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人間
初春清晨。
馬車疾馳在林間小道,不時地泛起陣陣水花,懸在車頭的燈籠更是不住搖擺,時而忽明忽暗,直至一縷青煙緩緩升起。
頭戴笠帽,身披蓑衣的中年馬夫,正使勁揮鞭,嘴裏不停喊着駕駕的驅馬之聲。
“三勺,咱們到哪了?”
劇烈的顛簸使得車內傳來幾聲咳嗽,一位玉簪束髮的老者掀簾而出,即使是寬鬆的白袍也無法掩蓋他那清瘦的身板,環顧一圈后目光便停在了東南面那道直衝天際的綠光。
“師尊,這裏應該是硝碾嶺。”
初春的林間滿眼儘是碧綠,空氣中散發著雨後的清新氣息,三勺聞聲轉頭回道,但見老者立於車上搖擺不定,一把扶住后立馬放慢了速度。
“晌午到白松林,這麼看來要子夜才能到靳都了。”
老者說話間嘆着氣,催促繼續趕路后,瞥了眼那道綠光轉身又回到了車內,單手托着額頭靠在座椅上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晨曦的陽光從山嶺間穿透而出,照向正在山路間行駛的馬車。
見天已放晴,三勺摘帽后望向初升的太陽,那耀眼的光芒間隱約能看到漆黑的凹陷之處,就好比被啃了一口似的,便好奇地問道:“師尊,您說為啥這太陽缺了角?”
車內沉默不語,他只好自言自語起來:“上次在靳國書館看過,聽說有條狗還會吃月亮,難道這太陽也被那狗啃過?那為啥紅日也不啃上幾口!”
剛說到紅日,那紅日便從西面緩緩升起,個頭看上去要比太陽略微小一些,但並無凹陷之處,渾圓渾圓且散發著微弱的紅光。
“啃啃啃,就知道吃,難怪這般胖!”
車內傳出朗朗笑聲,老者從內而出訓斥幾句,一甩底部沾染些污垢而變成黑邊的白披風后坐在三勺身邊道:“那叫天狗食月,你還是太年輕,想想這些書是誰人所寫?”
散亂短髮的三勺雖已五十有六,聽完后先是一愣,隨之翹動嘴邊灰白短須后自我嘲諷道:“那是,那是,弟子在您面前,自是孩童一般,豈會知曉誰人所寫?”
“有道是,中土之地,觀象自在!”
“這話弟子倒是聽過,您的意思是這些書都是觀象寫的?”
“這書還真是他們寫的,不過……”
“不過什麼?”
老者邊說邊收緊套在身上的披風,從三勺手中接過馬鞭,奮力朝着馬背一甩后,滿臉透着鄙夷的神情道:“那些遊手好閒的寄生蟲,整日閑逛能看到什麼?還不是道聽途說,胡編瞎造,最後寫點狗屁不通的東西來忽悠世人!”
老者語速急促,越發生氣起來,最後乾脆不說了。
“誒,巧了,弟子看他們也很不順眼,師尊彆氣了,繼續說嘛!”
皮膚黝黑的三勺雖滿臉皺紋,常人看來似乎歷經了無數滄桑,但在面如冠玉的老者面前,卻像個孩童般地咯咯大笑,開始催促老者繼續講下去。
“這得從七百多年前說起了!”
老者將白髮往後一撩,抬頭望向天空中那輪耀眼的太陽后嘆息道。
晌午時分,馬車正如老者所說,來到了白松林,這時,一聲尖嘯聲從車頂掠過,緊跟其後的是一大群黑壓壓的石鷹,紛紛嘯叫着朝白松林飛去。
“師尊,快看!”
老者聞聲后,聽到三勺在車外喊話,忙探出窗外張望,見此情景大感驚訝。
想來這石鷹因常年要穿梭硝碾嶺那些上極其狹隘的石縫覓食昆蟲,故而體型極小,且久居在嶺上所築石巢之中,而石巢又因修建艱難,長達數年,故而從不遷徙他處。
“師尊,它們打起來了!”
回到車內的老者正捋着白須思索之際,卻聽到白松林內傳來陣陣鳥叫,隨後就聽到三勺在車外大喊了起來。
群居於白松林的松針鳥見遠處黑壓壓的一片襲來,如臨大敵般地立馬瘋狂地尖叫起來召喚同伴,拍翅而起后與遠道而來的石鷹立馬撕咬了起來。
“怕是要出大事了!”
馬車駛進了白松林內,老者聽到撕心裂肺的哀鳴聲后不禁擔憂起來,隨着地上不斷有無數的松針鳥和石鷹落下,聽聞要出大事的三勺見此情景,頓時皺起了眉頭。
“三勺,是為師眼花了,你且看看!”
當老者再次探出車窗,想要一探究竟之時,忽然驚恐地指着天上向三勺喊道。
此刻已是晌午時分,太陽和紅日原本交錯而過,到了傍晚各自落山。但現在太陽已過當空,而紅日卻依舊懸在半空,紋絲不動,而且散發著與往昔不同的刺眼紅光。
“唉,這……今個怎麼了,這紅日怎麼停在半空了,師尊。”
三勺見老者從未如此驚慌,立馬順着手指方向仰望,刺眼紅光使得他定睛看了許久之後,立馬停了車,又看向腳邊的石鷹和松針鳥不解:“還有這些鳥難道也瘋了!”
老者此刻掀簾而出,不等三勺攙扶徑直走下了馬車,抬頭再次望了眼那輪越發耀眼的紅日,又觀望了許久那遠在靳都那道越發暗淡的綠光。
“看來這次麻煩大了!”
老者臉色逐漸難堪起來,口中喃喃自語,不住地來回踱步,臉色也瞬間陰沉了下來,最後嘆了口氣后便朝馬車走去,邊走邊對三勺催促道:“先不管了,去靳都。”
老者說罷一個箭步躍上馬車坐了進去,這身手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個垂暮之年的老人,倒像是身手敏捷的年輕人,三勺知曉時態緊迫,上車后立馬揮鞭開始趕路。
“黑暗氣息……”
車內正在沉思天象突變的老者突然心頭一驚,忽然間覺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正朝着馬車靠近,這股力量他非常熟悉,可又覺得此時此刻顯然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老者眼光瞥向了那根靠在邊上不住晃動的烏木杖,一抬手便將它吸附到了手中,隨後開始念叨起了咒語,很快老者的左手掌中便漂浮出一個蜂巢般的金色結晶體。
咒語急停之後,老者立即將掌中球體重重地拍在了車輿內,結晶體隨之碎裂,如同瘋長的爬山虎般快速延伸到了馬車的所有部位,形成了一層閃動着金光的蜂巢晶體結界。
“師尊,怎麼了?”
三勺見老者猝不及防間施法布下防禦結界,必是有危機出現,但老者並沒有回話,只是神色冷峻地手持烏木杖,站在顛簸的車內,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大地在我的腳下,到時候九國的大門都會向我敞開,黑暗將吞噬一切。而你,白染塵,還有那卑微渺小的天道,終將陪葬在這片土地之上。”
是他,這令人發顫的聲音,距離上次還是在七百年前。
僅僅只是一句話,卻猶如強風一般將馬車的左右車簾被重重掀起,馬兒更是被嚇得猶如脫韁一般瘋狂急奔,任憑三勺如何拉扯韁繩都無法拽停。
而車內的白染塵更是頂着搖擺不定的車況,嘴裏不住地念誦着強大的咒語,正當他要舉杖抵禦之際,卻忽然安靜了下來,就連近在耳邊的低語也頃刻間消失了。