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賞花時(1)
偏賈母又瞧見了,笑問道。「怎麼?這樣不好?」
鳳姐笑道。「哎吆吆,老祖宗不知道,咱們家二爺這話折殺我了。他就是嘴上這樣一說罷了。我哪裏敢當真呢。究竟還是二爺做主當家,漫說是幾兩幾十兩銀子。便就是幾千幾萬兩銀子,二爺若說花,半個不字我也是不敢說的。」
薛姨媽笑道。「若說我這麼些年,什麼事也經過些了。再沒見過像璉哥兒夫妻這樣好的。若說夫妻間和氣也是有的,左不過是你敬着我,我敬着你。這璉哥兒夫妻幾年了,還這樣蜜裏調油的還真是少。都是老太太教導的好,這孫子教養好,又火眼金睛選了這麼個合意的孫媳婦。叫他們怎麼不好呢。」
賈璉聽見這個,又瞧瞧鳳姐對他意思,訕笑着不答言。
探春見了忙使眼色給迎春。迎春忙笑道。「我有事找二哥哥呢。」果然拉賈璉出去了。
賈璉因問。「你倒是好些時間沒要東西了,給你送了幾回銀子又退了回來。最近可缺什麼?」
迎春笑道。「並不缺什麼,我在裏面不缺吃不缺穿的。要了銀子也沒處使,就是平時賞人的,每個月鳳姐姐給的也就夠了。若有什麼不夠的,自然要問哥哥要的。哥哥放心,我如今大了,再不比小時候那樣容易說話了。哥哥放心。難道哥哥私下裏託了林妹妹和探丫頭那樣幫襯教導我,我還不長進,豈不是辜負了哥哥素日對我的心?」
賈璉不意她這樣通透,笑道。「這有什麼的,自家兄妹。原也是應該的。」見左右無人又悄悄道。「你知道我如今在外面有了一處宅子,因是聖上賜的,不好不搬過去。若搬過去,如今旁人還好,我只擔心你和四丫頭。」..
素日裏邢夫人動輒就仗着婆婆身份挫折鳳姐,她又不是沒看在眼裏。苦於是閨閣女兒不好多說。迎春有時見機告訴賈母,賈母也不好為孫媳婦總駁兒媳婦面的。多不過是拉到無人處悄悄說一回。邢夫人不過好一陣,過後又故態復萌。並不覺得是自己的過錯,反抱怨賈母偏心,一味向著孫媳婦說話。
因而迎春早聽明白了,也悄悄笑道。「哥哥放心搬出去罷。究竟離的也不遠,若哥哥嫂子想我們,回來看我們方便。我們若想哥哥嫂子了,自然也能攛掇寶哥哥求了老太太去瞧你們。我和四丫頭哥哥也不必操心。旁的不說,我們自己院裏的事自己都能的。若有人敢欺負我們,我們自會告訴太太、老太太。我們早說好了的,平日裏自己能的,自己就料理的。若是四丫頭不好說話的,自有我和三丫頭幫着說。若是趙姨娘那邊來鬧,我和四丫頭幫着說。若大太太那邊的人,自然有三丫頭四丫頭出頭。總不叫人欺負了就是。」
賈璉聽了先是欣慰,而後就心酸。
欣慰的是這三個丫頭果然如他所願,立起來了。心酸的是賈府里刁仆太多,當家太太們明着和氣,暗地裏勾心鬥角,並不曾把這些姑娘放心上。若說存心虐待,那是沒有的。若說用心照顧,不過是按賈府舊例給幾個丫鬟,再給幾口例菜罷了。什麼知冷知熱體貼溫存都是沒有的。
若說富貴,這三個丫頭過得未必不算富貴日子。
若說有親情,這三個丫頭裏,除探春外,終究就只有他和鳳姐了。偏他成家了,又是哥哥。此時講究個男女大防,親哥哥也不能例外。平日裏縱是關心,也是有限的。賈母也是關心的,然而到底老了,顧不過來。
便就是探春,趙姨娘倒是關心着。可趙姨娘愚昧不堪的,探春有這麼個親娘,還真不知是好是壞。
