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這是胡椒
當張虎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此時的黃文煥正好走進“信泰來”的鋪子裏,他根本就不知道在他和曾三分手以後酒肆那裏所發生的事情。此刻,他心中只想見到那個昨天那個女扮男裝救他的的姑娘。
鋪子裏的夥計都在四下忙碌着,有幾個認出黃文煥來,但只是撇了他一眼,又去忙手上的事情了。昨天他見到的那個姓吳的掌柜此刻正坐在桌邊低頭打着算盤,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黃文煥的到來。
黃文煥四下張望了一下,卻沒有看見昨天救他的那個女孩,連那個古靈jīng怪的小丫頭他都沒看見,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他昨天好像隱約聽到店裏面的夥計叫那女孩“少掌柜的”,那她一定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姐了,想必這樣的女孩一般也不會輕易呆在店裏面拋頭露面的,自己可能再也不會見到她了,想到這裏,他悵然良久。
一個十幾歲的小學徒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他很客氣的向黃文煥問道:“客官來這裏,是需要點啥啊?”很明顯他昨天沒在店裏,對黃文煥也不認識。
黃文煥連忙點頭向他答道:“我想存點銀子,順便再換點銅錢。”
吳二柱馬上就要走了,黃文煥想用身上的那錠碎銀子兌換成銅錢,然後再買點東西送他。
那時候的銀號主要功用不是吸儲和放貸,而是把銀子兌換成銅錢。明朝時候,銀子和銅錢的兌換比例並不固定,而是隨時上下浮動着。很多銀兩都是由私人鑄造,所以銀子的含銀量也會有高有低,一般在使用之前,都需要先和銀號兌換成銅錢,方能在市場流通使用。
小學徒神態可掬的點了點頭,然後對他答道:“存銀子的事情,一直都是我們吳掌柜親自在辦的,我這就帶你過去。”說著,轉過了身。
黃文煥點了點頭,跟在了那個小學徒的身後。
兩人一起走到了吳掌柜的面前,吳掌柜一抬頭,正好看見了黃文煥,他有些驚愕的失聲問道:“怎麼是你,你這次來有什麼事啊?”
黃文煥趕忙對着吳掌柜作了個揖,態度謙卑的答道:“昨天承蒙貴店全力相救,在下感激不盡,這次到這裏來,是先給掌柜的道聲謝的。”
吳掌柜的心隨之沉了一下,昨天的事情不是已經了結了嗎?他家大小姐已經把那老頭送走了,臨走的時候,還特意裝了一袋米送給他。他今天再次找來會有什麼事情?是不是覺得他們“信泰來”好說話,又想再拿點啥啊?
到現在為止,吳掌柜都不相信黃文煥和那個老頭兩人真的就不認識,他所做的事情只是他當時見義勇為而已。
他表情僵硬的對着黃文煥答道:“道謝就不必了,這也是本店應該做的事情,‘信泰來’想必你也知道,一直都是以‘仁義’為立足之根本的,做過的善事又何止一樁兩樁。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這位客官你這麼客氣可就是多慮了。不知客官你還有沒有別的事情,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這裏還在忙,這就失陪了。”
說著,他把臉轉到了算盤上,又拿起桌子上的毛筆,在賬簿上寫起字來。他這麼做,擺明了就是要送客的意思。
黃文煥有些尷尬,他沒有想到自己到這裏竟然會受到冷遇。他腆着臉皮對着吳掌柜繼續說道:“在下這次來貴店,還有一事相求,貴店資金雄厚,信譽卓著,我這裏有些銀兩暫且不用,想存放於貴店保管,還望掌柜的能給予方便。”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了那幾錠銀子來。
吳掌柜扭頭一見到銀子,頓時吃了一驚,那時候的人,普通百姓手裏是很少有整錠的銀子的,就是有,一般也很少放到銀號里。所以到銀號里找吳掌柜存銀子的人並不是太多,來的人也多數以一些達官貴人為主。現在看黃文煥小小年紀,衣衫襤褸,一出手竟然就能拿出十幾兩銀子來,真讓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啊。
他連忙放下手裏的毛筆,站起身雙手一拱,對着黃文煥說道:“小人愚鈍,不知貴客是有事前來,失敬失敬!”接着又是安排旁邊的那個小學徒倒茶,又是在一邊給黃文煥看座,轉眼之間,他的那張臉馬上換了一副完全截然不同的神態來。
黃文煥暗自感到好笑,貧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看來這個說法並不是只是說說而已,這世上的很多人都是嫌貧愛富的,只要你手裏有了銀子,他馬上就會對你高看一眼,讓你自己感覺自己好像很了不起一樣。可要是你手裏沒有了錢,那他就會對你避之不及,唯恐你隨時會給他招惹到麻煩來。
小學徒送上茶后就走來了,吳掌柜也沒有多話,用戥秤開始給黃文煥稱起銀子來。
過了一陣,吳掌柜稱完了銀子,正坐在那裏填寫票據,一陣香風飄過,從“信泰來”銀庄的後堂里,風風火火的走出一個身着男裝的姑娘。
黃文煥背對着後堂,看不到來人,但那股熟悉的味道一飄過,就讓他的心猛然動了一下,他頓時覺得身體一陣緊張,渾身的血液全都沸騰起來。是她!一定是她!她居然今天還在這裏。他猛的一回頭,正好看見張茹煙手裏拿着一個布袋和一封信,急急忙忙的朝吳掌柜走來。
張茹煙並沒有注意到黃文煥,而是直接走到吳掌柜那裏,揚了揚手裏的信對吳掌柜說:“吳掌柜,我爹在邕城府叫人送信來了!”
