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白宿剛關掉手機打算去床上休息會兒,就聽見樓下傳來門鈴聲。
他走到房門口,麻溜卧倒,衝著樓下輕輕喊道:
“是誰來了。”
隨即,蕭恪的聲音傳來:“訂的輪椅到了。”
白宿往樓梯口爬了爬,爬到剛好能看見蕭恪的位置停下:“你買的輪椅?”
他不記得自己有訂過輪椅。
蕭恪正拆着包裝紙盒,餘光瞥到樓梯口倚着扶手看向這邊的白宿。
他柔弱靠着扶手,眼中滿是好奇的模樣像極了叢林中發現過路人的小鹿崽,不敢靠前,但又十分好奇,只敢悄咪咪從樹后探出腦袋觀察外面人的一舉一動。
蕭恪站起身,幾步上樓,拉過白宿一隻胳膊,輕輕發力將他抱起來。
“嗯,還是電動的。”
“那肯定很貴吧。”
“是挺貴,這個月要多發我工資。”
白宿笑笑:“又不是我讓你買的。”
“那就當是我送你的禮物。”
他低頭,看着懷中的白宿。
他白嫩嫩的耳朵上掛着月亮吊墜的耳飾。
他最近好像十分偏愛這款耳飾,明明給他買了那麼多,卻很少見他戴其他樣式。
蕭恪將他安置在沙發上,把沒拆完的紙盒拆開,裏面是一架需要自己安裝的輪椅。
翻箱倒櫃,終於翻出了工具箱。
他按照組裝說明書安裝着輪椅,視線時不時悄悄看一眼旁邊的白宿。
白宿手裏抱着杯子,目光始終停留在他身上,就連喝熱可可時也不願移開目光。
蕭恪挺直腰背,將襯衣袖子挽上去,露出精健小臂,表面浮着條條青筋。
白宿明顯感覺到他在故意做給自己看。
他抬起杯子佯裝喝可可,實則為了擋住隱忍不住的笑意。
“你很喜歡月亮?”蕭恪忽然沒頭沒尾來了這麼一句。
就是要營造這種說著無關緊要的話題,在不經意間展露自己強健軀體氛圍。
白宿明顯一愣:“為什麼這麼問。”
蕭恪騰出一隻手指指自己的耳朵:“看你經常戴月亮耳飾。”
是的,他喜歡月亮。
這是媽媽留給他的,唯一的、兩人共同擁有的東西。
小時候睡不着,跑到爸媽房間撒嬌,媽媽便會抱着他去到陽台。
小小的白宿窩在媽媽懷裏,循着媽媽的手指看向遠處的天際。
一輪如銀鉤般的月亮清清淡淡照亮了漆黑的夜幕。
媽媽會說:“我們或許做不成發光發熱的太陽,那就努力成為月亮。”
“為什麼。”小小白宿好奇問道。
“因為它是這個世界上最乾淨最溫柔的東西,媽媽的名字裏就有個‘月’字,是因為外婆也希望媽媽能成為月亮一般的人,用自己微弱的光芒照亮獨行於夜路中的晚歸人。”
她是這麼說的,也一直在用溫柔和熱情照顧身邊所有人的感受。
但她去世后不過數月,家裏就來了個新的女人。
後來女人又給他生了個弟弟,搶走了原本屬於他的愛,屬於他的財產。
而媽媽走得很匆忙,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唯有一輪明月,他人無法從白宿手裏掠奪。
所以難過的時候,只要抬頭看看天,所有的不安和痛楚便會被那抹冷白卻溫柔的月光凈化殆盡。
白宿握緊手中的杯子:“嗯,非常喜歡,此生摯愛。”
蕭恪看了他一眼,老虎鉗使勁擰緊最後一顆螺帽。
“好了,上來試試。”
他扶着白宿坐進輪椅,教他扶手上的功能鍵使用方法。
“剎車的時候,要按兩下停止鍵,不然是不會停下的。”
“嗯,好。”
比起上一架輪椅,這一架明顯更為方便舒適,也不用靠臂力滑動,並且轉頭過阻礙都十分省力靈活。
