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郢都秘聞
丑時剛過,郢都一片寂靜。兩名無精打採的更夫報過四更的時辰後轉進一條漆黑的小巷,疲憊地把銅鑼和竹梆放在地上,準備休息一會兒。
兩名更夫是兄弟,哥哥叫秦達,弟弟叫秦野。哥哥敲鑼,弟弟打梆。兄弟倆住在一起,身邊沒有其他親戚。
他們擔這個苦差事已經三年了,早就習慣了每天抹黑幹活,會這麼累是因為兄弟倆都沒休息好。昨天天剛亮楚王宮裏就出來幾批衛兵,在城裏挨家挨戶地搜查,一連抓了幾十個人進宮,鬧得人心惶惶,兄弟倆也沒能睡好覺。
秦達掏出煙管,拿火鐮點起,靠在牆邊叭叭抽了起來。秦野不抽煙,無聊地擺弄着梆子。抽完一袋煙,秦達在鞋底磕了磕煙灰,把煙管別在腰帶里,對秦野說:“你先盯着,我得睡會兒,等我醒了咱倆換。”聽到秦野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后,秦達立馬躺下閉上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秦達感覺到身邊好像有風吹過。風很微弱,秦達覺得是在做夢,翻了個身嘟囔着抱怨了兩句。在他發出聲音的霎那,風停了,但秦達卻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因為一陣刺骨的寒冷撲面而來。
秦達揉了揉眼睛,站起來準備和兄弟換班,但秦野不在巷子裏。秦達以為弟弟是到哪裏解手去了,便拿出煙管想再抽兩袋提提神。可到他抽完,秦野也沒回來。
秦達慌了,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哪哪都烏漆抹黑的一片,弟弟在這種時候不知道去哪裏……等等,烏漆抹黑?秦達意識到不對勁,他竟然能看到眼前的一切:巷尾人家的屋子、巷口對面的商鋪,甚至自己先前磕在地上的煙灰。這奇怪的光亮來自頭頂,秦達抬頭,果然,月光比往常亮了許多。
“邪門兒了真是。”秦達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現在不是賞月的時候,弟弟的東西都在原地,人卻不知所蹤。趕緊找到他才是最重要的,天上的事還輪不到他操心。
秦達準備離開巷口去找秦野,但他還沒低頭就怔住了——那月亮怎麼大了不少?他睜大眼睛,看到了離奇的景象:月亮不僅是在變大,好像還在不斷地靠近自己。
恐懼瞬間佔據了秦達的身體,他的腿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手裏的煙袋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快跑,跑啊!”秦達想逃,但全身用不上一點力氣。
完了,沒命了,秦達心想。就在他覺得自己馬上要被壓扁時,月亮不動了。準確來說,是不再變大了。秦達並不慶幸,反而更加害怕,他看到月亮上有個怪異的東西。
起初那只是個黑點,但在月亮“停下”后,從那黑點邊緣瞬間伸出無數條繩子。那些繩子像蛇一樣蜿蜒伸張,逐漸覆蓋了整個月亮。與此同時黑點也越來越大。
“就像一顆黑雞蛋。”沒來由的,秦達心裏冒出這麼一個古怪的想法。但他笑不出來,因為他清楚地看到,黑點表面驟然出現了許多裂紋,確實像在孵化什麼東西。秦達覺得自己不斷聽到劈里啪啦的破殼聲,那黑點就像蛋殼一樣在不斷碎裂。終於,當繩子結成的黑網蓋住整個月亮時,黑點裂開了。
這回秦達是實實在在聽到了哭聲。這哭聲讓秦達毛骨悚然,那不是新生,是滅亡,哪怕惡鬼凄厲的咆哮、陰曹傳來的鳴叫也不及這聲音瘮人。伴隨着尖利刺耳的哭聲,一個渾身漆黑的怪物在月亮上誕生了。秦達不知道那東西的頭在哪裏,或者它到底有沒有頭,只看見它的身體不斷扭動,想要擺脫從黑點中伸出的那些繩子。