“哦”?吳掌柜手裏的單據才寫到一半,聽到張茹煙的話,他停下筆不寫了。他抬起頭,眉毛揚了一下問她道:“信里怎麼說?”
“他說他在邕城府那裏新店開張的很順利,叫我們不要牽挂他,他還說那裏的商會找他尋貨,說我們這裏有一種叫‘古月’的東西,如果幫他們搞得了,對打開那裏的局面很有利,叫我們儘力在漣州城幫他找。”張茹煙款款答道。
“古月?”吳掌柜沉吟了一下,低頭開始思考起來。過了半晌,他才猛然抬起頭問張茹煙道:“這東西我怎麼從來也沒有聽說過啊!”
坐在一旁的黃文煥在那裏坐如針氈,他早就想站起來和張茹煙打招呼了,可是手腳直在打抖,都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好,只覺得自己現在口乾舌燥,腦袋裏暈暈乎乎的。
“是啊,我爹他也沒有聽說過,所以這才寫信過來問的,這東西到底是幹什麼用的都不知道,叫我們如何去找啊?”張茹煙繼續在那裏感慨道。
黃文煥實在坐不住了,他“騰”的一下站起身來,面對着張茹煙作了個揖:“姑娘……”
張茹煙微微愣了一下,看到是黃文煥,,只是朝他點了點頭,並沒有表現出其它異常的表情來,她隨口說了句:“哦,你也在這裏啊?”接着又轉回頭,繼續和吳掌柜討論起剛才的那個話題來。
“他還拿過來一份樣本讓我們看,吳掌柜,你看看有沒有見過這東西,是不是在我們這裏它還有別的叫法啊?”說著,她打開了布袋,把布袋裏裝着的東西倒在了手上。
黃文煥感覺有些失望,現在的張茹煙和昨天的那個她簡直是判若兩人。他不知道為什麼在短短的一天時間裏,她的變化為什麼會這麼大,難道是自己搞錯了?昨天自己剛剛醒來時,她看他的那種眼神只不過是自己在迷糊中的幻覺而已?
他垂頭喪氣的低下了頭,眼神隨即也暗淡下來,當他看到張茹煙手裏拿着的那東西時,他一下跳了起來,“胡椒!”這兩個字一下從他嘴裏脫口蹦了出來。他也顧不上避嫌了,伸手就從張茹煙手裏抓過一些豆子,拿在自己手上又仔細看了一眼,接着又放在鼻子面前聞了一下。
沒錯,真的就是胡椒,黑乎乎的像豌豆一樣大小,味道也和自己上次出海時那個佛郎機人拿出來得一樣。他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叫它“古月”,自己明明清楚的記得當時那個穿着奇怪衣服的漢人喊它叫胡椒的!
張茹煙和吳掌柜都感到十分的震驚,一個沒有什麼見識的採珠人,他怎麼會知道這東西的?這不太可能啊!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一起獃獃的望向黃文煥。張茹煙忍不住開口先問他道:“你剛才說什麼,你認得這個東西啊?”
這是張茹煙過來以後第一次正眼看着他,黃文煥又感到一陣緊張,他忽然鼓起勇氣,雙眼直視着張茹煙很肯定的答道:“對,我認得它,它的名字叫胡椒,我們這裏也沒有,它只產於佛郎機國!”
“佛郎機國?這是個什麼地方啊?”張茹煙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她睜着一雙美麗的眼睛好奇的問着他。
“佛郎機國,這個國家就在我們大明的南邊,水路要走一個月的時間。那個國家有兩種人。一種身材高大,皮膚白的象得了病,個個長的一張雷公臉,奇醜無比,這種人一般都是做掌柜的。還有一種人長得和我們有點接近,只是皮膚黑了點,個頭稍微矮點,一般都是當夥計。”黃文煥搜腸刮肚的把王老大曾經告訴他的話又原封不動的轉述給了他們兩個。
吳掌柜看看黃文煥,又望了望張茹煙,感覺有點鬱悶。他不知道黃文煥說的這話是不是故意變着法的引申在罵自己,世上哪有這種地方,當掌柜的都長成這樣,這不是逆天嘛!
張茹煙卻對黃文煥的話很感興趣,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黃文煥,嘴裏催促道:“再說下去!”
黃文煥看到張茹煙的表情,心裏有幾分得意,他又接着往下說:“那裏的人,能建很高的海船,那船和我們漣州城的城牆一樣的高。他們說話很奇怪,不是用嘴說出來的,而是用嘴唱出來的,那曲調很是古怪,有長有短,抑揚頓挫的。他們中的很多人不喜歡洗澡,身上有一股子臭味,老遠就能聞到……對了,他們那些人都很喜歡研究手相,一見面就拉着你的手摸個不停,要是覺得和你八字相合,他們才和你說話,要是八字不合,他們理都不會理睬你的……”
黃文煥把自己那天所見到東西的再加上自己的想像,添油加醋的給吳掌柜和張茹煙陳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