“可以么?”蕭恪問道。
白宿點點頭,仰起頭,眸中一泓秋水,水光點點:“謝謝,你真厲害。”
蕭恪拎着老虎鉗仔細檢查過每處螺絲。
聽到白宿對他誇獎,他低着頭,嘴角漫上一絲笑意。
“對了,我的代言費打過來了,為表感謝,我請你吃飯?”白宿道。
蕭恪起身,按住輪椅扶手,他一點點湊近白宿的臉,唇角綻開昳麗笑容:“那我可要好好宰你一頓了。”
白宿跟着笑:“隨你開心。”
穿好衣服,兩人打車去了市區。
白宿不急吃飯,而是先去了銀行,辦了張大額銀行卡,打算將原主卡里收到的代言費全部轉到這張卡里。
這筆錢是當時蕭恪給他買首飾以及參加節目的資產證明,包括他在背後借用松山的名號幫他爭取到的代言,到時要一併還他,不欠他一分。
因為白宿是普通用戶,每日轉賬有限額,一千萬沒辦法一下子轉過去,只能分批入賬。
辦好卡,滑着他新的電動輪椅出了門,蕭恪在外面等得似乎有些不耐煩,凌厲的眉宇深深蹙起,表情不悅。
他長這麼大還沒等過誰,等人的確是件極度消耗人耐心的事,今天但凡換做別人,他都不會在這浪費時間,多半是扭頭就走。
“抱歉,讓你等太久了么。”白宿滑動到他身邊,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背,綻開的笑顏夾帶一絲別樣的美感。
蕭恪看着他的笑臉,微微傾吐一口氣,心中煩悶霎時煙消雲散。
“還好,也沒有很久。”
白宿繞着銀行對面的餐廳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一間極具異域風情的西班牙式餐廳上。
“去那吃么?”
蕭恪倒是無所謂,他在吃的方面向來沒什麼要求,對美食也沒什麼興趣。
餐廳里的裝修也是非常異域風,這裏沒什麼人,興許是不到飯點的原因,悠揚的舞曲迴旋在餐廳中,顯出幾分安靜祥和。
這間店是網紅店,經常有藝人和網紅過來打卡,因此店裏來個明星對服務生們來說也說見多不怪。
白宿接過菜單,禮貌道了謝。
他直接將菜單推到蕭恪面前:“點你想吃的吧。”
這一點他和母親非常像,每次出去吃飯總要是先讓別人點。
蕭恪一手抵着下巴,饒有興趣地打量起對面的人。
網上都說,這個白宿為人囂張無禮,可他是自己見過的為數不多在接過服務員菜單時會禮貌道謝的人。
一個人對待服務員的態度能看出他的家教和素養。
就連他在所謂的紳士之都英國時,都極少碰到能注意到這種小細節的人。
對他更好奇了。
點菜時,餐廳里進來五個人,環顧一圈后,在白宿他們後面那桌坐下。
幾人不知是碰到了什麼開心事,一直語氣激昂喋喋不休,原本安靜的餐廳一下子變成了菜市場。
白宿倒是沒太在意,畢竟物種多樣性。
不大一會兒,他們點的海鮮燴飯和番茄冷湯端上來,香氣濃郁瀰漫。
香味勾引着饞蟲,白宿拿過勺子,舀了一勺海鮮燴飯送進嘴裏。
北極蝦的鮮甜和蛤蜊的咸香包裹着柔軟的大米飯在口中層層遞進,平心而論,這手藝可比蕭恪強多了。
白宿將頭髮攏到耳後,一副準備敞開肚皮吃的架勢。
幾縷髮絲隨着低頭的動作垂下,落在唇邊。
他撥開頭髮重新攏好,結果頭髮又不聽話的垂下來。
見他一直撥弄頭髮,蕭恪起身:“等我下。”
在白宿詫異的目光中,蕭恪離開餐廳,過了馬路,走到銀行旁邊的商場裏面。