賈璉道。「既這樣,我就放心了。你鳳姐姐那有個林小紅,她的母親是林之孝家的。若有事,你們打發人告訴林之孝家的。她自會差人尋我。再有綉桔的哥哥望春我叫到身邊做事了,你院裏有個小丫頭福兒也是我的人,若尋不上林之孝家的,你就打發福兒。她自會去二門外找我的心腹小廝。我與你鳳姐姐知道了,自然就來助着你們。這福兒平時也不必多理會,也不必多給錢,免得打眼,叫人盯上反不好。」
迎春知道賈璉極會籠絡人的,他說福兒得力,自然就有他的道理。因而並不多問,又抿嘴笑道。「看哥哥操心的,倒似家裏是刀山火海一般。哥哥且和嫂子放心去吧。我們應付的過來。」
賈璉拍拍迎春的頭頂,笑道。「果然長大了,也沉穩了。你回頭再囑咐囑咐三丫頭,陪太太進宮的時候,要格外妝扮的小些,越小越好。若是宮裏其他人見了,只管做出不懂事的懵懂之態來。」
迎春應了,問道。「哥哥可和三妹妹說了?」
賈璉笑道,「尚未來得及說,你告訴她也一樣的。回頭我抽空再和她說說,你們這幾日也助着她,多想幾個髮型,越顯得年幼越好。」
若是陪着王夫人其實自然是王熙鳳最好,她又會察言觀色又會來事。比不得王夫人木頭一般,若遇到什麼事,她也可隨機應變應付過去。打賞內監應酬女官,都來得的。
唯一的缺點,就是鳳姐生得太美了,恍若神妃仙子。
按說美原也不是什麼過錯,偏在太上皇盛年之時,放浪形骸不拘俗禮。某日一名誥命夫人進宮赴宴,這夫人生得妖嬈鮮妍頗有幾分姿色。太上皇一眼瞧見了十分歡喜,當晚就留下了。又重新挑了一名宮女,穿了這誥命夫人的衣衫頭面叫人抬了回去。
那官員受了這等折辱,若要說出去着實丟人。若是被旁人羞辱,還有討回公道的餘地。可被太上皇羞辱,他能如何?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都是皇帝的,王法亦是皇帝的。唯有上表請辭,攜着一家老小回鄉避世度日。這太上皇亦是豪放之人,當下硃筆一批,竟就准了。
俗語說:天下無不透風的牆。不一時朝野上下都傳遍了,鬧得沸沸揚揚。該因那官隱忍,不肯出頭。御史上下不好上表,這才壓住風聲,糊弄過去了而已。
自此彼時的皇太后,現在的太皇太后便下令,誥命夫人百官命婦無詔不得進宮。又
這已是幾十年前的事了,賈赦、賈政都不知道。如海亦是偶爾從恩師處聽來,因知賈璉夫妻恩玩的,為著他這好玩,怕他嘴裏混說犯了忌諱。當日你太公不知打了他多少次,哪裏改得了?這父母難為,兒子又比不得女兒,嬌養着守規矩就行了。這兒子是要出去立事的,若錯了一星半點兒,這一家子都會獲罪。反是沉穩些好些。因而你叔父被誇的多,你父親就被打的多。我們又不敢對他明言,倒叫你父親誤認為是我們偏心。如今你知道了又不聲張,知道悄悄與我商量就很好。鳳丫頭果然不好和你嬸娘一起進宮,你說到底是誰合適?」
賈璉笑道。「寶丫頭林丫頭長得那樣好,又是親戚,自然不合適進宮。」
賈母道。「自然。豈有讓親戚女兒陪着的道理。」
賈璉笑道。「迎丫頭快及笄了,她的性兒又太好。如今也只能堪堪護着自己,去宮裏究竟不夠機變。年齡到底也大了,若被惦記上了,也不好。四丫頭究竟又太小了,又是那府上的人,也不好叫她去。」