它在掙扎,秦達想。這會兒他竟然不害怕了,連怪異的感覺都沒有。他開始覺得那醜惡的東西無比偉大,眼前的畫面也令人感動。終於,那東西注意到了秦達。從身體裏探出一個畸形的頭顱,正對着秦達咧開了嘴。那是秦野的頭,或者說,那東西披着秦野的臉。秦達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黑色怪物不再掙扎,巨大的秦野頭顱左右搖擺,應該是在觀察。片刻后,怪物把頭顱縮進了身體裏。接着它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最終消失在月亮上。而月亮也終於恢復成了本來的大小。
秦達倒在巷口,怪物消失后不久,從小巷盡頭傳來嗒嗒嗒的腳步聲,五個穿着奇異的人自黑暗中浮現。
他們都戴着白色的帽子,手上拿着各色器物:為首一個是土黃色的旗子,剩下四個分別是青綠色的樹枝、暗金色的手杖、杏紅色的燈籠和灰黑色的花瓶。
他們匆匆走到秦達身旁,為首那個蹲下看了看秦達后,示意其他四個人把住小巷的兩邊,他自己則用力把旗子插在地上,然後坐在秦達面前,閉上眼睛開始做些奇怪的手勢。
“來!”他大喊一聲,身後的旗幟在無風的巷道里展開,旗面上亮起複雜的紋路,如果有人能從高處俯瞰整個郢都就會發現,那紋路跟郢都街道巷弄的佈局完全一致。
過了有一刻鐘,旗子的主人停下了動作,站起身收回旗幟,喚回另外四人,搖搖頭對他們說:“沒救了。”端着花瓶的人跺了跺腳,咬牙切齒地說:“那畜生作的孽還不夠!”握着樹枝的人平靜地說:“他們行事隱秘,我們又來得太遲,這種結果並不意外。”拄着手杖的人開口道:“我們的責任不在這裏,不需要給自己再添負擔。”
旗子主人看着提燈人,見後者搖了搖頭,便說道:“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應該試試。如果二十年前的那個孩子跟我們一起,至少還能救下一個。”
他示意其餘四人準備離開,但手裏的旗子突然抖了起來,急忙打開后發現,旗面上有亮光集中在紋路的某一點。
“楚王宮前,拱辰街上。離這裏不遠,還來得及,快!”五人急急趕去,留下秦達逐漸冰冷的身體,在一片寂靜中圓睜雙目,用一張害怕到變形的臉向著巷尾的黑暗傳遞自己的恐懼。
沒有人聽到夜裏的動靜,慘劇只發生在秦達和秦野身上。太陽升起后,人們在拱辰街的一家當鋪邊上發現了秦野的屍體。他跪在當鋪門口,一隻手緊緊握着木槌,另一隻手捂着胸口,臉上和他哥哥一樣,是過度驚訝和恐懼引起的扭曲表情。
官府不想管這件事,草草驗了屍就把兄弟倆隨便埋在城外的空地上。那家當鋪空了很久,上一任掌柜一輩子無妻無子,已經死了兩年,但因為當鋪有古怪的傳聞,至今沒人盤下那裏。秦野的屍體在門口被發現,似乎更證實了那些傳聞。
郢都的人們也和官府一樣,對這兩具屍首毫不在意。除了官府沒有取走的銅鑼和煙袋,再沒有秦家兄弟遭遇橫禍的證明。那五個奇裝異具的人也像消失在了夜晚的黑暗中,沒人見過他們。繁忙的郢都保持着每天的節奏,死兩個人而已,最多不過是為這座王都里的流言蜚語增添材料罷了。
確實,與已經發生過的和將要發生的事相比,秦家兄弟的喪命只能算是微不足道。很快,災難就將降臨到整座郢都,生活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會變成它的養料,幫助它不斷擴大自己的規模,最終用陰影籠罩整個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