十幾分鐘后,他回來了,手裏多了一隻還沒拆封的發卡。
發卡上一隻鑽石小鹿,在燈光的照耀下璀璨生輝。
蕭恪拿出發卡走到白宿身邊,手指輕輕攏過他耳邊的長發,用小鹿發卡別住。
白宿怔了怔,抬手摸向那隻小鹿發卡。
良久,小聲道:“謝謝。”
蕭恪坐回去,抱起雙臂欣賞着自己的得意傑作。
今天白宿穿了一件白色高領內衫,外面是十分淡雅的藍色開衫毛衣,顯得溫婉可人,本來男生戴發卡會顯得怪裏怪氣,但這隻可愛的小鹿就恰如其分地落在他的發間,配上這張雌雄莫辨的臉蛋,只要他不開口,沒人會知道他是男人。
亮晶晶的首飾在很多人眼裏稍顯俗氣,但蕭恪確定,沒有人再比白宿更適合亮晶晶。
白宿倒是十分在意。
他拿過手機對着屏幕照了照:“不會很奇怪么。”
“不會。”蕭恪揚起嘴角,“很漂亮。”
說完這句話,他自己又覺得奇怪。
這宛如情侶間甜言蜜語的氛圍是怎麼回事。
腦海中忽然蹦出了一個詭異的念頭。
如果……和這個人談戀愛,是什麼感覺。
他抬起眼眸看向對面的白宿。
白宿還不知道他腦內了不得的想法,正專心致志對着北極蝦上下其手。
他吃東西並不是那種很文雅的類型,興許是之前很少有機會飽餐一頓,這來之不易的美食更讓他產生一種“不快吃經紀人就要過來罵人並強行收盤”的想法。
但即便吃得快,嘴巴張得大,也並不影響他的盛世美顏。
起碼蕭恪是這麼想的。
他自己盤中的食物倒是沒怎麼動,整頓飯光是欣賞對面的吃相就飽了。
就在他托腮沉思的時候——
“是你?好巧。”后桌忽然傳夾帶喜悅的來一聲。
兩人聽到動靜,尋聲望去。
當白宿看到來人時,剝蝦的手指突兀頓住。
顧青禾?
該說不說的,確實巧呢。
他那一桌還坐着兩男兩女,年紀看起來都不小,像是兩對夫妻,其中一對無論是衣着還是舉手投足間都透出濃濃的富逼氣息。
如果沒猜錯,他們應該就是顧青禾的兩對父母。
遺傳真是神奇的東西,原主的親生父母無論是相貌還是體型都與他無一絲半點相似之處。
要不是有隱性基因的說法存在,白宿都要懷疑……
原主的親生父母根本不是這兩人。
果然,在看到白宿時,幾人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眼底漫上一絲嫌棄的意味。
顧青禾徑直走到蕭恪身邊,看了白宿一眼,微笑着點頭示意。
“介意我在這坐么?”他問道蕭恪。
蕭恪看了他一眼。
是誰,不認識。
“介意。”
“咳咳!”聽到蕭恪不留情面的拒絕,白宿一口水沒咽下去。
蕭恪忙抽出紙巾送到他嘴邊。
不得不說,蕭恪是真會演,不惜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他的愛慕之人下不來台,就為了不引起自己懷疑可真是下足了血本。
根據原文的時間線來看,這時候的蕭恪已經在單戀顧青禾。
顧青禾在聽到這句話后表情並無太大波瀾。
果然是個沉得住氣的。
“之前我們在英國見過的,我不小心追尾了你的車,上次在小可美妝試鏡時就覺得你眼熟,但是沒太敢認,記起我了么?”顧青禾自顧說道。
要不是知道他是英國海恩風投的老闆,自己才不會浪費時間在這看他臉色。
蕭恪上下打量他一番。
確實不記得。
他甚至都忘了被追尾這回事。
倒是白宿好奇起來:“你竟然還在英國待過?”
