讓你喝。」
時舒:「鬼知道。」
梁徑:「......」
聞京直接笑出聲。
方安虞看了眼梁徑,又去看困懨懨趴桌上的時舒,想了想,湊近小聲:「你最近有沒有......什麼預感?」
他說得委婉,卻也不是那麼委婉。
時舒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好像在看什麼新奇情景,有點認真,又有點疑惑。
頓了頓,方安虞又湊近些許,拐着彎給重點:「就是什麼好的——不好的也行——之類的預感。」
「......」時舒說:「我預感你下秒要被揍。」
方安虞:「......」
原曦坐得離他們近,這會聽到,輕輕笑了聲。方安虞抬頭和她交換眼神,原曦微微搖頭。
「你想說什麼?」時舒覺得方安虞可能喝多了。他也湊近方安虞,仔細打量,就差扒拉他眼皮了。
方安虞垂下眼,拿起酒杯喝酒,想矇混:「沒......問問......」
他是沒什麼演技在身上的。
即刻暴露。
時舒盯着他,板起臉:「說。」
頓時,方安虞覺得時舒剛才那句還是很對的——那個「不好的預感」確實存在,就此時此刻、就在自己身上。
他們這邊的動靜很快引來正在討論暴雪天氣路線的聞京和梁徑。
聞京:「你們在說什麼?」
時舒:「方安虞莫名其妙——他問我有沒有什麼好的不好的預感。」
話音落下,除了他,在場四人幾乎一秒內,彼此間飛速交換了起碼八道眼神。
第一道:聞京眼神方安虞:你在幹嘛?
第二道:方安虞回他:你就管你兄弟,我管管我兄弟不行?
第三道:聞京回他:他是你兄弟而已,他可是我兄弟的老婆!
第四道:方安虞回他:可我兄弟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是你兄弟的老婆!
第五道來自原曦。
原曦打斷他倆:好了好了,要被發現了,還不是時候,看梁徑——
很快,原曦的第五道被梁徑觀察后的第六道眼神打斷。
他一一掃過他們三個,然後看向聞京:所以?
第七道:聞京:憋不住。
第八道:方安虞:......我也憋不住。
梁徑看着他。
方安虞移開視線:行吧。
這八道電光火石,時舒隱約察覺到,但四個人面色各異,他不能同時捕捉。
他只能抓他最信得過的——「你看方安虞幹嘛?」他問梁徑,又有些覺得梁徑的眼神帶點威脅意味。
梁徑也拿起面前一杯果汁喝:「沒什麼。」接着,隨口道:「可能方安虞忘帶什麼了才這麼問。」
時舒立即轉向方安虞。
方安虞不作聲,心想:對。我忘帶腦子了。我謝謝你。
「咳——」
聞京還是有些心虛的,他可不想在這家嘈雜又逼仄的西班牙小酒館直接將梁徑的結婚計劃宣佈出來,而且方安虞看上去——雖然也有心虛,但身在曹營心在漢,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暴露了。
他急着岔開話題,便問梁徑:「你爺爺最近是不是回安溪了?我走前看我小姑,和我爸去老宅蹭了頓飯,發現老爺子老了好多。」
梁徑點頭:「嗯。」
時舒:「爺爺身體還好嗎?」
聞京聳肩:「老人家嘛,反正就是那個樣子。但瞧着還蠻硬朗的。我看他在廊下訓梁徑那兩個叔伯,那聲音,我都害怕。」
說著,他又問梁徑:「聽我爸說,小沽河,還是被拿去了?」
梁徑:「嗯。」
聞京撓頭,他沒有那方面的敏感,但總歸是聞康的兒子,看得比一般人多,自然也琢磨出一點:「是不是不大好?」
「回去的時候,我爸車裏提了句,說什麼狼心狗肺、遲早出事......五六年——」
聞康是梁家的心腹,聞京這麼隨口說,對象又是梁徑,其實沒什麼。
梁徑卻立即看向他,眼神嚴厲:「以後不要說這種話。你從你爸那聽見的任何話,什麼人都不要說。」
聞京自然知道,他點了點頭,表情也慎重不少。
他雖然只是個打球的,但他是聞康的兒子,和梁徑從小一起長大,這裏面的關係,無論怎麼算,都能算到他。