賈母點頭道。「要說三丫頭平日我瞧着也好,就是趙姨娘可惡。若叫她去自然是穩妥的,就不知你嬸娘是什麼意思。」
賈璉笑道。「不怕老太太惱。嬸娘平日裏和我母親也面上是好的,內里到底不合。若不是老太太平時里拉在一起說說笑笑,二人不定鬧出什麼么蛾子呢。嬸娘若果然叫迎丫頭去,我瞧我那母親未必願意的。雖則不叫迎丫頭陪着,她也未必自在。鳳兒既不陪着嬸娘進宮,也就三丫頭合適了。三丫頭平日裏就叫嬸娘為母親的,又甚是恭敬。有三丫頭陪着嬸娘,於情於理都再合適不過了。老太太再一發話,就再無不妥的了。」
賈母聽着他分析大兒媳和二兒媳的嫌隙事,心裏不由得煩憂。因道。「果然是三丫頭最合適,我這就打發人給你嬸娘說去。」說著就喚鴛鴦過來。「去瞧瞧太太在做什麼,若無事叫她來,就說我找她。」
等着鴛鴦去了,賈璉笑道。「我的意思是,三丫頭究竟生得也好。咱們家宮裏有大姐姐也夠了,倒不如往小了妝扮,也省得叫人瞧了眼饞。」
賈母點頭不語。賈璉瞧着老太太似是累了,便託詞出來。宮裏的那些臟事究竟不好和迎春、探春說。是女兒家,又小呢。又不知老太太、太太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只好過來和探春、迎春多吩咐幾句,心裏也踏實些。
好在迎春、探春都是懂事的,都聽進去了。心裏就又安慰些。因想起叫展小昭去查秦可卿的事,到如今都沒消息。幾次想去問的,又沒尋着他。昨兒聽興兒說街上見着他了,倒該趕緊去逮他。這展小昭頗有江湖習氣,四海朋友最多,若他再去了別處,再找他就難了。
一路走到菊園,從院門裏瞧見各色菊花齊齊開放,綠的紫的黃的粉的。果然是淺紅淡白間深黃,簇簇新妝陣陣香。不由得就進去看了一回。正要出院門,就聽鳳姐在那吩咐人着意做晚飯,今兒老太太高興,晚飯別太油膩了。回頭吃多了,晚上又該不受用了。因想這小妮子為人甚是刁滑,一點虧都不肯吃的,對老太太倒真是上心。怪不得老太太那樣疼她。
人心還需人心換。
旁人都以為鳳姐是花言巧語哄老太太歡心。殊不知鳳姐是真心,就看了一會。你們今日好忙?倒先去忙一會罷!我找你們奶奶有事呢。」
下人們聽了都瞧鳳姐,鳳姐道:「瞧我做什麼?都忙你們的去唄。」
眾人聽了果然散了。
賈璉見眾人都去得遠了,忙過來拉她道。「這院子裏的花開得倒好,你陪我一起瞧瞧。」
鳳姐將身一躲,眼皮也不給賈璉一個。帶笑不笑道。「二爺可別,我和你很熟嗎?也配不起和二爺一起賞花。原是我沒福。」
賈璉笑道。「我知道我不該不和你商量,就把那商貿行獻了上去。可咱們家這情況你也是知道的。那東西再怎麼掙錢,只要咱們還在這府里,就是個禍害。咱們雖瞞得嚴實,可保不齊就有人悄悄知道了。不然你瞧大太太那樣要錢呢。咱們家修這園子,旁人不知你還不知?拉下了多少虧空?咱們在外面做生意,原是想多掙點銀子,填上這虧空。可是咱們家這些爺們,你也瞧見了,多少銀子夠他們花的?饒填不上虧空,還叫他們背地說咱們吝嗇,就會撈錢。你說算怎麼回事?橫豎也弄不到自己手上,倒不如越性獻給朝廷。咱們又得了好名聲,又得了聖上親賜的大宅子。有了這親賜的大宅子,咱們就能名正言順的搬出去。你說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