蕭恪不假思索:“去培訓,我拿的是國外護工證。”
要不是礙於有人在場,白宿都想捶地大笑。
他可真會編,去國外培訓護工,什麼家政公司這麼財大氣粗。
顧青禾疑惑地看着他。
什麼意思?什麼培訓護工。
“你們二位,是什麼關係呀。”顧青禾笑道。
難怪白宿最近勢頭旺了起來,感情是攀附上了這根高枝。
“不是說了么,護工。”蕭恪不耐煩了。
正欣賞美人吃飯,這人卻極沒眼力勁兒在這問東問西。
聽出蕭恪語氣中的不滿,顧青禾知道在他這討不到好。
但面子不能丟。
他轉向白宿:“對了,宿宿,爸媽都在後面呢,不過去打聲招呼么?”
宿宿,叫得可真親。
白宿抬起頭,笑得人畜無害:“不了,我們吃完飯就走了。”
話音剛落,身後桌傳來重重的杯子砸在桌面上的聲音。
原主的養父氣得老臉梆硬,泛着鐵青。
“沒教養的東西。”
原主的生父生母也跟着討好的附和:“我真沒想到會生出這麼個沒教養的玩意兒,早知道他這副德行就應該在他剛下生時就掐死,省得給社會添麻煩。”
顧青禾還在拱火:“宿宿,別惹爸媽生氣了,過去道個歉吧。”
白宿放下手中的蝦殼,抽過紙巾擦擦手,漫不經心道:“別把自己說得這麼深明大義,你們不過是享受造我的過程,我對你們來說就是個意外。”
他稍稍偏頭,笑得幾分陰陽怪氣:“以及,白先生,是你親口聲明自此我們再無關係,要我不要糾纏你,我視你如空氣,是在為你着想呢。”
原主養父捏緊手中的叉子,手背暴出條條青筋。
“還有你。”白宿最後看向顧青禾,“咱們沒那麼親,下次喊我大名。”
說罷,他看向服務生:“這邊買單,謝謝。”
“白總,你別生氣。”原主生父忽然站起身,“我今天就替您教訓下這個不懂人事的逆子,讓他知道什麼是體統什麼是規矩。”
說罷,他猛地推開椅子像白宿疾步走來,高高揚起巴掌。
“嗷嗷!”下一秒,手腕被人擰住掰向後背,身體瞬時被按在桌上動彈不得。
“你想教訓誰呢。”蕭恪委身,譏諷地笑問道。
“算了算了,都是誤會。”顧青禾眼見勢頭不對,趕緊出來打圓場。
但無論他怎麼說,蕭恪始終緊緊按住原主生父不鬆手。
在服務生愕然的目光中,白宿付了錢,扭頭對蕭恪道:“吃飽了,回家吧。”
蕭恪一把甩開男人,似乎嫌臟般抽出紙巾擦拭手指。
在幾人極不友善的目光中,他抱起白宿將他放在輪椅上,一言不發推着他離開了餐廳。
“咔嚓!”終於,在兩人離開后,原主養父手裏的叉子被他掰折。
日落黃昏,街頭漫開溫暖的橘紅色。
蕭恪推着白宿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對不起。”白宿忽然道。
蕭恪詫異:“為什麼道歉。”
白宿抬起頭看着他,眼尾一抹暈紅:“本來說好請你吃飯,結果你飯也沒吃好,還讓你看了笑話。”
“沒,看得挺爽的,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伶牙俐齒。”
白宿:?
蕭恪停下輪椅,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身子。
晚風揚起他額角的碎發,露出深邃漆黑的眼眸。
他輕輕牽過白宿一隻手,看着他因為委屈泛紅的眼睛,輕輕摩挲着他的手。
有點涼,也有點抗拒,試圖收回手指,但被自己強硬抓了回來。
白宿回望着他的臉,眸子裏星光點點。
不可否認,想要抓住一個人的心最好的辦法是利用人性的弱點。
人性生來便攜帶的對於弱者的同情。
他嘴巴顫了顫,簌簌低下頭。
而這表現在蕭恪看來,完全就是故作強硬結果越想越委屈,最終禁不住紅了眼。
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扎了下。
“以後,我會保護你的,沒人敢再欺負你,好不好。”
白宿猛地睜大眼睛,心頭驀然奇怪地鈍跳一下。
他抬起頭,對上對方無比真誠的眼眸。
差點就被他騙到了。
他揚起嘴角,嘴角綻開笑容如熱烈玫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