場面一時冷下不少。
時舒喝完一杯杜松子酒,感覺有點渴,就又和方安虞分享了一杯味道偏甜的雞尾酒。
等梁徑察覺,他和方安虞已經分好酒了。
梁徑:「明天不要起了?」
時舒舔舔嘴唇:「還好吧。這個蠻甜的,你要嘗嘗嗎?」
原曦剛打完視頻,這會靠過來,拿了自己空了的果汁杯:「我嘗嘗。」
時舒:「好。」
原曦嘗了點滋味,比了個大拇指:「酸酸甜甜的。」
時舒:「我再叫一杯?」說著,他抬手招來酒保。
梁徑皺眉:「時舒。」
時舒:「幹嘛。來都來了——而且是原曦喝,我又不喝......」
「來都來了」這四個字,讓聞京和方安虞飛速交換了個眼神,各自低頭悶笑——不得不說,小情侶是有點「相似之處」。
梁徑面無表情:「鬼信。」
時舒:「......拉到。」
原曦笑:「我喝杯吧。感覺度數不是很高。」
聞京制止前來的酒保,對原曦說:「還是別了。這個已經上頭了——」他指了指紅着臉和梁徑說話的時舒,又說:「你喝肯定他要偷偷摸摸跟着。」
「而且明天要早起,喝多了頭疼。」
說這話的時候,他沒看原曦,而是笑着將視線轉向方安虞,「你也別喝了。」
方安虞一眼看穿他話里實際關照的對象,笑了下,心下不由感慨聞京這段時間的變化。
原曦只好又要了杯果汁,「好吧......你們剛才在說什麼?梁徑爺爺怎麼了?」
聞京:「就說老爺子年紀大了。」
「不是還訓人嗎?」原曦笑。
聞京:「對,真的嚇死人,我路過都被嚇得恨不得貼牆走——梁旭就站在老爺子旁邊,臉都白了。」
時舒探頭:「梁旭?」
聞京:「嗯。他跟他爸一起,沒被訓,但我瞧着,有點殺雞儆猴的意思。」
梁徑輕笑:「他們兩個,不愧是父子。耳根子都軟。估計訓人的時候,老爺子有一半的話是講給他們父子聽的。」
聞京恍然:「我說呢......指桑罵槐的......」
梁徑:「......」
指桑罵槐這個成語用在威嚴深重的梁老爺子身上屬實不合適,不過梁徑也沒說什麼。
亂七八糟聊了會,五個人打算打道回府。
畢竟明天行程就開始了,想想還是很令人激動的。
即使沒再點雞尾酒,時舒也確實喝多了。
坐上車都抬不起頭,直接半邊埋梁徑懷裏。本來回去是梁徑開車,這下換原曦。
聞京不放心,坐副駕看着。他說雖然都是大路,但剛下過雪,還是要小心,多一個看着也好。原曦覺得他一個人嘰里咕嚕說那麼多,太啰嗦,笑得不行。
方安虞看上去還好,起碼坐得還算筆直,只是路上一個勁朝外望,不知道在想什麼。
回到酒店,時舒有點回神,但酒勁徹底上來,一張臉紅得不行。
聞京看到,笑噴,直接拍照留念。
他是想用猴子的某個部位來形容的,但是梁徑不允許他用如此不雅的詞彙來形容他老婆可愛到令人暈厥的紅臉。
方安虞瞧到的第一眼也差點笑噴。他跟着拍了張照,只是沒拍好,腳下打滑,很快,身旁伸來一隻手,將他穩穩托住。
圍着打鬧的四個人同時回頭。
聞京瞪大眼:「卧槽。大佬。牛逼——不是——棋神!」
方安虞卻像見了鬼,往後撤退的動作趕得上幻影移形。
他站到時舒身後,低着頭不說話。
回了神的時舒直挺挺杵方安虞身前,紅着張臉無比警覺地瞪向鬼一樣出現的陳若——始終一眨不眨瞧着他的梁徑,見他這般聲勢,但又真的毫無殺傷力,一瞬間,漆黑瞳仁極亮,恨不得就地親死。
後面覺得不夠,時舒又一把拽過梁徑擋在面前。
梁徑:「......」
陳若一身黑色長羽絨,裏面西裝馬甲,裝束嚴謹,身高挺拔,面容卻極冷淡,甚至稱得上冷漠——真的像聞京嘴裏旁觀煙火世俗、心無旁騖、技藝精深的棋神。
下秒,朝他們略一頷首,陳若就率先往裏去了。
他身後還跟着兩個人助理模樣的工作人員,看都沒看他們五個,一路急急跟着。
前後一分鐘時間都沒有。
四個人卻像經歷了一番震蕩——除了梁徑,他只震蕩在他老婆無與倫比的可愛里,自始至終沒移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